傳承與變化
——歷史車輪在邊城的回響——評《那山，那人，那狗》

（湖南第一師范學院圖書館 410205）

看過由霍建起導演，滕汝駿、劉燁主演的電影《那山，那人，那狗》，很容易讓人想起沈從文先生的邊城。同樣講述著湘西故事，同樣展現了湘西特有的風土民情。在電影里，鏡頭一直對準著鄉間的景和物，表現著鄉下的人和情。這樣的景物簡單原始，卻又是那樣的清新自然、健康優美；這里的人憨厚內斂，卻又是如此的深沉真摯、淳樸美好。正如《邊城》中描寫的湘西，風光秀麗、民風純樸，人們不講等級，淡化功利，人與人之間真誠相待，相互友愛。沈從文極力狀寫湘西自然之明凈，和由此孕育出的湘西人的心靈之明凈，從而表達其“美”與“愛”的美學理想。

然而，《邊城》中敘寫的湘西人生命的形態和人生的方式，其實隱含著對現實生活中古老的美德、價值觀失落的痛心，以及對現代文明物欲泛濫的批判。相比而言，影片《那山，那人，那狗》一方面贊美湘西人生命的形態和人生的方式，這主要通過鄉郵員父親秉持的道德操守和傳統價值觀來表現；另一方面又反映了新一代湘西人在傳承湘西原有的美好品質的同時，也產生了為適應新的歷史時期對某些思想觀念做出改變的要求，這主要是通過繼承了父親鄉郵員工作職位的兒子的語言和行為表達出來的。

電影講述的是80年代初發生在湘西的故事。政府在交通閉塞，信息不暢的山區安排了一名郵遞員，負責為山里人送信和寄信。筆者剛好也是80年代生人，記得小時候，村里還沒有裝電話，我們就寫信和在外打工的父親聯絡和交流，我們寫好的信和父親的回信都由村里唯一的一名郵遞員來郵寄和送達。我們那個村子人口比較集中，方圓才幾里地，而且郵遞員還可以騎車，送一次信只需要大約半天時間。而影片中的鄉郵員送一趟郵件要跋山涉水徒步行走80多里路，同時給幾個村送，整個行程要花去三天的時間。郵包里不僅裝滿了山區鄉民們的信件、匯款單，還要裝上幾個村委會的報紙、雜志等，一包裝好的郵包往往就是100多斤。背著如此沉重的郵包，長年累月行走在如此遙遠的山區郵路上，對人的毅力和耐力都是不小的考驗，所以筆者對這位鄉郵員相當的敬佩，甚至有一些同情。難怪支局長走過一趟這條郵路后要落下淚來，足以見得這種跋涉的艱難了。

然而，這名鄉郵員似乎已經習慣了生活的沉重。大約山里人的生活都不輕松，見多了各種人事，鄉郵員也便不以自己的沉重為苦厄了吧。只是，在茫茫的深山中送了大半輩子的信，終究落下了病痛，不得不由自己的兒子來接替送信的工作。下面讓我們選取幾個片段來探討父子間的傳承與變化吧。

一、給五婆念“白信 ”

這一次有村里五婆的信，父親引路，兒子背郵包，來到了五婆家。五婆年事已高，雙目失明，子女不在身邊，最疼愛的孫子也大學畢業去了城里。這孤苦的五婆經常坐在家門口盼望孫子的來信。鄉郵員父親遠遠看見五婆，親切的告訴她孫子給她來信了，五婆立刻變得高興和欣慰。兒子按父親的意思坐下來打開信封坐下來準備給五婆念信，可發現信封里只有錢沒有信。父親一個眼色，兒子便心領神會了，于是便朗聲讀了起來：“奶奶，最近身體還好嗎？我在外邊挺好的……”

離開五婆家，兒子感慨很深：“她孫子為什么不寫信和五婆談談心呢，而且他也應該經常回來看望五婆啊。”“現在的年輕人走出大山都很少回來了，他們在城里立足也不容易。很多人為了工作都顧不上想家，但家里的人卻盼望外出的人能回家來。”父親回答道。“我要是出去了肯定經常回來……”

二、背得動爹，兒子就長成了

山里的郵路非常漫長，但鄉郵員父親似乎已經習慣了這種長途跋涉。剛剛高中畢業的兒子背上沉重的郵包顯然有些吃力。當一輛大巴經過的時候兒子提出搭便車，但父親卻堅持走郵路（也許父親想讓兒子熟悉整個路線吧）。兒子有些不解：“現在直升飛機都有了，你還要背著郵包步行。”但終是父命難違。

途中要淌過一條溪流，兒子知道父親有風濕，便堅持先背過父親再來背郵包。溪水沒過了膝蓋，很清澈，也很涼。父親在兒子背上，剎時感到莫大的欣慰：“俗話說，背得動爹，兒子就長成了。”同時腦海里便回想起在兒子還小的時候背兒子的情景。做兒子的背著父親，竟然比郵包還要輕，他清楚地意識到父親老了，自己肩上的責任要一天天重起來了。郵包背過來了，同行的狗便像往常一樣銜來了柴火供主人烤火，父親說這是狗的心意。父子二人圍著火堆喝了點酒，場面煞是溫情，兒子叫了一聲“爸”，父親激動得幾乎要落下淚來，但仍舊克制著。想起這么多年在山里送信疏遠了兒子，心里又有些難過，然而，他知道這些年父子之間的隔閡在這一刻終于消釋了。

三、不娶山里姑娘

在這次郵遞途中鄉郵員兒子遇到了一位漂亮的、性格熱辣的侗族姑娘（陳好飾演），兩位年輕人互生好感，很有共同語言。這位姑娘在家里款待了爺兒倆，并且在晚上的娛樂活動中展示了優美的舞姿。兩位年輕人都喜歡聽廣播音樂，在做飯的時候，侗族姑娘把收音機用一個小瓦罐罩著放在灶臺上，竟然有了混響的效果，小伙子覺得她既聰明又可愛。

做父親的看得出一些眉目，便說：“我昨天聽到你們在一起唱歌了，你要是喜歡她，我找個媒人說說吧。”兒子說：“我不娶山里姑娘。”“為什么？”“像我媽，嫁出大山，一輩子想家，懷念故土。”沉默了片刻，做兒子的繼續說道：“媽媽常跟我講山里的事，她說山里人住山里，像腳放鞋里，舒服。”父親依舊無言，似乎有些愧疚。而兒子也沒有再往下說，先前只覺得媽媽等了大半輩子，有了這次經歷方知道其實爸爸也頗為不易。

四、人的心比腿還累

父子二人坐下來休息的時候，突然刮起一陣大風，把郵件吹落了一地，父親趕緊拼了命地去追郵件，做兒子的和父親一起把郵件全部追了回來。父親數了數郵件，一件不落，這才放了心：“對于我們來說，郵件比天大。”他繼續說，“一封封郵件就是鄉親們的一個個望頭，為鄉親們做事，就要對得住他們，這樣才能對得住自己的良心。狗都有性情，通人性，何況人呢。”兒子回想起兩人離開村委會的時候，村里的人都出來送行，看他這位新上任的郵遞員，他漸漸了解到了作為一個郵遞員所獲得的尊敬。還有村民特意將婚禮定在父親進山的這一天，村民為了不讓父親再滾下山而扔繩子以及附近村民在郵路上自發的將水灌盛滿水等幾件事，使兒子加深了對父親與村民之間的情義的理解。兒子感到，父親多年來兢兢業業，堅守崗位，不僅僅是一種職業操守，也是為了與鄉親們的這份情義。“其實人的心比腿還累，鄉親們都是有情有義的，他們信賴我，我怎能不盡心做好自己的工作。情義有時是一種負累，也是人活著的意義。”父親說。

以前為了送郵件家里很多事情都無暇顧及，交給別人做總覺得不放心，妻子也因此受了不少委屈。現在兒子畢業了，總算有了可以放心的接班人了，自己也可以好好處理家里的事情了。又要進山送郵件了，這一次兒子要一個人獨立完成任務了。父親看著兒子遠去的背影，露出平靜而欣慰的神色。老二（狗的名字）跑回來又追了上去，它知道，從此以后，郵包已經換了新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