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蘇師范大學 221000)
儒家哲學的根本目標就是成圣人之道,從先秦儒學,到兩漢經學、宋明理學,儒學之發展確實呈現了在成圣人之道方面的遞高現象。儒學在程朱理學那里可以說是發展到了極致,占據了當時社會思想的統治地位,但由于理學吸收了佛教義理以及學人在“格物”的“致知”路徑上不得法,使得理學在之后受到了陸王心學的批判。早在鵝湖之會時,陸九淵就批評朱熹的“格物致知”是支離事業,在這之后王陽明繼承了陸九淵的心學思想,并將心學完善體系,王陽明在各個方面深化了心學,將“心即理”發展為“心物同境”的心本理境論,將“知先行后”發展為“知行合一”的工夫道行論,最終建構了“成圣人之道”的儒學教果的實踐哲學體系。
王陽明通過“心即理”確立了心與理的同等地位,通過“心之所發便是意”,“意之所在便是物”將心、物連接以達“心物同體”之境,完成其心本理境論的構建。筆者在這里將“心物同境”歸結為理境論是因為王陽明的“心即理”不同于西方傳統意義上的本體論,西方傳統的本體論現象與本體是相互割裂的,形而上學多是在現象之外另求一本體,而陽明心學所具有的一個很明顯的特征就是“理”與“事”的體用一如,王學認為不可脫離“事相”而另尋本體,那樣的做法猶如尋“龜毛兔角”,是絕對行不通的。所以筆者在這里也避諱了“本體論”,而使用了“理境論”。王陽明說:“心即理也。天下又有心外之事,心外之理乎?”1顯然,在王陽明那里,“心”的概念并不是純粹指我們日常所認為的與外物相對應的感知之心,而是具有全體理境的哲學內涵,所以所有的“事”與“理”都是一心之中的“事”與“理”,并不存在脫離全體理境的“事”和“理”。對于全體理境,王陽明有更加詳盡的詮釋。“心一也。未雜于人謂之道心,雜以人偽謂之人心,人心之得其正者即道心,道心之失其正者即人心,初非有二心也。”2認為“心”未被人欲所雜染被稱為“道心”,而“人欲”是因為人有所作偽。統攝“理體”與“事相”、“天理”與“人欲”的“本然真心”,“理”、“事”俱不在心外,“天理”與“人欲”也是這一“心”的兩面,若是把“天理”與“人欲”分作兩個,工夫修養也無法在“事相”上落足了,“修齊治平”的圣人之道也無法依憑對于“理體”的體認而實現。王陽明早年深信程朱理學的“格物”、“致知”,程朱理學主張事事物物都有自己特定的道理,認識他們的方法就是格物積累。然而這種于物上去求人倫之理的方法卻割裂了“心”、“物”的聯系,所以,王陽明曾格竹七日而無所得。
王陽明的心本理境論并不存在“心”與“物”相割裂、對立的問題。王陽明和友人關于理境問題展開討論:“一友指巖中花樹問曰:“天下無心外之物,如此花樹,在深山中自開自落,于我心亦何相關?”先生曰:“你未看此花時,此花與汝心同歸于寂。你來看此花時,則此花顏色一時明白起來。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 。”3照王陽明的看法,“我”沒有看花的時候,花的“存在”存在與否對我而言是沒有意義,就等同于“空”、“寂滅”,花只有呈現在我心中的世界才是存在的,反過來說也是一樣,世界的存在是人心存在的確證,王陽明認為人心與世界可以說是一種直接同一的關系,這也是王陽明統合心物、超越心物對立的結果。“心物同境”之下,人的感知能力與客觀物質世界為“心”、“事”、“理”所統合,這就為王陽明“知行合一”的工夫修養論提供了理境基礎。
“心物同境”的理境論解決了程朱理學在“格物致知”上心、物隔斷的矛盾,也要求王陽明從知行思想的角度去重新把握思維與存在的關系,從而解決朱熹主客二分,知行兩截的問題。王陽明以“心即理”的心本理境論為基礎又構建了“知行合一”的工夫道行論,或者說是工夫踐履論。王陽明認為,朱熹理學的單純的執著于“格物”是以偏取正,把單純的學理認識當成一切而疏忽了義理的踐行,從而導致“知”與“行”分作兩截,也就是“心”與“事”、“理”的脫節,使得學人在認知學理的時候不是對于“格物之理”不可得就是對所得之“學理”不能加以踐履,從而使知行合一之學變得支離。
在他看來,知行合一首先表現在二者的發生關系上具有同時性。“故大學指個真知行與人看,說‘如好好色,如惡惡臭’。見好色屬知,好好色屬行。只見那好色時已自好了,不是見了后又立個心去好。聞惡臭屬知,惡惡臭屬行。只聞那惡臭時已自惡了,不是聞了后別立個心去惡。。”4知行關系在“心外無理”的理境論上來說是統一的,王陽明堅決反對,把“知行做兩個”。認為只有“行孝行弟”才可以稱得上是“知孝知弟”,不然只是知道些“孝弟的話”,不可稱為“知”。王陽明的知行觀中,并沒有把“知”僅僅看作是義理上的思辨之知,而是在實踐中所展現的對“行”的“明覺精察”之知。就如知痛必已自痛,知寒必已自寒,“行”與“知”都是當下的呈現,“知”與“行”的關系是“不二”的,將“知”、“行”做兩個來看就等于割裂“知行”、“心物”之間“不二”的聯系。程朱理學于物上去求理的工夫修養論存在偏重義理的思辨、輕視事境上實踐歷練的弊端,筆者以為這是王陽明在格竹七日無所得之后對程朱理學的反思和批判。
其次,王陽明“知行合一”的工夫道行論要求把認識付之于實踐、把純正的義理落實到行動之中。“凡謂之行者,只是著實去做這件事。若著實做學問思辯的工夫,則學問思辯亦便是行矣。學是學做這件事,問是問做這件事,思辯是思辯做這件事,則行亦便是學問思辯矣。若謂學問思辯之,然后去行,卻如何懸空先去學問思辯得?行時又如何去得做學問思辯的事?行之明覺精察處,便是知;知之真切篤實處,便是行。若行而不能精察明覺,便是冥行,便是“學而不思則罔”,所以必須說個知;知而不能真切篤實,便是妄想,便是“思而不學則殆”,所以必須說個行 。”5王陽明認為真正的行就是“著實”去做這件事,即使是“著實”做學問思辨的工夫,那么學問思辨也可以稱得上是“行”,這邊的“著實”具有“誠”的超然境界,在“誠”的前提下所進行的實踐活動是未被私欲所阻隔的,“行之明覺精察處,便是知;知之真切篤實處,便是行。”踐行為私欲所阻隔執著心重而不能“精察明覺”就必須在此“冥行”上說個“知”,知解卻不能真切篤行就必須在此“妄想”上說個“行”,古人之所以把“知”、“行”分作兩件事目的就是為了對治學人的妄想執著的方便施教。王陽明并沒有否認古人應機說教的“知先行后”、“知易行難”之論,但他認為知行的關系本來是“不二”的,“元來只是一個工夫”,將未被私欲阻隔“正心誠意”的實踐提升到工夫本體的地位,主張在生活實踐處成道。
與儒學的其他學派一樣,王學所要塑造的是“以天地萬物為一體”、“視天下為一家”、“中國猶一人”完美人格的圣賢,所以最終王陽明實踐哲學最終指向的是“以天地萬物為一體”的儒學教果論。“大人之能以天地萬物為一體也,非意之也,其心之仁本若是,其與天地萬物而為一也。是故見孺子之入井,而必有怵惕惻隱之心焉,是其仁之與孺子而為一體也;孺子猶同類者也,見鳥獸之哀鳴觳觫,而必有不忍之心焉,是其仁之與鳥獸而為一體也;鳥獸猶有知覺者也,見草木之摧折而必有憫恤之心焉,是其仁之與草木而為一體也;草木猶有生意者也,見瓦石之毀壞而必有顧惜之心焉,是其仁之與瓦石而為一體也;是其一體之仁也,”6“大人”能做到“以天地萬物為一體”并不是主觀的臆想妄測,而是“大人”之仁的本來面目。“惻隱之心”、“不忍之心”、“憫恤之心”、“顧惜之心”與先秦孟子之四心論也是一脈相承。筆者認為陽明心學確實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中國禪宗的影響,但在價值追求上卻始終以“修齊治平”的圣人之道作為其理論的價值取向的,王學雖提出了“出世間而入世間”的哲學命題,但更側重的是“入世間”成“圣人之仁”的儒學教果,所以認為陽明心學是心本理境論、工夫道行論、圣賢教果論三維一體“成圣人之道”的實踐哲學也不無道理。
注釋:
1.王守仁撰.《王文成公全書》[M].北京:中華書局,2017年10月版,P2-P3.
2.王守仁撰.《王文成公全書》[M].北京:中華書局,2017年10月版,P9.
3.王守仁撰.《王文成公全書》[M].北京:中華書局,2017年10月版,P133.
4.王守仁撰.《王文成公全書》[M].北京:中華書局,2017年10月版,P4-P5.
5.王守仁撰.《王文成公全書》[M].北京:中華書局,2017年10月版,P252.
6.王守仁撰.《王文成公全書》[M].北京:中華書局,2017年10月版,P11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