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秉勛


二月下旬去上海拜訪了我的恩師嚴友人。二十余年后得以重見,真是激動不己。剛下出租車,已看到嚴老師牽著條大狗,在弄堂口等待。那條大狗, 身棕毛,英文學名 Chow chow.原來這里面還有段小故事:己故著名畫家陳逸飛是嚴老師的同學,亦是摯友。他2005年病逝后,他所寵愛的大狗托付給了嚴老師。多年后,狗狗老死前某個晚上突然銷聲匿跡,永遠告別了大家。為此,嚴老師和師母徐老師終日若有所失。為了填補對故友情感的空缺,特地又去買了一條相同品種的狗狗……
嚴老師住在樓,有一個幽靜的花園,屋子內外陳列著不少雕塑,我迫不及地觀賞著,特別是有一個墻上,整個墻面陳列了雕塑作品,令我簡直目不暇接,如癡如醉……直到師母Jane的笑聲把我喚醒:她還是那么年青,但氣質比二十年前更加“純藝術”了。她忙不迭熱情地沖咖啡,端零食……她是嚴老師的靈魂伴侶,仿佛老天安排她降臨與嚴老師結合。使嚴老師獲得新生,揮別了綿延幾十年坎坷曲折的苦難,在一個甲子后又回到新的“童年”。去年他75歲時與師母共同獲準加拿大移民。他曾宣示要在當?shù)卦斐鲆蛔鶕碛腥f尊人像的雕塑公園,為藝術再干25年,爭取到100歲,生命不息,藝術不止!并由師母帶他的團隊繼承歌頌生命的藝術事業(yè)……
面對大門的那堵墻上,是高低錯落的擱板,上面是老師“智人”初民系列的仿古涂鴉銅雕。以人類原始生活的想象,對當下過于物質化的生命狀態(tài)、文明異化的自噬,進行的反思。我是文革期間認識嚴老師的,很自然聊起些當年往事。我請哳地記得他對“工宣隊”進駐油雕室不屑顧。據(jù)說他在工宣隊眼里是一名不服管教的“搗蛋鬼”,而終于被挨整……坎坷幾十年之后的嚴老師還像從前那么健談,整整一個下午,他講得多,我聽得多,講人生觀,講世界觀,講藝術之騙,講特異功能。此時我心中只有一個念頭:怎樣盡我所能地消化這難得的一堂課。
他說雖然自己學生不少,但真正意義上的學生不多,因為利用關系攀附而急功近利者輩出,許多人只想利用他掛上名氣。然而從他對我放光的眼神中,我發(fā)現(xiàn)二十年后的重逢給了他無比著實的安慰和希望,他和我侃談愿境和遠景,忻望我對他的事業(yè)有所傳承并獲美好的合作結果。回到悉尼,我還收到他發(fā)來的微信 “將來人類社會整個都是藝術的社會,我們?yōu)閷砹粝乱稽c痕跡也是很有意思的。”
嚴老師總結了五十多年的雕塑生涯,從寫 “實” 到寫“意”,從寫”意到寫“魂”,從寫“實”到寫“虛”到寫“錯”,體會只寫“錯”才能達到寫“魂”的意境。嚴老師有句名言: “雕塑里有雕塑。”說的就是實體表面的雕塑里藏有著虛幻魂魄的游走才是雕塑的核心部分。這就是為什么我的很多朋友都說嚴老師的人物雕像特別傳神,因為寫出了人物魂魄蹤跡,這就是氣場所在,意境所在。他對人物肖像雕塑注重形神兼?zhèn)涞耐瑫r更注意抓住人物形象精、氣.神之間準確的“度”。嚴老還專門著有一本名為《藝術之騙》的工具書,我拜讀后的理解是,變形即是“騙”;剔除不必要的細節(jié)亦是“騙”;感覺從實體轉移是“騙”;不從實體表面轉移,何以找到魂魄。嚴老師在他的本書中寫道“人的偉大在于求知,任何宗教,哲學,神學,科學,文化都有一個共同目標——找,但找到是相對的,找不到和找不盡才是絕對的。” “我是個沒有進過美術院校的雕塑愛好者,自學的過程,創(chuàng)作的過程,都是找的過程。”嚴老師要求我用“工匠”精神不停頓地去“找”,要做實事,做作品,無所謂名和利。要開發(fā)右腦,要用好奇心體會感覺,激發(fā)情感,順從天意。總有一天,會逐步接近藝術本質的終極概念,自我升華。嚴老拿出多本畫冊送給我.里面有他眾多的經典作品.也有創(chuàng)作理念的論述。令我感覺意外的是他還送了我一尊限量版的鑄銅作品“忻”,他為這件作品寫過詩,譜過曲,拍過錄像。啊,這是一個太大的激勵!我深感自己只有倍加努力,才能報答恩師于萬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