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爽
【摘要】奧爾巴赫的《摹仿論》運用語文學的研究方法,梳理了西方文學再現現實的歷程。“現實主義”是建構起《摹仿論》系統性研究的一個起點,通過對“現實主義”的探討以達成對《摹仿論》的整體性把握。
【關鍵詞】摹仿論;文體混用;現實主義
在《摹仿論》中,奧爾巴赫圍繞著“現實的再現”,闡述了作品語言及文體的變化如何服務于作家對現實的再現。何謂“現實的再現”,即什么樣的作品才是“現實主義”的?奧爾巴赫認為現實主義只有放在歷史中才可以被理解,他所做的就是描述出自古希臘至伍爾夫三千年來現實主義的發展歷程。那么,如何理解奧爾巴赫的“現實主義”?奧爾巴赫認為,崇高文體表現人類經驗的崇高與悲劇性,低等或平凡文體展現普通人的日常生活和心理,現實主義是兩種或兩種以上文體的混合。
奧爾巴赫為什么強調文體混用對現實再現的決定性,這跟他的另一個概念“喻象”有關。喻象闡釋“將兩件事或兩個人聯系起來,兩者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它們在時間上是分開的,但真正的事件或人物都存在于時間之內,兩者都包括在奔涌的潮流即歷史生活之中,只有理解和領悟它們之間的關系才是一種精神行為”。喻象闡釋表明了一種理解事物的方式,即從事物兩端之間的意義流淌來讀取兩端(兩個事件、兩個人物或兩種觀念)的意義。文體的混合將低端文體描寫的日常生活與映射出崇高意義的崇高文體接連起來,這樣,“端賴在低端樸實事件和這些事件由之反映自身的崇高層次之間的來回運動,才能把握住實在的(‘比喻的)意義。換言之,‘縱向維度,以及因此這一維度得以展示自身的崇高文體與低端文體的融合,是我們將屬于‘橫向層面的東西聯系起來的努力成功的條件。”如果將這兩端理解為“實在”和“觀念”,那么喻象解釋提倡了一種在“實在”和“觀念”之流中理解事物的方式,這也是對黑格爾“具體普遍性”概念(在“具體的普遍性中達成普遍與個體的統一”)的演繹。薩義德認為,奧爾巴赫對但丁《神曲》的推崇就是因為“對于奧爾巴赫來說,但丁的偉大詩篇示范了喻象闡釋方法,過去實現于現在,現在預示著、也扮演著一種永恒的救贖,所有事情都為朝圣者但丁所見證,他的藝術天才把人類的戲劇濃縮成神圣戲劇的一個方面。”這樣看來,文體的混合的目的是建構起喻象闡釋,是實現現實主義的一種形式。由此也可以進一步理解到,文體的混合不是對文體的超越或者衍生出第三種文體,而是在清晰意識到兩種文體的存在基礎上,從文體兩端進行的“完形”的把握。
其次,現實主義關乎經驗的直接傳達,反映出具體的歷史與人類的共陛。在《摹仿論》第四章中,奧爾巴赫認為,圖爾的格里高利用“具體的”“感官性”的形容詞描述他“親眼目睹”的事件,“純粹是對真實的口頭語言及心中感受的直接模仿”,沒有對所描述的暴力事件從政治角度進行再加工,也沒有對布局、敘述線索、語法等進行條理化地再安排,雖然他的敘述語言毫無條理,卻傳達出人物活生生的情感,描述出了具體的歷史事件。奧爾巴赫認為“歷史寫作乃基于個人自己過去的經驗”“我們離經驗越遠,我們對實在的覺知就變得越抽象,其質地上的裂痕越大,其內容就越是簡略圖式化的和貧乏的。這可以解釋奧爾巴赫的《摹仿論》為何以對隨意時刻的高調贊譽結束。”在《摹仿論》的最后一章,奧爾巴赫評價了伍爾夫的著作。伍爾夫從瞬間畫面人手,書寫人物內心的意識流動,這種現代主義的意識流創作風格在文學史上并不屬于現實主義流派。用奧爾巴赫的話來說,19世紀末以來的敘事作品“試圖給我們傳遞對現實的一種極其個人主義、主觀且常常偏離主線的印象。顯然它們并不力求,或者沒有能力介紹一些有關現實的普遍有效和客觀的東西。”但是,在伍爾夫的作品中,奧爾巴赫從瞬間的意識流動、作家瞬間的直接體驗中讀到了共性的東西。“作家無意中捕獲的任意一個瞬間所有的真實和生活的深度。在這個瞬間所發生的一切,無論外部事件,還是內心活動,雖然涉及的完全是生活在此瞬間的人本身,但由此也涉及人類基本的和共性的東西;”從具體、感性描述事件的格里高利到延展個體意識的伍爾夫,二者的共同之處是書寫出了作家對世界直接的經驗,作家將生動的、豐富的直接經驗書寫進作品,描述出實在的和活生生的生活場面,不論是對具體的歷史事件的描述,還是對人物個人化的生存體驗的描述,這些皆是在個別中表現出普遍和共性。
奧爾巴赫對作家創作的評價標準是作家是否通過文體混用達成了“現實的再現”與崇高性、悲劇性的統一,并同時寫出了人類內在發展的歷史。例如,在奧爾巴赫看來,但丁要勝于蒙田,因為在但丁那里實現了塵世和崇高的結合,而蒙田雖以“嚴肅的使命感”在研究人自身的生存狀況,日常與崇高在蒙田那里達到了統一,但因其筆調過于客觀和冷靜,悲劇性并沒有出現。薄伽丘的“現實主義的表現手法自由而豐富,在駕馭事件方面非常出色,在中等文體的范圍內極其自然,但只要一涉及問題或悲劇,就變得平淡無味和表面化”。莎士比亞和拉伯雷盡管被譽為文學巨匠,但其筆下的福斯塔夫和龐大固埃吸引讀者的不是足以反映歷史的形象性,而是狂歡效果。塞萬提斯的《堂吉訶德》夾雜了太多幻想和歷險的成分,把日常世界變成了奇跡劇,歌德的作品回避歷史,遠離政治和革命,未反映出其生活時代的社會基礎。奧爾巴赫認為,作家對平凡人和平凡生活的價值判斷影響到作家對歷史的書寫,只有正視了人自身的價值和再現了歷史的作品才值得認可。
嚴格地來說,奧爾巴赫的“現實主義”的內涵并不明確,但“現實主義”本身所指向的歷史書寫的目標,是奧爾巴赫這位語文學者實現人文主義語文學研究的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