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我國中小銀行的困境及出路

張志前

中小銀行作為我國金融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具有靈活、高效和便捷等優勢。它的產生和發展徹底打破了我國國有商業銀行壟斷地位，為解決中小企業融資難問題發揮了積極作用，有力地促進了地方經濟的發展。但是近年來，隨著金融的深化和競爭的加劇，中小銀行已進入了發展的瓶頸，暴露出了很多的風險和問題。2019年5月24日，中國人民銀行、中國銀保監會宣布對包商銀行實施接管。包商銀行事件雖然是個案，但也反映出我國中小商業銀行面臨的發展困境。在金融供給側改革不斷深化的背景下，中小銀行如何突破當前困境，更好服務實體經濟，同時也實現自身高質量發展，值得我們認真思考和研究。?

發展中小銀行的意義?

中小銀行是指除了工、農、中、建、交、郵儲銀行等六大國有商業銀行以外的其他所有全國性商業銀行、區域性股份制商業銀行、城市商業銀行、農村商業銀行、村鎮銀行、農村信用社等銀行的統稱。改革開放以來，我國各地相繼改組和成立了很多的中小商業銀行，并得到了長足的發展，機構已經發展到數千家， 網點遍布城鄉各地。中小銀行已經成為我國金融體系不可或缺的重要組成部分，在服務中小企業、促進區域經濟發展中發揮了積極作用。

有利于解決中小企業融資難融資貴問題。中小銀行在服務中小企業上具有比較優勢，具體表現為對中小企業貸款的信息優勢和代理成本優勢。我國是一個以間接融資為主的國家，大型國有商業銀行在銀行體系中占據主導地位，但大型國有銀行的服務重點是大型國有企業和大城市居民。中小企業融資困難或者說貸款難是影響我國經濟活力的一個突出問題。產生這個問題的主要原因就是信息不對稱。在向信息不透明程度較高的中小企業和居民，提供信貸資金支持方面，理論上大型商業銀行并不具有比較優勢，而中小銀行則具有了明顯的比較優勢。實證經驗研究也表明，在整個銀行體系中，中小銀行向中小企業發放貸款的比例也確實遠高于大型國有商業銀行。發展中小銀行的一個重要意義就是通過形成和發揮中小銀行的比較優勢，使其在對當地中小企業和縣域農戶提供金融服務的同時獲得商業上的可持續性。

有利于促進地方和區域經濟的發展。不同于全國性的大型國有商業銀行，中小銀行的服務客戶集中在當地的中小企業、居民和農戶。在一些偏遠地區和農村，大型銀行往往不想來也不愿意來，或者布局的成本過高。而區域性的中小商業銀行對當地情況非常熟悉，服務當地中小企業和居民很接地氣，而且其發生風險之后的傳播擴散范圍小，不容易引發系統性金融危機，有利于維護金融和經濟的穩定。通過對區域銀行危機傳播過程的研究發現，銀行危機的區域傳播條件及持續時間主要與危機傳播閥值有關。在銀行危機過程中，允許中小銀行破產和對風險暴露銀行實行更為嚴格的監管均有利于對銀行危機傳播的控制，這一方面有利于減少下一輪危機傳染的可能，另一方面有利于縮短危機持續時間。由于單個中小銀行發生問題導致銀行危機的可能性低，而且區域內中小銀行數量越多，發生系統性金融風險的可能性就越低。

有利于金融體系的完善和提高效率。我國的金融體系不發達，國有商業銀行一家獨大，壟斷了商業銀行一半以上的業務。發展中小商業銀行，有利于打破國有商業壟斷的地位，促進我國金融體系的優化和完善。國有商業銀行上市之后，為提高管理效率和經營效益，采取了集約化的經營方式，逐步收縮經營效益差的基層網點，在客觀上造成了中小企業和城鄉居民金融服務需求增長與金融服務主體減少的市場錯位。中小商業銀行的產生和發展，適應了我國經濟結構的變化，在一定程度上填補了大型國有商業銀行收縮機構造成的市場空白，較好地滿足了中小企業、居民和農戶的融資需求。同時，中小商業銀行以其優質便捷的服務、遍布城鄉的網點，極大地豐富了對城鄉居民的金融服務。與此同時，中小商業銀行的存在促進了銀行體系競爭機制的形成和競爭水平的提高，帶動了商業銀行服務水平、服務質量和工作效率的提高。

當前中小商業銀行的困境?

近年來，隨著我國利率市場化的不斷深化，商業銀行的競爭日趨激烈，躺著掙錢的日子已經一去不復還了，中小商業銀行普遍面臨較大經營壓力。在資本約束日益增強及自身的內在約束下，中小商業銀行的擴張和發展受阻，同時由于中小商業銀行產品單一、經營模式趨同，監管政策逐步趨緊，中小銀行面臨的形勢和前景并不樂觀。

同質化競爭缺乏優勢。我國的中小銀行發展初期模仿大型國有商業銀行的發展模式，客戶群體、經營范圍、盈利模式等與國有大型商業銀行基本相同或相似。在改革開放初期和金融短缺的年代，中小股份制銀行由于具有經營相對靈活，授權比較充分， 決策效率相對較高等特點，可以在大型商業銀行不愿意涉及的地區和領域分得一杯羹。甚至一些中小銀行鉆政策的空子，劍走偏鋒，脫實向虛，監管套利問題突出。隨著我國金融體系的完善和成熟，尤其是近年來加強金融監管，資產管理新規出臺，國有大型商業銀行由于有金融科技的創新優勢，及規模、價格、融資穩定性、本地化等固有優勢更顯現，在同業競爭中更趨有利地位。中小銀行生存空間受嚴重擠壓，優質資產競爭激烈導致客戶質量往下遷移嚴重。

資金來源成本上升。資金來源是商銀行也生存和發展的前提。如果沒有了資金的來源，金融機構的經營將成為無源之水、無本之木。自銀行業開始商業化運作以來，“存款立行”基本上就成為我國銀行人的基本信條。由于大型銀行網點分布廣泛， 客戶基礎廣闊且關系穩定性高，其居民儲蓄存款增速相對穩定。中小銀行大多分布在三、四線城市，居民收入較低，儲蓄存款較少。隨著利率市場化的推進，中小銀行吸收儲蓄越來越困難，于是一些中小銀行不得不采用提高利率的辦法來吸收存款，這導致其儲蓄資金的成本越來越高。與此同時，中小銀行對同業資產的依賴度偏高。同業資產占中小銀行資產負債表的比率從2010年3 月的18.3% 一路攀升至2018年底的30.4%，明顯高于2018年整體銀行系統20.5%的比例。

資本金補充壓力劇增。商業銀行是資本消耗非常大的金融企業，有多大的資本才能做多大的業務。近年來，中小銀行的資本充足率連年下降，影響了中小銀行的規模的擴張。中小銀行的股東多為地方政府或民營企業，資本實力相對較弱，很難滿足中小銀行擴張的需要。而中小銀行外部資本補充的渠道也十分有限， 無論是IPO、定增，還是優先股、可轉債和永續債都有著比較高的門檻，能具備這個資格的畢竟是少數。大部分中小商業銀行， 可能就只能仰仗二級資本債。但二級資本債也不是萬能的。根據監管要求，銀行在計算資本充足率時，要在二級資本里扣除持有的他行二級資本債規模。在各家資本金本就珍貴的當下，想要發行二級資本債的銀行是很難找到自營的互持方的，就算能找到， 其成本也會比過往高出不少。

股權結構和治理欠佳。良好的股權結構和完善的公司治理對于商業銀行健康發展的基礎。多次銀行危機或多或少與公司治理不完善有直接關系，因此不管是巴塞爾銀行監管委員會還是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OECD）都不時針對變化的情況出臺了多個版本的最佳公司治理實踐原則。我國的中小商業銀行多數是由城市和農村信用社改制而成，股權結構不合理，一股獨大依然是中小銀行股權結構的通病。同時，由于中小銀行的很多股東不具備資質，大股東或地方政府的干預過多，公司治理缺乏獨立性。近年來一些實體企業或資本大鱷紛紛涉足金融業，投資收購商業銀行，并把它作為自己的提款機。在內部控制方面，中小商業銀行也普遍不完善，內部機構設置不合理、職責不明確、風控體系不完備現象很普遍，合規經營理念欠缺。同時，由于中小銀行人員參差不齊，整體素質普遍低于大型國有商業銀行，從因此制度執行力不足，內部監督管理制度不完善，促成風險案件時有發生。

金融監管環境不斷趨嚴。金融危機從產生、累積到爆發是一個復雜的演化和逐漸聚集的過程。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的觸發事件就是雷曼兄弟申請破產保護，由于監管部門未能及時發現并采取措施加以控制，最終演化成為一場全球金融危機，給美國甚至全球經濟造成打擊。為防范和化解金融風險，近年來，我國的金融監管環境越來越嚴，監管的措施和手段也越來越多，監管部門不再守株待兔，越來越積極主動，功能監管、穿透式監管等開始普遍運用。穿透式監管就是按照實質大于形式的原則，在一項特定的金融業務或股權關系具有明顯的交叉性時，監管部門需要穿透到各產品的最終消費者和企業的實際控制人，從而明確金融行為和股權控制關系的性質，有利于更準確地進行功能監管與行為監管。這次包商銀行事件，監管部門就是運用穿透式監管的手段，最終發現包商銀行存在大股東占款長期不還的嚴重風險隱患。

包商銀行事件分析?

2019年5月24日，人民銀行、銀保監督會聯合發布告，宣布包商銀行被接管。包商銀行前身為包頭市商業銀行，2007年9月28日，經中國銀監會批準更名為包商銀行。曾幾何時，包商銀行也是一家具有一定創新能力和快速發展的商業銀行。面對金融科技的迅猛發展，包商銀行不僅在內部成立了區塊鏈研究小組，還聯合相關公司在包商銀行精準扶貧平臺“馬上幫”上建立了區塊鏈存證專區，率先實踐和應用區塊鏈技術。2017年，包商銀行的“咖啡銀行”榮獲了“中國金融行業創新獎”。2018年，包商銀行“企業消費及移動報銷”憑借其創新的產品設計、優良的客戶體驗榮獲對公業務“十佳金融產品創新獎”。截至2018年末，包商銀行已經發展成為一家資產規模達5508億元，全國排名第37位的區域性商業銀行。但是表面風光的背后隱藏著巨大風險。

負債端嚴重依賴同業負債。截至2017年第三季度末，包商銀行總負債5，437.26億元，其中同業存單789.2億元，占總負債的15.63%，若考慮同業存放款、拆入資金、賣出回購等其他同業負債，包商銀行同業負債共2，611.92億元，占總負債的48.04%。從銀行業整體來看，包商銀行負債構成高度依賴同業負債，其同業負債占比排全體樣本的第三位，僅次于吉林蛟河農商行和浙江民泰商業銀行。截至2017年三季度末，銀行業整體同業負債占整體總負債的19.49%，城商行、農商行、股份制銀行、國有商業銀行同業負債占比分別為30.25%、21.67%、30.02%和10.47%。這說明包商銀行的攬儲能力較弱，且負債穩定性較差。

資產端不良資產率逐年攀升。包商銀行投放在應收款項類投資的資產占比較高，拉高了整體資產的風險水平。截至2017 年三季度末，包商銀行總資產達5，762.38億元，其中發放貸款2081.05億元，應收款項類投資1，532.38億元。應收款項類投資占總資產的26.59%，分別高出整體銀行業、城商行、農商行、股份制銀行、國有商業銀行17.72、9.21、16.05、11.01、23.84 個百分點，大幅超出行業平均水平。根據包商銀行2016年報顯示，其應收款項類投資主要投向為信托、資管、私募等金融理財產品。截至2016年底，包商銀行持有的信托計劃理財產品、資管產品余額分別為593.98億元、497.94億元，合計占當年應收款項類投資總額的89.22%。不良貸款合計達到了26.40億元，不良率1.69%，增長速度較快。

資本充足率處于較低水平。截至2017年第三季度末，包商銀行核心一級資本充足率、一級資本充足率、資本充足率分別為7.38%、7.38%、9.52%，較2016年分別下降1.69、1.69、2.17 個百分點，核心資本充足率連續五年下滑，資本充足率連續三年下滑，且2017年下滑速度顯著加快。根據《商業銀行資本充足率管理辦法（試行）》的規定，商業銀行應按風險加權資產的2.5%計提儲備資本，由核心一級資本來滿足。扣除儲備資本后，包商銀行2017年三季度末核心一級資本充足率、一級資本充足率、資本充足率分別為4.88%、4.88%和7.02%，均已跌破5%、6%、8%的監管底線，包商銀行的抗風險能力已經處于較低水平。

對策和出路?

面對日益嚴峻的競爭形勢和監管要求，中小銀行必須堅持差異化、特色化的發展戰略，加快產品和服務創新，提升服務實體經濟的水平和能力，同時還必須要守住合規經營的底線，把防控風險放在更加突出的位置，在更好地服務實體經濟的同時，找到自己的立足之地和細分市場，贏得自身的發展空間。

實施差異化的經營策略。中小商業銀行作為主要扎根于區域的金融機構，競爭優勢主要體現在地域、客戶關系及管理鏈條方面。中小銀行應根據靈活性的產品設計，做符合當地特色的金融服務，發展“特色銀行”。差異性和專注是中小銀行生存發展的關鍵，大而全是大銀行的特權。中小銀行應加快推進資產結構、負債結構、客戶結構、網點結構和收入結構的優化調整，走差異化、特色化發展道路，尋找屬于自己的細分金融市場，避免與大銀行的同質化競爭。要創新客戶關系管理，對不同客戶實現差別化服務，提高客戶忠誠度及品牌認知度。要積極推進業務轉型， 拓展各類中間業務，提升中間業務收入的比重。要轉變經營方式，圍繞普惠金融服務要求，在農業產業化、小城鎮建設、居民財富管理等領域創新金融產品，延伸服務鏈條。

用金融科技提升服務水平。金融科技作為當前最具發展潛力的技術代表，在重構銀行底層架構、業務流程、和服務模式上有著獨特的優勢。很多互聯網企業依托科技創新和金融的良好結合進入了金融行業，實現了彎道超車。中小銀行在金融科技領域不存在后發劣勢，完全可以借助其特性與優勢在金融科技的布局中占領市場。從客戶群體來看，客戶個性化需求在不斷增加，金融科技注重以客戶體驗為中心并且具有服務長尾客戶的特性，追求高頻互動以產生高黏性，通過涵蓋生產經營、社交人脈、消費出行等各方面大數據對客戶進行分類，并提供針對性的服務，更好地服務小微企業和普通民眾。而中小銀行對比大型銀行的一大優勢就是地區性極強，從長尾客戶量、網點覆蓋率、客戶集中度、地緣關系上都有著極大的絕對優勢，這在數據的獲取上更加精準和服務提供更貼近客戶需求。

完善相互制衡的治理機制。從商業銀行發展的歷史和現實來看，完善的公司治理是商業銀行健康成長、持續發展的基本前提。我國的中小銀行大多已經建立了公司治理的架構，但是僅僅是形似而未達到神似，其關鍵是沒有形成權力制衡和有效監督的治理機制，大股東亂作為或不作為問題嚴重。建立良好的公司治理機制首先要有良好的股東結構，中小銀行應該引進具有金融管理能力的合格戰略投資者，徹底解決一股獨大的股權結構，防止大股東不作為或亂作為。實際上，良好的股東結構不僅有利于形成良好的治理機制，同時也有利于形成穩定的資本金補充渠道， 從而提高商業銀行的防風險能力和信用等級，使商業銀行贏得投資人和客戶的充分信任。國外的實證研究也表明，當一家商業銀行被認為有好的治理時，通常來說會有更好的經營業績、更強的競爭能力和更加明顯的綜合實力。

牢牢守住合規經營的底線。合規是防范金融風險的重要前提，也是中小銀行經營的底線。當前金融業仍處于“嚴監管”之中，對中小銀行的合規監管將更加嚴格，違法行為處罰力度將更大。合規經營可以減少或避免違規的風險或損失，這種被減少或避免的風險或損失，也可以算作是合規給企業創造的價值。事實證明，只有那些合規守法、著眼銀行長遠發展的股東才是真正的受益者。中小銀行應當嚴格遵守國家法律法規、監管規定和其它規章制度，牢固樹立法治意識、合規意識，推進依法合規經營的長效機制建設。中小銀行的股東特別是大股東也要嚴格遵守相關法律法規，不得濫用控股股東權利損害企業或他人利益。同時， 中小銀行應有計劃地增加人才儲備、引進專業化人才，選聘那些具有良好金融經驗和道德操守的管理團隊，加強對現有員工專業能力和綜合素質的培訓，努力補齊轉型發展中的“人才短板”。

回歸服務實體經濟的本源。美國的經驗證明，中小銀行不僅是中小企業穩定的資金提供者，而且在中小企業信貸與銀行總資產之比和中小企業信貸與商業信貸之比方面，中小銀行都占有絕對優勢。中小銀行必須堅持服務實體經濟的本質要求，避免投機炒作和脫實向虛。只有利用與地方經濟的交融性，密切保持與地方經濟發展戰略方向上的一致性，才能敏銳捕捉地方經濟的脈搏，也才能進一步在地方經濟的發展中，擴大自身金融資源的支配范圍。中小商業銀行應該堅持以本地為立基市場，充分發揮地緣優勢以及與之相關的親緣、血緣優勢，從區域經濟發展角度出發，結合當地經濟發展規劃及特點，尋找區域經濟新的增長點。服務實體經濟也是防范金融風險的根本舉措。中小銀行只有更好地服務實體經濟，在促進經濟茁壯成長的同時，也反過來促進金融回歸本源，有效防控風險，確保中小銀行持續健康發展。

（作者系中國建投研究院副秘書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