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20世紀末,我國開始建立非法證據排除制度,經過幾十年訴訟實踐的發展,我國刑事訴訟領域非法證據排除制度得到顯著完善。但作為非法證據排除制度重要組成部分的“毒樹之果”規則,我國法律法規卻避之不談?,F今隨著冤假錯案的不斷浮現,以及我國公民法律素質水平的提升,我國需要建立起“毒樹之果”規則從而完善和補充非法證據排除制度。
關鍵詞 非法證據排除 “毒樹之果” 美國模式 法律構建
作者簡介:甄朝勇,中國政法大學,刑法學碩士。
中圖分類號:D925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 ?? ? ? ? ? ?DOI:10.19387/j.cnki.1009-0592.2019.07.043
一、問題的提出
早在1980年實施的刑事訴訟法中,就規定了“禁止以刑訊逼供及其他非法的方法收集證據”,但并未規定以上述非法方法收集到的證據的效力。1998年最高人民法院頒布的司法解釋“以刑訊逼供、威脅、引誘、欺騙等非法方法取得的被告人供述,不得作為定案的根據”,這是我國法律確立非法證據排除規則的開端。經過數十年司法實踐積累,在2018年刑事訴訟法修改草案中,同樣完善了非法證據排除責任:檢察院“發現司法工作人員利用職權實施的侵犯公民權利、損害司法公正的犯罪”可以立案偵查。我國非法證據制度不斷完善發展,但作為非法證據中的重要組成部分“毒樹之果”即非法證據的衍生證據,其效力卻一直未被法律所明確。那么“毒樹之果”到底是否具有證據的一般效力呢?如果存在效力,在何種情況下生效?我國如何進行構建“毒樹之果”規則?圍繞上述三個問題,筆者將分別進行探析。
二、“毒樹之果”規則及起源
“毒樹之果”規則是一項重要的證據規則也是非法證據排除規則的重要組成部分,其是指非法取得的證據為“毒樹”,由該非法證據所衍生的證據,即使系合法取得,仍為毒樹的果實,不得使用。“毒樹之果”規則中的“毒樹”不僅僅指非法“言詞證據”,還包括物證、書證等證據形式,甚至還有可能是行為,如非法逮捕、非法拘禁等行為。而“毒樹之果”也由其產生原因不同而主要分為兩類:其一,由非法證據衍生出的其他證據;其二,由非法行為如非法逮捕、非法拘禁而產生的間接證據,如口供等。而“毒樹之果”規則最早起源于美國1920年西爾弗索恩· 倫巴公司訴美國案。其作為非法證據排除規則的補充,本意在于通過證據排除來規范偵查取證行為,遏制偵查人員的違法偵查行為,保護犯罪嫌疑人或犯罪人的人身權利。其配合非法證據排除規則,將以非法證據為線索取得的其他證據置于與非法證據同等地位,徹底剝奪偵查人員違法所得的利益。
三、美國“毒樹之果”規則及其例外
(一)“毒樹之果”規則的憲法根據
美國作為“毒樹之果”規則的發源地,對于“毒樹之果”規則的規定較為完善。并且采用絕對排除原則也即法院認定該派生證據與此前的違法偵查行為具有因果關系,就應當適用“毒樹之果”規則,使得“毒樹之果”規則發展較為穩定。同時隨著美國時代的發展或刑事政策的更改,“毒樹之果”規則也在不斷地調整之中,80年代通過判例確立了排除規則的三項例外規定,以減少社會和司法系統面臨的壓力。因此,筆者在此以美國“毒樹之果”規則的發展為根據,對于“毒樹之果”規則進行進一步的分析和探討,從而尋找可用于我國“毒樹之果”規則建立的借鑒之處。
(二)“毒樹之果”規則的例外
1. 獨立來源的例外
“毒樹之果”具有“毒”性的根本在于其與非法證據或者非法取證行為具有因果關系。如果證據與非法行為不具有因果關系,則該證據依然具有證明力。貝紐案是“獨立來源”例外的經典性適用,警方之后提交的指紋證據與先前警方非法拘禁行為無因果關系,因此屬于獨立來源的例外,不屬于“毒樹之果”。獨立來源的例外其本質是受到質疑的證據的來源與非法證據或者非法取證行為無關,是通過合法取證行為得到的證據,因此證據效力并不受到非法證據的影響。
2. 必然發現的例外
如果一種證據雖通過非法證據或者非法取證行為而取得,但是若能證明偵查人員通過合法的方式必然能取得該證據,該證據雖是“毒樹之果”,但由于其發現的必然性,其并不喪失證據效力。尼克斯案中聯邦法院認為違法取得的證據最終或者必然被以合法的方法所發現,因此認定檢方的違法行為得到的證據存在效力。必然發現的例外和獨立來源的例外區別在于兩個方面:(1)必然發現的例外只需證明非法證據必然會得到,而不需提交一份新的證據,而獨立來源的例外,可能需要提交一份獨立于非法行為或者非法證據的新證據;(2)必然發現的例外要求違憲獲得的證據可以以一種無“污染”的途徑必然獲得,而獨立來源的例外對此不作出要求。
3. 稀釋的例外
稀釋的例外又稱為“污染消除”的例外,也即在非法證據或者違法取證行為與所獲證據之間出現了中介因素消除或稀釋了“毒樹”的毒素,最終所獲證據不具有“毒性”,效力與一般證據的效力等同。典型案例為王森案,聯邦最高法院指出,“僅僅因為沒有警察的違法行為就不會獲悉相應證據的存在”,并不能得出所有由此獲得的證據都是“毒樹之果”的結論。在幾重隔離下,“毒樹之果”的“毒”性較弱加上后續供述的自愿性和合法性,使得取得的口供應當具有證據效力。在非法證據的引導下重復數次而得出的“毒樹之果”,其與“毒樹”的因果關系較弱,若出現某種合理因素介入,中斷或消除了非法證據與“毒樹之果”的關聯性。
四、“毒樹之果”規則在我國的構建
我國現階段并未明確規定“毒樹之果”規則,但是隨著非法證據排除規則的發展,保護人權的力度不斷加大,“毒樹之果”規則作為非法證據排除規則的重要內容,若在我國訴訟法律體系中確立有其積極意義。
(一)“毒樹之果”規則構建的必要性分析
“毒樹之果”規則作為非法證據排除規則的補充,規則的設立是為了保護犯罪嫌疑人或被告人的人身權利,遏制偵查人員的違法偵查行為,規范和完善司法程序制度。“毒樹之果”規則雖未在我國相關規范性法律文件中被明確規定,其概念在我國也僅為學理概念。但我國的司法形勢決定了我國應當構建“毒樹之果”規則,我國每年案件基數大,在偵查階段依然存在刑訊逼供等違法行為,通過刑訊逼供所得的供述、證人證言往往衍生出許多證據,不僅真實性無法確認而且證明力較弱。如果承認這些證據的效力而僅排除前述非法證據,不能完全消除刑訊逼供等非法行為所產生的利益,易造成冤假錯案,在損害了當事人的憲法權利的同時,降低了司法的公信力以及權威性。筆者認為現階段對于類似于“毒樹之果”的非法證據的效力判斷無法避免。
(二)我國“毒樹之果”的判斷依據
“毒樹之果”作為非法證據的衍生證據,其認定以非法證據及非法行為的認定為基礎。我國自2012年修改刑事訴訟法完善非法證據排除規則以來,主要對于“采用刑訊逼供等非法方法收集的證人證言、被害人陳述”采取強制排除;而對于收集方式不符合法定程序,可能嚴重影響司法公正的物證、書證,該類物證、書證應當予以補正或者作出合理解釋,不能補正或者作出合理解釋的,對該類證據應當予以限制性排除。因此,我國非法證據的認定按其證據效力劃分,可以分為強制性排除的和限制性排除的非法證據。
若按非法取證的輕重程度劃分,可以劃分為一般違法取證和嚴重違法取證的非法證據。一般違法和嚴重違法的非法證據的主要區別,在于非法證據的取得是否以侵犯相關當事人的人身權利為條件,嚴重違法的取證行為不僅侵犯了當事人的人身權利,甚至可能構成犯罪。而一般違法的取證行為僅僅違反了正常的訴訟程序,并不會剝奪訴訟當事人的基本權利或者侵犯其人身權利。筆者認為“毒樹之果”的判定需根據非法證據及非法取證行為進行判定,根據上述非法證據直接或間接取得的證據以及根據上述非法取證行為間接取得證據都是“毒樹之果”,證據形式不限,但其證據效力,需進行分別判斷。
(三)“毒樹之果”規則的適用方式
對于我國的“毒樹之果”規則的適用方式,改革開放以來,我國加入了《聯合國國際人權公約》《聯合國反酷刑公約》等一系列人權公約,努力提升和改善本國人權。在社會穩定、刑事政策趨于寬松的情況下,我國在刑法修正案七之后逐年穩步實施削減死刑的計劃,最終達到廢除死刑的目標。由此可以看出,我國在于人權保障上作出的努力。對于同樣起到保障犯罪嫌疑人人權的“毒樹之果”規則,筆者認為我國也應采用像美國一樣的完全排除方式進行構建,但其中可以對于美國模式進行本土化改造,對于“毒樹之果”進行分類,同時提出例外規定,逐步實施完全排除的目標。
1. 完全排除嚴重違法、強制性排除產生的“毒樹之果”
在“毒樹之果”規則的核心內容——可采性上,筆者認為應根據“毒樹之果”的來源進行劃分。前述非法證據排除主要分為強制性排除和限制性排除、一般違法和嚴重違法的排除。對于嚴重違法、強制性排除的非法證據,如刑訊逼供獲得的犯罪嫌疑人、被告人供述,其產生的衍生證據無論是書證、物證或是其他證人證言應當被作為“毒樹之果”不予以采信。
筆者認為,除了需引入美國模式下的三種例外,我國“毒樹之果”規則的例外規定需基于我國訴訟實踐進行補充、添加。對于通過上述嚴重違法取證行為收集的證人證言、被害人陳述后,根據此證言或陳述以合法方式所取得衍生證據,筆者認為不應當根據“毒樹之果”規則判斷其效力。刑事訴訟法排除從第三人取得的非法證據從而保護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人身權利,但并不意味著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可以因此而從中獲益。對于衍生證據的取得并沒有侵犯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合法權益,因此應當按照正常的證據效力判斷方式進行判斷。
2.自由裁量一般違法、限制性排除產生的“毒樹之果”
對于一般違法、限制性排除的非法證據產生的“毒樹之果”,筆者認為應當選擇類似于德國的相對排除方式:授權法官在個案中自由裁量,以決定是否適用“毒樹之果”規則。一般違法產生的“毒樹之果”,往往是一般違反正當取證程序而產生瑕疵的間接證據,如在應當錄像而未錄像展開訊問、在非緊急情況下未在規定場所進行訊問等情況下,發現的間接證據。這類“毒樹之果”的源頭來自于限制性排除的非法證據,危害性較小,法官可以權衡實體正義與程序正義,必要時程序應做出一定的讓步。
五、結語
我國雖然沒有明確規定“毒樹之果”規則,但在相關規范性法律文件中已經體現了“毒樹之果”的特殊情形。我國“毒樹之果”規則的構建需根據本國實際情況,且符合本國訴訟模式及本國文化傳統。“毒樹之果”的判定需以現存非法證據及非法取證行為的認定為基礎進行,而在模式選擇上,筆者認為可以部分借鑒美國的完全排除模式并結合自由裁量模式。相信基于訴訟實踐經驗的不斷積累,加之我國“毒樹之果”規則構建基礎的不斷充實,在我國建立一套適合本國訴訟發展模式的“毒樹之果”規則,將會更有利于我國改善和保障人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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