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之春秋

作者簡介：李睿明（1998.3-），女，漢族，山東濰坊人，哈爾濱工程大學本科生，研究專業：思想政治教育。

去歲除夕，與姊久別重逢，姊育有二子居加拿大十年未得見。乃執手談笑，剪燭西窗，及往事者。而今見丁香團簇草木如此，一路流光，春風詞筆，觸目慨然。而兄弟姐妹各奔前程，四散天涯。乃修家族史，以溯三代之發源，明后人之根本也，名《家之春秋》。

1937年仲秋，皇考春得子，上行“玉”，下從“草”，乃名玉芝，以寄謝玄才俊，芝蘭玉樹之望也。于時家蓄良田車馬，廣有余財，兒女雙全。鄰人葺房舍，借銀元逾百。

是年日寇踐濰坊，國既有難，丈夫豈敢偷生？春乃整裝從軍。

1938年，柳微展眉，良田未耕，春久不歸，戰事略歇，馬革裹尸矣。唯寡妻李鄭氏、二女并一襁褓。古人云“春日遲遲猶可至，容子行行終不歸。”痛何如哉！春既捐軀國難，鄰人欺辱孤寡，每曰貧，追債不得。然其庭中，小樓高起，青磚黛瓦，作徽派飛甍之屬。李鄭氏乃自斷紡織，宮樣金蓮，竟作耕種。凜冬已至，戰亂叢生，家無余炭，灶無余溫，如墜冰窖，然幼女無衣，弱子待哺。幸得堂伯叔侄四日，往來擔水滿缸，妯娌多奉熱湯，勉強度日。至于玉芝開筆，李鄭氏溺愛，不能受戒尺案牘沉嬰，一月乃還。是歲冬，李鄭氏市膾斤余，以備除夕新歲。家中逾三年不知肉味，初食葷腥，兒女脾虛胃弱，腹瀉嘔吐，乃問藥。

越明年，玉芝復入學，玉芝姊天資聰穎，兼之發奮，家貧無從致束脩以供讀，姊乃紡織家中。玉芝生性溫厚機敏，后六年，入廣文中學。

1951年，免于束脩且供學邸食宿者，昌濰醫士學校始立也，祖父因得中。時校長當之“國士”無愧，燕大肄業躡足一二九運動之間，老黨員也。奔走為學生飲食謀求，一心報國，欲為國育英才。玉芝言及飲食八百里之屬，鄉人哂之，不足以為信。后將畢業，選至濟南，習醫麻風，未及六月，就縣皮膚病防治站。時縣無西藥，西醫不濟，乃入縣委，為文書之屬。

玉芝擅小楷，尤工于行書，子孫后輩，唯一人堪繼。任文書乃謄錄機要檔案，時中蘇交惡，舊檔待銷也。后遷鄉鎮醫院，任院長。妻畢氏閨字清，縣中唯二眼科西醫，畢氏其一。時鄉鎮病舍陋，玉芝乃手作磚窯，廣修病舍。1963年，長女波生。1967年，長子濤生，玉芝乃有歸鄉意，縣因擢玉芝至縣醫院。玉芝嗜學，所見醫書雜志之屬，必精研習之，韋編三絕。1972年，次子浩生。時李鄭氏至家中，同堂六人，居于陋室。陋室者何？為室僅一，附半丈小間，不能容人，乃下掘三尺，置床幾，始可容人。李鄭氏與濤居于其間，至于冬日，炭火未足，畢氏亦避入其間。

1979年，上行考核，資質不足者，不得錄用。至縣醫院，執事者云：“但問玉芝，無有不能。”是年，玉芝魁首昌濰內科，畢氏亦魁首眼科。是年亦遷居，為起居二間，廳一，小庭一，時兒女不知廳何所用，亦作二子起居。庭中多種西紅柿，濤及浩愛甚，自此時也。然難以收成，尚青便潰矣。后亦遷居，至于高樓。

波逾雙十，銀行考招遲。乃就機廠，后妻于杜家長子，經營橡膠之屬，生女佳，婚于京，得一女;生子梁，身量未足，不足道也。濤幼時頑劣，未及學成，做商賈之屬，始發跡，妻郭氏，生女斐，遷居加拿大，婚育一子一女;生子騰，亦未長成。濤及郭氏自兒女別國，久不居家。

浩既弱子，家中溺愛，亦學醫。嘗與三摯友，雪日醉酒，房舍洞開，酣然入睡，既無師長責難，今作美談哉。妻代氏，秀外慧中，精明強干，畢氏愛甚。生女明，代氏患玉芝、畢氏溺愛，乃遷出舊居，亦相去不遠，毗鄰者二樓也。

余憶兒時，南湖荒蕪，蘆蒿滿地，葦花漫漫，佇一鐵塔，修飾斑駁。浩倚欄高歌，代氏看煙波渺渺，而今南湖不復。玉芝、畢氏新居起居室二，書房、客廳、廚衛、餐廳各一，設博古架，置奇石、瓷鹿、壽星、畫瓶。掛廣幅仕女游春圖，皆廣袖羅衫云鬟女子，或對鏡簪牡丹，或執團扇撲蝶。中有一月白衫子仕女，翠鈿紅絳，恍如嫦娥仙子，余自幼時心馳神往，今不能忘。

2016年，余至哈爾濱，家中亦遷新居，愛種蘭花，辟二間，四壁滿書。適哈爾濱以來，聚少離多，祖父玉芝、祖母畢氏尚勤克儉，每至中秋，闔家團圓，秋蟹膏肥，思及余不能至，亦不忍下咽，留待余歸。至臘月余還家，復又蒸煮，然朽作空殼，色味俱去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