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園裸貸中對隱私權與合同效力的思考

李云婷 王樹文

【摘 要】“裸貸借款”是自2016年5月“校園網貸”事件出現后的又一惡性校園網貸事件。由于借款門檻低，手續流程簡單，“裸貸借款”吸引了很多女大學生。另外有人披露，若貸款者無法在規定時間內將貸款還清，將被逼“肉償”，而“肉償”就涉及到對社會道德底線的踐踏，與“裸貸借款”問題會形成相倚問題，在“肉償”問題之下還會有更多更惡劣的社會問題產生，這種鏈條式的社會問題將會對社會和諧造成極大威脅和沖擊。

【關鍵詞】裸條借貸；隱私權；合同效力；違法性分析

一、由“裸條借貸”事件引發的思考

（一）“裸條借貸”的概念

由于金融創新不斷推進，更多的互聯網金融平臺將大學校園作為發展的平臺，把沒有社會經驗的大學生當作自己的優質資源，因此“校園網貸”也就誕生了?！靶@網貸”是通過資本的流動來解決大學生在創新創業過程中面臨的資金短缺，也就是給有消費需求的大學生以無償的名義實際上有償地提供資金上的幫助。

當今普遍認可的“裸條借貸”是指當事人在進行借款時，需要以借款人手持身份證的裸體照片來以此作為“擔保”的一種借貸方式，當借款人逾期不還款時，放貸人則會以公開借款人裸體照片，并且告知其父母的手段來要挾逼迫借款人還款。現在這種“裸條借貸”在相當一部分校園網貸平臺中盛行。更有甚者在一些借款的聯系群中，女大學生“裸條借貸”已經成為了公開的秘密，逾期未還就將面臨裸照被公布的威脅，更加惡劣的是還有放貸人威脅“裸條借貸”的女生提供性服務。i

（二）“裸條借貸”的典型事件

1.10G“裸條”照片泄露風波

在10G的“裸條”照片及視頻打包并在百度網盤發布后，167位女大學生的個人信息、親友聯系方式以及私密照片遭到泄露ii，甚至當事人不堪裸照散布壓力，離家出走超過10天。

毀了一個家庭合肥一大二女學生，借了50多家校園網貸平臺，累計需要還款50萬元，給家庭造成了巨大壓力，另一方面，自己抵押的裸照被出借人在網絡上肆意傳播，內心不堪重荷，選擇了離家出走。據了解，該名女大學生一個月生活費父母給了2000元，但是不夠用，KTV、買衣服、學生會聚餐的費用遠遠超支，于是選擇了校園網貸，起初借兩三千，后來不管是借的金額還是平臺都越來越多，由于借入的都是每周利息超過30%的高利貸，利滾利之后，欠款已經達到了50萬元。一下子又還不清，就拆東墻補西墻。

借貸寶卷入風波借貸寶也卷入了次網絡流出的不雅視頻中。不少文件夾都標記為“借貸寶”，這是因為這家也是在校園網貸中比較流行的平臺。12月1日凌晨，借貸寶在12月1日凌晨通過“借貸寶官微”發布《關于網傳借貸寶不雅照泄漏的公告》，稱借貸寶不提供發送照片功能，此次流出的照片是6月曝出的“裸條”被人打包后的結果。iii12月1日中午，百度網盤已經不能下載上述裸條內容。

逾期不還貸或被安排“肉償”在進行“裸條借貸”時，借款人以手持身份證的裸體自拍照及視頻替代借條抵押給放貸人，又多以女性為主。一旦借款人不能按時還款，放貸人就可能將裸條內容放至網上，甚至售賣，更有甚者會強迫借款人以性交易償還欠款?；ソ鹜顿Y手記還了解到，在借貸群內常會出現“裸條打包出售”及“裸條福利”的信息。并有人專門建立“裸條信息售賣”群和“福利群”，公開售賣和分享裸持者的裸照、視頻和個人信息。更有人建群安排無法按期還款的貸款人“肉償”，即以性交易償還欠款。iv “老資源的價格相對較低，也有人按人售賣，最低可以賣到一人一元。而新資源的價格則較高?！蹦撤刨J人透露，可以提供肉償的貸款人裸條被簡稱為“肉償資源”，售價從88元到388元不等。而“福利”則是群主免費分享的裸條。

2.廈門大二女生陷校園網貸賓館自殺，僅從一平臺就借57萬v

2017年4月14日下午2時許，在泉州城東一高校旁的學生街某賓館，熊先生的女兒、廈門華廈學院大二在校女學生如夢（化名），因卷入校園網貸，不堪還債壓力和催債電話騷擾，選擇自殺。

4月10日晚上如夢入住賓館，直至次日（11日）下午2點多都沒有走出房間。隨后，賓館工作人員報警，但女孩已無生命跡象。經調查初步判斷系燒炭自殺。據老師透露，在先前交流中，如夢跟她說在做代購方面的微商生意，可能因為虧了錢，從而走上校園網貸，最終越陷越深。熊先生多次幫女兒還錢還收到催債“裸條”。最早在2月22日收到一條催款短信，大概要還21800元，熊先生當即把錢還了。4月1日，他又接到催款電話，熊先生立即給女兒打去4000元。4月5日，妻子的手機突然收到女兒上半身的裸照，熊先生又幫女兒還了14000元。

如夢卷入校園網貸至少5個，包括今借到、閃銀、現金貸、快樂花吧、現金卡。熊先生在接到了從北京、江蘇、天津、廈門打來的9通催款電話。在“今借到”平臺借錢給學生的林先生，通過賬號查信用功能可以看到如夢在該平臺上的借款情況：借入累計金額570985元，累計筆數257筆，當前欠款金額56455.33元。老板林先生知道如夢欠了很多校園網貸，答應先幫她還1萬元，并讓她在公司做客服，每月4000元，用工資來還錢。4月8日下午如夢收到“快樂花吧”的催款短信，對方要如夢當晚9點還錢，否則把她的借條和買花圈給她的父母和老師寄過去。10日晚上9點左右，如夢打電話給小琳，說她為了盡快把錢還清又找了一份兼職，要搬出去住。小琳下課后給如夢打電話、發短信都沒人接。

“今借到”：通過平臺個人借給個人數額大的需要裸照?！敖窠璧健笔莻€第三方平臺，只要在平臺上注冊賬號，就可以向注冊這個平臺的個人借錢或借錢給他人，即借即到。借款人只要在平臺上發布借款信息，填寫借款理由、借款金額和年化利率，即可向指定好友或者“今借到”朋友圈推送，點擊消息的人可以選擇借款，并在線上支付借款額。一個借款標的可以接收多人借款，每筆借款會自動生成借條。每筆借款，乙方都可以與甲方協商幾百元的押金。每筆借款的時間都是一個星期，逾期5天，雙方協商的押金會算入本金；逾期16天，乙方可以通過平臺，把甲方的信息掛上專門討債的網上賣，利用他們討錢；逾期72天，會把甲方列入網上征信黑名單，所有校園網貸平臺都不再向此人借款。林先生說，因為甲方可能在全國各地，一般乙方只會借給在校生，數額都在幾千元，他坦言，這樣要回的概率大些?！叭绻淮涡越璧慕痤~大或者逾期還不上，我們也會要求對方拍裸照。”

（三）“裸條借貸”的特點

（1）貸款學生以高等?？茖W校為主vi

在“裸貸”的學生中，以師范學校和醫學高等專科學校的學生居多。呈現這一特點的原因不難理解，一是因為高等學校針對學生貸款的渠道和管理比較嚴格，因此此類問題貸款平臺在高等學校出現的幾率較低；二是高等學校的學生層次要高于專科學校的學生，所以在認知層面和價值觀方面都會稍有不同，對于貸款方式的取舍會存在很大差異性。

（2）借款人以女性為主

“裸貸”對于女性的威脅要大于男性，因此其貸款對象多為女性。此次“裸貸”風波中的46人，有31位女性的個人信息清晰可見。一方面，在學校消費中，因為除了基本的生活必需消費之外，女性還會有化妝品、衣物等其他額外消費，女性的攀比物遠遠多于男性，因此女性的消費往往要高于男性；另一方面，女性消費存在盲目性和沖動性，因此對于貸款的需求要遠遠大于男性。

（3）借款者多為90后

31位女性年齡在18-47歲之間，24人為90后，14人是95后。已有9人標注逾期尚未還款，全部為90后。90后、95后的價值觀尚在形成之中，對于很多問題缺乏理性判斷，選擇容易帶有感性傾向。一方面，她們成長的社會環境豐富多彩，具有很大的誘惑性，認知形成階段的她們難以抵擋花花世界的誘惑；另一方面，他們對于事物的判斷缺乏理性認識，因為剛從高中進入大學，經歷的人和事都比較少，所以容易上當受騙。

（4）借款金額不大

“裸貸借款”中，學生的借款金額在1000元到2～3萬元不等，其中多數人的借款金額在2000元到6000元之間。這也說明，學生有此需求，非法借貸在校園有市場，因此才會產生一系列問題。

二、校園“裸條借貸”侵犯隱私權的構成要件

根據侵權責任的歸責原則，可以將侵權責任分為過錯責任、無過錯責任、公平責任，而侵犯名譽權、肖像權的歸責原則為當今社會所認可的是適用過錯責任，因此我認為對網絡借貸平臺提供者或者網絡用戶的侵權責任也應當適用過錯責任。法律對相應網絡隱私權的保護應著重于禁止未經本人同意或無相關法律依據，在網絡上公開傳播屬于他人網絡隱私信息的行為。

我國民法體系中侵權責任構成要件的通說為“四要件說”，即構成侵權責任需要同時具備違法行為、損害事實、因果關系、主觀過錯四個要件，缺一不可。侵害網絡隱私權的構成要件與一般侵權的構成要件類似，所以也應當具備以下四個構成要件：（1）有損害網絡隱私權客觀事實的存在；（2）損害網絡隱私權的行為具有違法性；（3）該不法行為與網絡隱私權損的害后果之間有因果關系；（4）實施損害網絡隱私權的行為人主觀上有過錯，包括故意與過失。若行為缺少上述任何一個構成要件，則侵權不成立。

筆者認為評判“裸條借貸”行為是否侵犯網絡隱私權的關鍵點在于如何判定借款人的網絡隱私權損害事實客觀存在，以及放貸人和相關主體的行為是否具有違法性。

由此可得，要想查明什么行為構成侵犯網絡隱私權，首要問題是如何界定“裸條借貸”行為中所涉及的當事人的網絡隱私權范圍，因為不同的“裸條借貸”事件中涉及不同的當事人，他們的身份以及他們的行為各有不同，他們的網絡隱私權范圍也因人而異。然而，目前法律對不同身份人的網絡隱私權范圍未作限定，從而導致在評判網絡隱私權損害事實是否客觀存在，以及放貸人和相關主體的行為是否具有違法性時出現困難。

在由女大學生與放款人之間構成的民間借貸合同和擔保合同中，女大學生是借款人、擔保人，放款人是出借人。

三、“裸條借貸”的合同性質和效力

（一）借貸合同的性質及效力

對于女大學生與放款人之間形成的是民間借貸合同，這個是無異議的，至于該合同的效力可謂眾說紛紜，我認為該借款合同中對于本金部分的約定是有效的，對于利息的約定應按照“兩線三區”來區分情況，即約定期內利息超過年利率36%的部分是無效的，對于逾期利息超過24%的部分也是無效的。

借款人是否以欺詐、脅迫的手段或者乘人之危，使出借人在違背對方真實意思的情況下訂立的合同？vii該借款合同的內容大概可以表述為“借款人手持身份證拍照，并以此為借條，如到期不還，放貸人就公開裸照，借款期限、利息……”，訂立借款合同時，借款人對該合同內容是明知的，出借人也未隱瞞或者提供不真實信息，也不能看出出借人是乘人之危的行為。

訂立合同存在重大誤解一般是由一方缺乏必要的知識、技能、信息或者經驗而造成的，須是要對合同的內容構成重大的誤解。對于合同提供的貸款數額、期限、利息等必要信息，借款人一般不會產生重大誤解。

訂立合同顯失公平一般是在緊迫或者缺乏經驗的情況下訂立的使當事人之間享有的權利和承擔的義務嚴重不對等的合同。viii標的物的價值和價款過于懸殊、承擔責任、風險承擔顯然不合理的合同，都可稱為顯失公平的合同。在借款合同中，主要存在借款與還款兩種行為，還款本金即出借的本金，還款利息即約定的利息，此外利息還要受到法律的規制，如果說高額利息可以認定為顯失公平的話，超出法律規定的利息是不受法律保護的，即使雙方約定了也是無效的，所以也不存在對高額利息顯示公平。

僅從借款合同來看，不存在顯失公平的情形。在借款合同是一種實踐合同，出借人按照約定將錢借給借款人時合同即生效。筆者認為，在“裸貸”中，出借人和借款人之間的借款合同是有效的，對于雙方合同中關于期內利息和逾期利息的約定按照《最高人民法院關于民間借貸的司法解釋》相關規定來認定其效力。對于期內利息，從媒體報道的周利息高達30%的情況看，對于高出年利率36%的部分應認定為無效。對于逾期利息，逾期利息作為對借款人不按期還款的一種懲罰性規定，在“裸貸”中的逾期利息，詳見借貸平臺的《借款協議》第六條關于罰息與費用的規定，借款人除了向出借人支付罰息外，還要向借貸平臺支付逾期管理費，對于罰息和逾期管理費，筆者認為二者都屬于逾期利息。

（二）擔保合同的性質和效力

讓借款人用拍裸照的方式形成內心的壓力為使借款人及時還款，對于這種方式是擔保合同還是附條件的民間借貸合同？附條件的合同規定于《合同法》第45條，指的是對合同的效力可以附條件，附生效條件的合同，自條件成就時生效。如果把拍裸照作為一種條件的話，那么民間借貸合同就是該條件所要附的合同。民間借貸合同作為一種實踐合同，并不因為“裸條”而生效，該合同只有在出借人履行了借款義務時才生效。如果借款人不同意拍照或者不接受裸條，那么該借款合同在要約或者承諾階段便終止，不會進行到之后的成立或者生效階段。即便出借人與借款人之間約定了以“裸條”作為擔保，該擔保合同也是無效的。該保證部分內容可以概述為“如果不按時還款，就公開其手持身份證的裸照”，如果公開，不僅會對借款人生活、學習造成很大影響，而且也違反了公序良俗，損害了公共利益。依據《合同法》第52條應認定為該擔保合同無效。ix

（三）“裸條借貸”合同違法性分析

首先，在借款階段，雙方形成借款合同。在“裸貸”的過程中，借貸雙方的借貸意思表示都是自身的真實意思表示，在達成借貸合意后，放貸者也依據合同履行了放款義務，所以能夠認定在“裸貸”中的借款合同是成立的。

其次，當借款人發生違約時，放貸者將借款方“質押”給自己的私密照片及視頻公布到互聯網上、聯系借款人父母等合同條款，并不會隨著借款合同的生效而生效。

最后，在“裸貸”合同當中，關于利息的約定，也應當視情況而定。根據民間借貸的司法解釋規定，民間借款利率一般不得超過24%，利息超過24%到36%的部分，已經支付的不可以要求歸還，而沒有支付的部分可以拒絕支付。超過36%的部分，可以不支付，x若已經支付，可以要求歸還?！奥阗J”行為當中，利率一般明顯高于司法解釋的相關規定，超過法律規定部分利息的約定應認定無效。

注釋：

i 王建剛.《校園女生“裸貸”亂象背后的法律問題研究》. 載《價值工程》2017年第4期

ii 周炎炎，《”裸條“10G泄露再調查，大二女生不堪壓力離家出走》，2016年12月1日載于《澎湃新聞》，參考網址：http：//smart.huanqiu.com/roll/2016-12/9804331.html 訪問時間：2017年5月12日

iii周炎炎，《”裸條“10G泄露再調查，大二女生不堪壓力離家出走》，2016年12月1日載于《澎湃新聞》，參考網址：http：//smart.huanqiu.com/roll/2016-12/9804331.html 訪問時間：2017年5月12日

iv周炎炎，《”裸條“10G泄露再調查，大二女生不堪壓力離家出走》，2016年12月1日載于《澎湃新聞》，參考網址：http：//smart.huanqiu.com/roll/2016-12/9804331.html 訪問時間：2017年5月12日

v海都記者2017年4月14日訊《廈門大二女生陷校園網貸賓館自殺，僅從一平臺就借57萬》，載于《燕趙晚報》參考網址：http：//news.dayoo.com/society/201704/14/140000_51108616.htm 訪問時間：2017年5月12日

vi 程建平. 《淺析大學生裸貸問題的原因及對策》.載《湖北函授大學學報》2017年第5期

vii 《中華人民共和國合同法》（1999年10月1日施行）第五十四條

viii 《中華人民共和國合同法》（1999年10月1日施行）第五十四條

ix安靜， 王宗琦. 《民間借貸合同的法律規制——以裸條借貸為視角》.載《法制與經濟》，2017年第3期

x 《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民間借貸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規定》（2015年9月1 日試行）第三十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