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雅萍 肖瑤
【摘 要】魏晉士人面對魏晉時期極度壓抑充滿痛苦的殘酷現實環境一度產生了狂放、迷醉與沉淪心理狀態,用來慰藉與麻痹自我。“酒神精神”是尼采哲學的核心思想,代表著無盡痛苦的現實中狂放的生命感與不竭的力量,是人意志的體現。本文基于魏晉士人與尼采的“酒神精神”的相通之處,從玄學思想層面上來解釋魏晉士人的精神升華。
【關鍵詞】魏晉士人;酒神精神;玄學思想
一、酒神精神
酒神精神是尼采哲學體系的核心,在人生悲劇性的前體下,以人的生命意志與不竭的活力走向癲狂的沉醉狂歡中。酒神精神以痛苦為基礎,以狂熱的歌舞作為外在藝術表現,代表著個體原始本我及其內在情緒的不斷挖掘與狂熱表達,以幾近癲狂的狀態來沉醉現實的痛苦同時忘卻自我。酒神精神所代表的感性意志必須要經過日神精神的反照才能夠達到超然解脫。這是人性精神與理性文明之間永久的爭斗,也因為如此才為我們呈現出復雜、多元、深厚又充滿哲學意味的文化意蘊。
二、“酒神精神”在魏晉時期的主要體現
(一)痛苦現實
漢末天下三分,曹魏一家獨大。魏武好法術,重刑名,禁誹謗,唯才是舉,不標榜品行更不為儒家名教所縛,嚴重破壞了國家人才的思想純粹性與統一性,曾殺害孔融、蔡瑁、崔琰、楊修等名士。魏晉交替之際,政治爭斗進一步加劇。《三國志》載:“‘爽以支屬,世蒙殊寵,親受先帝握手遺詔,托以天下,而包藏禍心,蔑棄顧命,乃與晏、飏及當等圖謀神器,范黨同罪人,皆為大逆不道于是收爽、羲、訓、晏、飏、謐、軌、勝、范、當等,皆伏誅,夷三族。”可見在爭權斗爭中,名士少有全者。阮籍在其詠懷詩中寫道:“夜中不能寐,起坐彈鳴琴。”“繁華有憔悴,堂上生荊杞。驅馬舍之去,去上西山趾。一身不自保,何況戀妻子。”“人生若塵露,天道邈悠悠。”描述了人生的短促與充滿災禍,表達了自己內心的焦慮煎熬。在《大人先生傳》中阮籍將士人的處境描繪得更加貼切“然炎丘火流,焦邑滅都,群虱死于裈中而不能出。”這是魏晉士人無法逃脫的慘痛命運。從士人們對生命短促的慨嘆中,我們感受到了士人的彷徨憂懼,更體會到了士人們對于人生與生命的熱愛與留戀。
(二)任誕放縱
面對“天下多故,名士少有全者”的黑暗現實,士人們逐漸形成了“指禮法為俗流,目縱誕以清高”的人格風尚。痛苦的人生與外在環境,士人們飲酒、任誕與隱逸的群體行為與酒神精神在很大程度上形成了重疊。
“竹林七賢”,作為魏晉士人中的典范,都受到儒家正統思想浸淫,據歷史資料記載,七賢都曾致仕,嵇康官至中散大夫;阮籍曾做過步兵校尉;劉伶做過參軍;阮咸曾任散騎侍郎;向秀官至黃門侍郎、散騎常侍;王戎任侍中、吏部尚書、司徒;山濤官至尚書吏部郎、侍中、司徒。可見七賢都有治國抱負,兼具濟世之才。但最后他們都以放達縱情留名青史,更是酒的忠實追隨者。《世說新語·任誕篇》載
“七人常集于竹林之下,肆意酣暢,故世謂竹林七賢。”
阮籍還曾在醉酒后側臥于鄰家美婦旁,不得不說是對禮教的極度蔑視。劉伶病酒成名,曾作《酒德賦》,《世說新語·任誕篇》載
“天生劉伶,以酒為名,一飲一斛,五斗解酲。”
“劉伶恒縱酒放達,或脫衣裸形在屋中。人見譏之,伶曰:‘我以天地為棟宇,屋宇為裈衣,諸君何為入我裈中?”
將自我的赤裸裸,說得坦蕩而理直氣壯,使禮教的發言人氣噎。阮氏家族的人圍坐飲酒
“不復用常杯斟酌,以大甕盛酒,圍坐,相向大酌。時有群豬來飲,直接去上,便共飲之。”
在飲酒時不用代表禮儀的酒具而直接用大甕飲酒,不講究尊卑次序地圍坐在一起,毫無章法地飲酒,喝得興致高漲甚至與豬共飲,放眼當今社會也會覺得這樣的行為不免驚世駭俗。
面對命如草芥,毫無希望的現實,魏晉士人只能選擇這種無可如何的沉醉,封閉地生活。荒誕不羈的外在麻痹著掩護著魏晉士人充滿痛苦的內心。士人王蘊曾說:“酒正使人人自遠。”王敬文說:“酒正引人著勝地。”這正是酒神精神中生命意志的現實投射,這與酒神精神所倡導的在癲狂忘我中達到一種快意的狀態是相吻合的。
(三)藝術表現
盡管現實社會目不忍視,苦不堪言,但思想文化與藝術依然受到重視,并保持著高度的活躍與迅速的發展。其中書法與人物畫在這一時期達到了不可超越的高度。出現了鐘繇、衛瓘、陸機、“二王”等卓越的書法家。而人物畫則在所有畫科之中發展得最為成熟。多民族的文化融合,佛教文化的影響都使人物畫的發展更為豐富多元。
人的覺醒使士人們更加關注自我。魏晉士人這個群體是時人競相追逐效仿的人格楷模,他們所開啟的令后世傾慕的“魏晉風度”,不僅是時代精神之高標,更引領著審美風尚,本身就具有極高的審美價值。
三、酒神精神的升華
一味沉醉于痛苦之中的極度任誕放縱并不能夠使魏晉士人的悲劇命運發生轉化,與酒神精神一樣,魏晉士人一定要完成一種本質上的轉化,經過一種中間媒介的洗禮才能夠從本來的境遇中超脫出來。依筆者之愚見,認為魏晉士人主要通過思想的不斷探尋完成了這一升華。
(一)傳統儒學的堅守
以嵇康為例,綜合了生存環境,自我價值之后,面對政治嵇康表現出來的是絕對的棄絕疏離。他所提倡的是“非湯武而薄周孔,越名教而任自然”那樣率真高遠的風度。他的《與山巨源絕交書》便展示了他對于仕途的決心廢棄,也表現出他與司馬氏政權和異變儒學對抗的強大意志。但這樣的舉動是因為自己內心儒學信仰的崩塌而引起的。
與醉酒之后就死即埋的劉伶和窮途慟哭的阮籍相比,嵇康可謂是魏晉士人中自律的典范,他從不過度飲酒,不縱欲、修煉琴藝,生活規律而節制。嵇康還在《釋私論》中表達他對“君子”人格的崇尚,“心不存矜尚”、“情不系所欲”是他努力達到的心靈狀態,“是非無措”、“大道無違”是嵇康想要的理想人格。在給兒子嵇紹的《家誡》中嵇康一再告誡兒子一定要做一個君子,要堅定對理想的信念,并交待了為官的處事細節。更把兒子托付給山濤。這說明,嵇康內心不希望自己的兒子步自己后塵,更對未來的生活抱有希望。
正因為儒家思想在士人的心中留下了一線希望,魏晉士人的內心就有物可守,不至于在這樣流離癲狂的歲月中走向消亡之境。
(二)逐漸興起的玄學思潮
興起于曹魏后期的玄學是反映這一時代的新思潮新學風,它以老莊思想為骨架,但并不否定儒家。魏晉士人是老莊思想的擁護與實踐群體,名士們頻繁的文化集會與清談活動對魏晉玄學的傳播與發展起到了重要作用。
正始年間何晏與王弼所主導的“貴無”玄學是玄學的第一階段。何晏與王弼所以“貴無論”作為宇宙本體論的核心思想。何晏首次提出了玄學的“無”與“無為”。何、王認為“有”從“無”中來,“無”生萬物,“無”與“無為”即是“道”。在圣人“有情”與“無情”的問題上,王弼同莊子一樣,肯定了人與人的情感。何晏與王弼不主張廢棄名教,他們認為“名教本于自然”。既然名教從自然中來,肯定自然就是肯定名教,也就肯定了現實社會的已有秩序。何、王的玄學理論力在通過平衡儒道,使名教合于自然。
在目睹了以禮法為旗的司馬氏殘忍屠殺不予合作的士人以奪取政權后,以“竹林七賢”為代表的“竹林玄學”提出了“越名教任自然”的口號,將自然與虛偽名教徹底對立。極力探究自我意識與本體的關系,將人的主觀感情給與高度關注。“順天和以自然,以道德為師友,玩陰陽之變化,得長生之永久,任自然以托身,并天地而不朽。”是嵇康向往的理想境界,他在內心希望遵循一定的“道”來到達一個自然和諧的彼岸。但現實中的“道”已經與自己的初衷與信仰相背,而這種境界在現實中軟弱不具抗爭性,面對強大的政治壓力很容易“變節”。阮籍則提出了“無君論”。在《大人先生傳》中,他將自我的精神與本體結合起來,成為神仙一般的人物,但無法與自我生活的現實世界產生聯系,也無法使自己內心的精神找到實際的依托。
嵇康與阮籍都沒能夠找到安撫內心的精神境界,只是不斷地在挖掘、肯定自我的意識與情感。名士之間的清談與集會也只在相互尋找一種認同感,尋求自我的肯定。他們也意識到崇高美好的精神境界無法消除現實的痛苦,名教是一個無法規避的現實命題。所以“越名教而任自然”的玄學主張也沒有讓他們從痛苦中解脫。
西晉玄學以裴頠的“崇有論”與郭象的“獨化論”為代表。裴頠的《崇有論》反對了虛浮的風氣,重視禮制世務,重新對儒道兩家進行融合,通過“以有為本”的本體論來建立一種“內圣外王”之道。他認為以“無”為本是脫離現實的,且必將走向窮途。其次,事物的發展存在著其自然的規律,且這種規律能在一定程度上被掌握;最后,統治者必須絕對服從于居于君王權威之上的絕對法則,這樣才能夠使萬物有序發展。
哲學的任務在于理解存在的東西,理性不在現實之外,而就在現實之中。盡管現實變成了受難的十字架,哲學也不能超越現實,憑著個人的私見來建設一個如其所應然的世界與現實相對立。魏晉士人一邊沉醉一邊在玄學中尋找內心的解脫,并通過玄學來返照內心的痛苦,玄學是阿波羅的明鏡,將士人的痛苦以另一種崇高而超越的方式呈現在士人面前。 四、結語
魏晉士人面對黑暗痛苦的社會現實中,借助飲酒放誕的行為來實現心靈的飄逸玄遠,這是酒神精神的重要體現。然而通過魏晉玄學的反思與解脫,這種精神得到了崇高的升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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