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建偉
黨的十九大報告提出,著力加快建設實體經濟、科技創新、現代金融、人力資源協同發展的產業體系。建設協同發展的現代化產業體系,需要構建高效的內生協同發展機制,通過優化要素供給結構和配置關系,實現產業轉型升級和高質量發展。這是我國經濟步入工業化后期的新命題。由于工業化后期的要素資源演進和產業結構調整存在明顯的階段性變化,產業發展加快向創新驅動型和質量效率型轉變,在宏觀上給經濟總體增長態勢帶來重大影響,在微觀上對要素資源配置提出新的更高要求。推進現代化產業體系建設,要立足于由工業化中期向后期邁進,做好結構轉換期的新舊動能轉換,統籌處理好增速與結構、傳統產業與新興產業、一般要素與新技術、局部突破與整體協調、內源提升與對外開放六大關系。
一、增長速度與結構轉換的關系
建設現代化產業體系,本質上是我國由工業化中期步入工業化后期而進行的產業結構優化升級,包括結構高度化和結構合理化兩個方面。其中,產業結構高度化主要是著眼于工業化階段變化推進主導產業輪替和新舊動能轉換,即實現從既往主導產業格局下的增長大道向新主導產業格局下的增長大道轉變。新舊兩個增長大道之間存在一個彎曲大道。由于上一輪主導產業增長動能衰退、新一輪主導產業增長動能尚在形成,彎曲大道時期的經濟增長速度會處在一個相對較低的水平。因此,主導產業輪替和新舊動能轉換的過程往往會犧牲一定的經濟增長速度。如果強行通過政策干預延續上一輪主導產業或舊有動能的增長勢頭,可能會在經濟總量上保持相對較高的增長速度,但是客觀上延緩了主導產業升級的進程,將對新一輪主導產業的興起和新一輪經濟增長周期的到來造成較大影響。
我國建設現代化產業體系面臨著彎曲大道的結構轉換性增速下降與工業化后期的階段變化性增速下降相連接的重大背景變化。從國際經驗來看,隨著我國經濟發展邁入工業化后期,由重化工業快速發展帶來的高要素投入、高投資率時期步入尾聲,產業發展由規模和速度擴張階段轉向質量和效率提升階段,經濟總體增速將呈現與先行工業化國家一致的趨勢性放緩變化。換言之,我國建設現代化產業體系要擺脫以往追求規模和速度增長的慣性路徑,更關鍵的是要推進產業的結構性轉變和合理化調整,實現產業邁向中高端和經濟高質量發展。當然,這一過程中需要政策適時適度干預,以加快主導產業演替和新舊動能轉換的進程,防止經濟增速過快過大幅度下滑并對整個工業化進程造成較大沖擊。
二、傳統產業與新興產業的關系
在工業化過程中,從經濟增長貢獻上來說,資本密集型產業對勞動密集型產業、技術密集型產業對資本密集型產業的輪替表現得相對徹底。由于多數技術密集型產業都具有耐用產品或基礎產品屬性、產業鏈長、關聯度高,以機械裝備產業最為典型,新興產業對這些產業的替代程度相比于之前的輕工紡織和基礎材料產業要低得多。事實上,許多新興產業或新興技術通過與機械裝備產業相融合的方式獲取增長空間、釋放增長潛力。
我國建設現代化產業體系需要新舊產業動能并舉,既要重視新產業動能的培育成長,也要高度重視舊產業動能的改造提升。當前,我國產業結構已經具有明顯的工業化后期特征,在“求新”的同時要更大力度“破舊”使之涅槃重生。從我國制造業內部來看,規模占比最高的是交通運輸設備制造、計算機、通信和其他電子設備制造、化學原料和化學制品、電器機械和器材制造、農副食品加工等行業,與美國等發達國家相類似。可以設想,這些產業在未來相當長的時期內仍將是我國經濟發展的重要支柱,也是現代化產業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建設現代化產業體系不能有“喜新厭舊”的思想,如何采用新技術改造提升傳統優勢產業,使其擺脫原有增長模式和路徑,重塑和提升競爭發展新優勢,是建設現代化產業體系的核心內容之一。
三、一般要素與新技術滲透的關系
改革開放以來,我國充分發揮勞動力、土地、資源環境等一般性要素充裕且成本低的比較優勢,積極承接國際產業轉移、嵌入全球產業分工體系,逐步升級形成門類齊全、結構完整、優勢突出的產業體系。當前,傳統要素優勢格局正在發生重大變化,已有的產業結構體系也面臨調整重塑,兩個變化相疊加給建設現代化產業體系帶來巨大挑戰。一是勞動、土地、資源等一般性要素因成本剛性上漲導致優勢消退,工業機器人、新一代信息技術、3D打印等新技術滲透不斷加快,柔性制造、智能制造、離散制造、共享制造等新型制造方式興起,傳統要素優勢在產業發展和國際分工中的地位作用有所減弱。二是作為建設現代化產業體系的兩個重要方面,傳統產業改造升級和新興產業創新發展越來越依賴于新技術和新要素,特別是隨著新一輪科技革命而涌現的新技術、新產業在經濟發展中的地位進一步凸顯,一般性要素對產業轉型發展和創新升級的支撐作用也在減弱。
在建設現代產業化體系的過程中,如何協調大量的存量傳統要素與培育提升新技術新要素至關重要。在存量傳統要素中,大量知識技能水平低、年齡結構老、缺乏社會保障的一般勞動力資源最為關鍵。隨著機器化、自動化和智能化進程不斷加快,更多企業采用“機器替人”的先進生產方式,由此引發社會上對于就業穩定增長和我國傳統制造優勢能否固守的擔心。不過,由于新技術的滲透推廣有個過程,我國勞動力和產業分布也在區域上具有梯度性,這為傳統優勢產業跨區域轉移提供了可能,也為要素資源結構逐步演進升級提供了空間。需要結合東中西部地區的勞動力資源情況,推動東部地區加快產業轉型升級步伐,鼓勵引導企業加快采用新技術新要素。同時,引導部分傳統產業向中西部地區梯度轉移,盡可能開發一些勞動—機器—信息相協同的新型技術,在產業轉移過程中重構生產方式、重塑產業競爭力。
四、非均衡突破與協調發展的關系
建設現代化產業體系的重要內涵是實體經濟、科技創新、現代金融、人力資源的協同發展。四者協同不是無源植入的,而是有基礎有條件的。一是由于不同要素的基礎條件和內外環境存在很大差別,再加上部分要素的培育提升是慢變量。如,技術創新、人力資本等,各個要素在數量、質量和效率上難以做到同步演進、并駕齊驅。其實,即使一些發達國家也難以做到在各個要素上都具有絕對優勢。如,美國科技創新和現代金融優勢突出,但實體經濟特別是制造業卻因為長期“去工業化”而存在很大不足,由此其科技創新成果在全世界范圍內實現產業化和規模化成為趨勢。二是不同產業的發展階段、技術水平、國際競爭能力不盡相同,產業發展的要素制約和瓶頸環節也不一樣。如,我國多數輕工和原材料產業技術創新已居于全球領先水平,但是支撐產業提升品牌、擴大影響力的人力資源存在明顯短板,在汽車及裝備制造、生物醫藥、新一代電子信息等各國激烈競爭的產業領域亟需突破的還是技術創新能力,而這一點對于一些創新型的前沿新興產業來說資本市場對于創新孵化至關重要。
實現實體經濟、科技創新、現代金融、人力資源的高效協同是一項長期任務,四者之間并不是沒有重點、均等發力,而是要通過某一時段某一范圍的局部非均衡突破,帶動和促進四者的整體協調發展。具體來說,就是在時間維度上要有層次、在區域維度上要有重點、在產業維度上要有差別。從支撐要素來看,技術差距仍是我國在全球產業分工體系中地位不高、收益偏低的主要原因,激發科技創新活力、補齊科技創新短板仍是當前及今后一段時期內予以突破的關鍵方面。現代金融主要是針對金融和實體相脫節、融資難貴等問題,深化推進金融結構性改革、構建多層次金融服務體系,從而優化金融結構、提高服務實體經濟的效率。人力資源則要逐步積累、穩步提升,同步優化人力資源轉化為人力資本的激勵機制和流動機制。在區域維度上,要結合不同區域的發展條件和發展階段變化,有差別有重點地推進實體經濟與支撐要素的協同,不能一刀切、等量齊觀。在產業維度上,要考慮到傳統優勢產業與潛力新興產業、一般競爭性產業與重要戰略性產業的差別,聚焦問題、因業施策,突破制約產業發展的關鍵要素瓶頸。
五、內源提升與對外開放的關系
改革開放之初,我國產業發展存在突出的資本、技術和市場缺口,引進外國資本和技術、面向國際市場出口成為我國產業發展的重要驅動力。這一路徑不斷延續,導致我國產業發展在關鍵要素和核心環節嚴重依賴跨國公司和國外供給。尤其是隨著全球價值鏈分工日益細化和不斷深化,生產制造與研發創新之間的垂直斷裂不斷加深,我國企業越來越集中于生產制造優勢和加工制造環節,而在產品研發、技術創新、售后服務甚至關鍵零部件等環節越來越依賴于跨國公司。由此導致我國制造能力擴大與低成本要素供給之間互相促進、耦合關系加深,給產業轉型升級、邁向價值鏈高端帶來很大阻礙。一方面我國產業要在新興領域和高附加值環節實現突破,面臨著研發、創新、管理等高端要素難以支撐、“升級無源”的困境。另一方面即使國內高端要素有所積累,又面臨加工制造能力低水平擴張而無“用武之地”的困境。
建設現代化產業體系要統籌國內外兩種資源、兩個市場,更重要的是要在開放合作和國際競爭中提高自主創新能力、提升價值鏈治理能力和參與國際分工的收益。為此,一是提高國內高端要素的培育和累積能力,重視國內市場對產業創新的源動力作用,理順產業轉型升級與要素稟賦升級的協同促進機制,加快在研發創新、重大裝備、關鍵材料、重要基礎部件等環節實現突破,夯實產業發展的內源支撐能力。二是正視國內外產業和技術差距,在開放合作中更加重視“干中學”,提高引進消化吸收再創新能力,通過并購優質資產、設立國外研發中心、聯合進行研究開發等舉措,整合國外研發創新、工業設計、經營管理、品牌營銷、售后服務等領域的高端要素資源,加快產業“強創新、補短板”的進程。
六、市場主導與政府引導的關系
隨著我國產業升級步伐不斷加快,大量的創新型、高端型產業逐漸成為經濟發展的主導力量。特別是在新一輪科技革命和產業變革的驅動下,新技術加速突破、新產業快速成長、新業態不斷涌現。在之前的追趕時期,產業發展有先行國家可以效仿、有成熟路徑可以沿襲、有國外技術可供引進。創新型產業則不同,在很多領域國家間并沒有絕對的領先或先發優勢,原有通過技術引進學習實現追趕的發展模式發揮作用的空間明顯減小,在技術、要素、模式上全方位的探索創新變得更加重要。而且,創新型產業具有典型的成長不確定性,技術路徑不清晰、組織模式不確定、市場需求待培育,一項新技術從研發創新到產業化再到市場推廣,需要經歷不斷探索和波動調整的過程。因此,新時期的產業體系建設需要發揮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的決定性作用,只有健全各類要素市場化發展機制,鼓勵不同企業大膽闖勇敢試,才能充分激發市場活力和創新創業潛力。
在充分發揮市場主導作用的同時,還要考慮如何有效發揮政府的引導作用。在當前全球競爭更趨激烈、貿易摩擦更趨頻繁的背景下,各國圍繞制造業制高點和新一輪產業發展的競爭不斷加劇,如何有效發揮政府作用推動產業創新發展越來越受到各國政府的重視。我國建設現代化產業體系需要在充分發揮市場決定性作用的前提下,圍繞產業邁向中高端和實現高質量發展,轉變政府作用的領域、方式和手段,在優化產業發展環境、培育高端核心要素、加快新技術推廣應用、優化國際經貿秩序等方面更好發揮政府作用,對現代化產業體系建設進行積極有效的引導。
(作者單位:中國宏觀經濟研究院產業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