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明洪
國際翻譯界最高獎項——“北極光”杰出文學翻譯獎的獲得者、北京大學教授、著名翻譯家許淵沖如今已是98歲的高齡,但思維依然敏捷,且十分健談。許老從事文學翻譯工作六十余年,其譯作包括《詩經》《楚辭》《李白詩選》《西廂記》《紅與黑》《包法利夫人》等中外名著。在他的名片上,赫然印有“書銷中外百余本,詩譯英法唯一人”的字樣,有人說他“狂”,但許老認為:“我是狂,但我狂而不妄,句句是實話。是120本就是120本,我絕不說成200本。”許老的高壽,和他對翻譯工作的熱愛及經常用腦、豁達樂觀等有著很大的關系。
翻譯對我而言是一種享受
早在上世紀80年代,許老就把《詩經》中的305篇、《唐詩》150首、《宋詞》150首等譯成格律體的英詩,又把《唐詩》《宋詞》各100首譯成押韻的法文。如今,他仍然要求自己每天要譯1000字左右。“翻譯對我而言是一種享受,就像空氣和水不能離開。”許老說。許老在翻譯理論上頗有建樹。1988年,他和語言學家呂叔湘合作出版《中詩英譯比錄》一書。呂叔湘此前曾出版過這本書,他主張以散文譯詩。但許老認為,如果把詩歌譯成散文體,原詩的風格就沒有了,“還會流弊叢生”。他把自己的想法和“三美”(即音美、意美、形美)主張告訴了呂叔湘,“呂先生接受了我的意見,他約我重新合編《中詩英譯比錄》,原先這本書只收錄外國人翻譯的中國詩歌,后來把我的譯作也收了進去。”許老在很多文章中談到譯詩的甘苦和體會,如陶潛的名句:“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意為詩人雖然身處喧鬧的環境,但內心始終保持寧靜,有譯者按字面譯成“心在遠方,地上就沒有車馬喧鬧的聲音”。許老認為:詩中之所以強調“心遠”,實際上是強調“心高意遠”,一旦如此,哪怕在車馬喧鬧的地方,也會和偏僻的地方一樣寧靜。只有這樣,才能更貼近原詩的神韻。
從夜里偷幾個鐘點
有一句話用在許老身上毫不為過,那就是“活到老,學到老,翻譯到老”。許老譯詩,既工整押韻,又講究意境,并以“三知”作為翻譯的標準:“知之是低標準,看譯文能不能使讀者理解;好之是中標準,看譯文能不能使讀者喜歡;樂之是高標準,看譯文能不能使讀者愉快。”為達到這一要求,他經常為一詞一句絞盡腦汁。有時靈感突至,哪怕在睡夢中,也會起床記下夢中所得的佳句。許老對自己的工作十分自信:“《詩經》翻譯成法文,一定得我翻。而且我不翻不行,也沒有事。我翻譯樂趣很大,一般人享受不到的。”獲“北極光”盛譽后,93歲的許老再次立下誓言:“我要把莎士比亞全集譯完!”然而,要翻譯莎翁全集談何容易,莎翁一生創作了37部劇本(另一說38部)和3部詩歌,共計40部作品,不僅數量大,而且使用的英語過于古典,讀起來很費勁,且雙關語多,這對譯者來說,是一個極大的考驗。但許老自有他的路數——化整為零。“我不去管它到底是37部還是38部,我就一部接一部譯,一直譯下去”。每一部他又化解為每一頁、每一句。時間不夠用,就采取“偷”的辦法:“延長生命最好的辦法,是從夜里偷幾個鐘點。”以至每天要工作到凌晨三四點才上床睡覺。
我認為他是不對的
生活中的許老胸無城府,有話就說。《山西文學》主編、作家韓石山曾在某報發表了一篇文章,名為《許淵沖的自負》。許老不服,也寫了一篇《是自負還是自信》,文章有理有節。投到某份報紙后,對方卻未予發表。許老打電話找到韓石山:“要不發在你們《山西文學》上?”韓石山對此毫不計較,連聲說“好啊,好啊!”自此,兩人還成了忘年交。如今,許老客廳懸掛的“春江萬里水云曠,秋草一溪文字香”條幅,就是韓石山的墨寶。每次口舌相爭或筆墨相伐,許老總是憤憤不平,不過事情過后,他又以馮友蘭的“以理化情”成功疏解。主張翻譯要直白的老同學趙瑞蕻曾批評他:“許淵沖先生的譯本加了許多不該加進去的東西。”《追憶逝水年華》回憶錄出版后,許老毫不避嫌、樂呵呵贈書給他,并在扉頁題字:“五十年來《紅與黑》,誰紅誰黑誰明白。”
人生最大的樂趣是發現美創造美
2007年,86歲的許老被診斷患有直腸癌,醫生診斷時稱:最多還能活7年。然而,許老卻不管那一套,他將自己全身心的投入到所熱愛的工作之中,完全忘記了時間、忘記了年齡、忘記了病痛。7年的時間轉瞬而過,老人不但健康的活著,而且還獲得了翻譯界的最高榮譽——“北極光”杰出文學翻譯獎,成為該獎項設立以來首位獲此殊榮的亞洲翻譯家。“生命不是你活了多少日子,而是你記住了多少日子。我不管還能活多久,認真享受每一天,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就好。人生最大的樂趣是發現美、創造美,這個樂趣別人偷不走。”在央視的《朗讀者》節目中,許老如是說。央視主持人魯豫也在節目中問許老:您最害怕的是什么?許老坦然回答:我最怕老了不能動,不能再做自己喜歡的工作。如今,已是98歲的許老就像一個老頑童,他喜歡吃甜食,尤其愛喝冰糖雪梨飲料。有時,保姆提醒他:別喝了,醫生說你要少吃甜食。每到此時,許老總是哈哈一笑:“我在飲食上就這點愛好了,戒了還有什么樂趣?”
塞上春宵寒,昭君可安寧
許老的夫人照君原名趙軍。15歲時,她來到西柏坡,從事密電碼工作。一次,她見到毛主席,主席問她叫什么名字?她答:“趙軍。”主席又說:“昭君是要出塞的嘛!”從此,她將名字改為“照君”。新中國成立后,照君選擇了讀書,從而認識了從巴黎學成歸來任教的許老,兩人于1959年結成伉儷。婚后,兩人有很長一段時間分居兩地。許老在北京,照君在西部,只能通過書信往來。許老家中至今保留著很多當年他寫給照君的詩,其中有一首寫于1959年的《思念》:三日無音信,坐臥心不定。塞上春宵寒,昭君可安寧。近60年來,無論是許老被造反派批斗,還是成為北大的教授,照君對許老的崇拜與愛慕之心始終不變。2018年6月15日,照君老人逝世。2個月后,在第二屆北京紀實影像周開幕式上,97歲的許老再次現身,與全場觀眾一起觀看了本屆影像周開幕影片《我的時代和我——許淵沖篇》。據該片導演朱允透露:許老之所以來到現場看片,主要是為了在銀幕上“再多看一眼奶奶”(指許老的夫人照君老人)。放映結束后,許老對全場觀眾說:“(這部紀錄片)不止是看了我這個人,其實是看到了我們中國的一個象征。希望大家再往前走,實現中國夢,讓中國夢走向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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