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玉毅
要說人一生中最愜意的時光,當屬年少時候。那個時候,沒有衣食住行的壓力,沒有后來那么多的課業,自然也就不會有成年人的顧慮和煩惱。想玩時盡可以肆無忌憚地玩耍,玩夠了則可以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情。
閑來無事發發呆,去冒著火光的灶洞前聽蛐蛐拉小提琴,或者躺在草垛上看天上的云變換色彩和形狀。農村里沒有游樂設施,但是我們可以堆土成山,趕鴨子下水,可以戲弄屋檐下靜靜打盹老實巴交的黃犬,或者被脾氣暴躁的大鵝追得滿山亂跑。長輩們看見了,并不會過分苛責,頂多就嘮叨幾句“別那么調皮”,然后編撰一些類似于打碗碗花的故事,讓我們對動物和植物心存敬畏。但山里的孩子哪管這些,照例在竹林里挖筍,去溪坑里捉魚,到種著茭白的渠塘里釣龍蝦,圍堵那些“空游無所依”的魚兒。
五六月份,枇杷黃了,楊梅紅了,嘴饞時就摘兩個來吃吃,嘴巴不饞就靜靜地站在樹下,或者坐在樹梢,等它們自己掉下來。這一等,有時是一會兒,有時是一日。過不多久,栗子、桃子都熟了,稻子也熟了,大人忙著豐收,小孩忙著填肚子,各得各的歡喜。
如今,這樣的時光越來越遙遠了。相比于從前,我們讀了更多的書,見識了更多的人,擁有了更多賺錢的機會,然而心里的愜意卻沒有同等的增加。由此可以看得出來:人心中的愜意,錢買不來,權換不來。
當然,這并不是說現在已經不存在愜意的時光,只不過它換了種形式出現而已。比如,得閑時,澆水施肥,做一些體力活;站在河埠頭,看魚在水里游;站在山頂上,俯瞰裊裊炊煙從遠處的村莊升起;吃過晚飯,同家人在小區邊上走走,看老年人在公園里打太極拳,聽小鳥在枝頭上唱歌謠,都是挺有意思的事情,這樣的時光自然也都是愜意的。
愜意更多的時候是人心里的一種感覺,是人處事的一種格調。
數年前,有一大學同學自北方而來,來時正是寒冬時節,天還下著小雨。因第二日要去紹興喝另一位同學的喜酒,我便帶著剛下火車的她在西湖邊胡亂地轉了轉。
煙雨迷蒙的西湖,處處透著詩意,卻不及晴天時來得明亮,加上岸上濕漉漉的,無處好逛,我們便覓了一艘小船,泛舟游覽西湖。
負責載我們的船老大是一個五十歲上下的中年人,甚是健談。他一邊悠閑地搖著槳,一邊同我們聊天,從西湖的由來一直聊到西湖的“十景”“三絕”。若論口才,不亞于一名專業導游。聊到興起處,他還同我們唱了一段《蓮花落》,灑脫至極。
明明才下午三四點鐘,他卻將我們送到對岸,就回家去了。回到家,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燙一壺老酒,剝幾顆花生,就著妻子炒的小菜,飲上幾杯,去一去身上的寒氣——他所用的都是簡單的詞匯,既不晦澀,也不華麗,卻聽得人心馳神往。
這愈發地印證了一個道理,那就是愜意與物質真的沒有什么必然聯系,只與人有關。
一只雛鳥落在了地上,喂它幾粒米飯;一只蝴蝶停在了花上,為它拍一張照片。這個世界,很多事情毫無意義,卻又有無限意義,端看你從哪個角度理解。
而我所謂愜意,就是過幾個村莊,訪幾個老友,共同回憶兒時蹚過的河流、走過的小橋;或者拜謁村里的老者,聽他們講述陳年往事——今時的月還是舊時的月,天空卻已不再蔚藍,甚至連曾經游泳、摸魚、吃藕的地方也都消失成了記憶。常有些老人說著說著,眼角竟不知不覺地落下淚來。他們的動情,讓我的采訪變得意義非凡。這樣的時光,不是愜意而何?編輯:汐顏 xiyanbianji@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