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那個刷存在感的小女孩

張曉蕊

眼看要過農歷年了，寒假里我教的小學生已經按捺不住地給我發訊息了。剛剛臘月二十六，他們就已經著急給我恭賀新春了。其中菲的微信竟然是：祝老師福如東海，壽比南山。我“噗”的一聲樂了，我的傻丫頭，真可愛呀，她總是那么急，總是急得手忙腳亂，口不擇言。

菲，不是學習優秀的學生，從來不是，甚至可以說是偏差的。但是從我接這個班時，就看到她一直在賣力地刷自己的存在感。一個學期下來，從她當初給我的莫名其妙，到后來我對她產生了一份欣賞和肯定。是的，我欣賞這個成績不太好的三年級的小姑娘。

剛剛接手這個班就記住了菲，記住了那個扎著兩根小辮子，清清爽爽干干凈凈的小姑娘——上課的時候身子坐得筆直，眼神時時追隨著我，每當我提出一個問題，她都要最快地高高舉起手。這么積極認真的學生，怎能不讓我這個當老師的欣喜呢？當然要叫她回答問題啊。她站得很迅速，答得卻很慢。眉頭微皺著，嘴里囁嚅著，等了半天不是不知所云，就是天馬行空般的答非所問。我當然有點失望，但是想著小孩子嘛，剛剛升入新年級，接觸新老師，緊張是在所難免的，便安慰幾句，讓她坐下，以為以后就好了，誰知以后我繼續在課堂上提問時，她仍是這樣急急舉手，仍是這樣叫起來張口結舌，循環往復，接二連三，弄得我每次上課見她舉手都頭大。無視她吧，她把小手舉得高高的，鄭重其事。叫她吧，不是課文讀得結結巴巴，就是回答問題回答得匪夷所思。我其實已經完全明白，這種情況，已經不是這個孩子緊張，而是她在以一種古怪的方式證明自己的存在。

因此，課下的時候，我也認真觀察了這個孩子，發作業本發卷子，原本有課代表，她也硬要搶上前去發，哪怕課代表背轉身子翻她白眼。簡單打掃教室衛生，明明有值日生，我安排的時候，她也要急急地跑過去跟值日生搶笤帚。同學們都不大喜歡她，說她啥都愛搶，還啥都干不好。說她還朝課堂上回答問題偶有錯誤的同學做鬼臉、吐舌頭。別的老師也不大喜歡她，因為她那種奇葩的課堂配合方式，還因為她實際上很滯后的成績。

后來，我又連續觀察她的家庭作業情況，雖說錯誤率偏高，但寫得很工整、很認真。我終于明白了這個孩子。她的成績不好，可能先天理解能力差一些，分析能力弱一些，記憶能力低一些，一直是以學困生的角色被班里定位的。她雖年紀幼小，但從一次次的成績里，從同學們的眼光和老師的語氣里或多或少對自己有了認識。知道自己并不是一個成績優秀的學生，并不是老師很喜歡的那一個。但她骨子里有著很強的好勝心，她非常渴望得到老師的重視和肯定。所以在升入新的年級，接觸新老師的時候，她格外賣力地想證明自己，證明自己是個優秀的學生，是個好學生。所以她急急地舉手，急急地搶做值日，急急地想嘗試發作業本的榮耀。只是這種“急急”，這種賣力的結果，往往與她期望的結果南轅北轍。

如果是站在成年人的立場，對這樣的孩子大多數是反感的。因為她明明不行，卻偏偏急功近利。可是，所謂教育，就要對小孩子的成長有一種包容期待的心。于永正老師有一句話說得很好：蹲下來看學生。蹲下來看學生，我們就會發現，這種急功近利反映在小孩子身上，絕對不是一個貶義詞。而是一種自我證明的訴求。說真的，難得有成績差的孩子不自卑，不訥言，且有一種努力向上的英勇。

她渴望被老師重視，未嘗不可以理解為上進心，渴望被老師同學認可、贊賞。雖然方式不算正確，但出發點是好的。對于這樣的孩子，如果我們不深入挖掘其動因，只因為主觀的抗拒學生的急功近利，不喜學生這樣嘩眾取寵地刷存在感，采取厭煩漠視，或者批評打擊的方式，都是很武斷的行為。這樣的教育方式，只會讓學生喪失表現自己的動力，選擇自卑，成為學校生活中真正的“沉默羔羊”， 這怎么可能是一個老師期望的呢？所以，我首先要明確自己的職責：不僅是要做好學生的好老師，更應該做問題學生的好老師。其次，我要明確自己的態度：絕不能對這個孩子流露出一丁點的不耐煩。無論她如何的“踴躍”，都要報以微笑。第三，也是最有效的，我要對孩子細心呵護，正面引導。

我選擇了一天的空閑時間，把菲單獨叫過來，她剛走到我身邊時，有點忐忑，我撫摸了她的小辮子，說，菲，你真好看，眼睛臉型都很清秀，我尤其喜歡你的小辮子，多清爽干凈！今天老師想跟你聊聊天。菲，你知道嗎？你每天上課積極地舉手，老師都很感動，因為你那么熱愛課堂，熱愛思考。因為老師知道，只有熱愛學習，熱愛思考的學生才會在課堂上追隨老師，積極回答問題。你的努力，老師都看到了，老師很喜歡。只是老師想跟你提一點建議，你看老師說得對不對？你以后再回答問題之前，別著急，先好好思考一下，想想自己是不是對問題真有自己的想法，別只顧忙著舉手。而且你的聲音很好聽，你舉手讀課文，可以不爭第一輪，完全可以在自己練習流利了，再參與第二輪、第三輪的朗讀，不是說“好飯不怕晚”嗎？為什么要著急呢？著急了可能讀得或答得不好，不著急可能會越來越好，老師會等著你，也會永遠給你屬于你的機會，所以，你可以慢慢來。而且，如果你真的很喜歡體驗舉手的感覺，咱們就共同完成一個小秘密——在你沒有自己的答案之前，手舉得低一點。大家能看到你舉手，老師也明白你還沒有完全想好，不會叫你回答問題。如果你真的想好了答案，不管結果對不對，你就把手舉得高高的，老師一定會找你，而且會表揚你，你記住了嗎？

此外，我也跟其他老師和同學們說，菲是有上進心的同學，我們相信她肯定會越來越好，我們給她時間，讓她真正證明自己。

菲很用心地聽了，也用心地做了。我們按照我們之間的約定，開始嘗試，慢慢地，她不再胡亂舉手，聽講還是坐得那么端正，而且只要舉手，我叫起她，都能回答出一二三來，雖然不見得切合題意，但是有完整的語言，后來也有了自己的思想，再后來，回答得越來越好，我真正為她笑了。

她還是那個理解能力、分析能力、記憶能力都不算好的孩子，但是她像小烏龜一樣，自信而又勇敢地在努力。努力之余，也會聞聞路邊的花香，聽聽草間的蟲鳴。她寫的作業錯號還是不少，但是她認真書寫每一個字，錯題都能認真改過來。她課文背的不是最快的，但是卻絕對是前面的。考試前，她生病了，頂著燒紅的臉蛋，一路咳嗽，也非要上學，被我們勸回家。考試了，她超越了以前的自己很大的一段距離，獲得了屬于她的優異成績，我發給她一張獎狀——學習表現優異獎。她很鄭重，竟然沒表現出很歡樂的樣子，但是我看到了她的爸爸，接過自己女兒手里的獎狀時，一臉的興奮和喜悅。

或許，菲，終究也不會考上重點大學，但那又有什么呢？只要她的求學階段，收獲的是被肯定的期待和自信，那她就是幸福的、快樂的。那也是我們為人師的終極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