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藝術舞蹈的體驗、情感、意境

林詩晴

摘 要：藝術舞蹈不同于舞蹈藝術，它是舞蹈藝術中的上層建筑，具有一定高度的審美價值研究意義。本文通過對藝術舞蹈不同于生活舞蹈的魅力根源、審美意義以及前輩們對藝術舞蹈的研究探析，從體驗、情感、意境三個方面深入審視藝術舞蹈所需要的內在品質。

關鍵詞：藝術 舞蹈 體驗 情感 意境

一、藝術舞蹈的魅力根源與審美意義

“廣義上說，凡借人體有組織有規律的運動來抒發感情的，都可稱之為舞蹈。”？譹？訛舞蹈是一種肢體表演藝術，跟隨時間、進入空間、簡而有法的進行運動。舞蹈有生活舞蹈與藝術舞蹈之區分，二者均在舞蹈藝術大標題下獨立存在。生活舞蹈是生活自身的基本需要，是大眾對藝術認知的基礎實踐，是群眾性的、自娛性的肢體運動。藝術舞蹈則是經過現實生活的提純與升華讓審美者的內心世界得到寄托并將此種內心情懷重新反作用于生活當中，具有哲思性，具有超凡性的審美意義。

生活舞蹈在民間生活中接受度與活躍度極高，其魅力根源是人們不僅可以感受到運動所帶來的輕松愉悅感，適當排解壓力，滿足謀求日常生活的生理與心理需求，而且持續時間長遠，人人皆可參與其中，自娛性強。生活舞蹈包括：健身舞蹈、宗教祭祀舞蹈、社交舞蹈、習俗舞蹈等。健身舞蹈，源于當代各階層群眾對自我身心健康意識的覺醒，通過肢體多方位的靈活運動，以達到舒筋健骨，調整心理狀態、健康長壽目的;宗教祭祀舞蹈，源于宗教信仰者對于生命精神需求的敬畏與探索，他們認為人的肢體動作能夠與神靈達到行之有效的溝通，以求五谷豐登逢兇化吉;社交舞蹈，源于人們對社會交往溝通的需求，通過舞蹈人與人之間關系更加信任親密，增進友情，聯絡感情，具有禮儀性。習俗舞蹈，源于民間慶祝節日、豐收或舉行喪葬儀式等民間活動，慶祝能夠為民間生活增添樂趣、歡愉的氛圍，喪葬活動讓人感到莊嚴、敬畏與神圣，具有儀式感。在技藝上，生活舞蹈不需要有高超精湛的技術技巧，亦不需要肢體有足夠的質感。

藝術舞蹈源于舞蹈藝術家通過獨特肢體動態語言的表現方式加以全新藝術視角與審美者在感受生命、展現人性、領悟世界等方面產生高度共鳴。藝術舞蹈需要具有專業知識技能素養的演員在舞臺上呈現超越時空、傳遞內心、激蕩情懷、具有高度審美意義的藝術作品。專業的藝術舞蹈表演并不是一蹴而就，肆意自便，它需要多方合力集中呈現，有專業舞蹈編導進行創作、專業舞者肢體語言、技巧與人物內心活動變化的巧妙融合等，眾多因素通力映現。藝術舞蹈有其自己獨特的審美意義，它不因無有聲語言而失靈魂，不因無具體細節而失情感，它突破了傳統的時間與空間，利用極致肢體運動尋求存在于思想之中的意境，尋求欲說還休、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微妙情感。優秀的藝術舞蹈來自于內心與情感的詩性訴說、時空與意境的心照不宣。藝術舞蹈亦具有一定的教育意義，通過對人性、生命、欲念等方面的深入表現與刻畫，能夠讓觀看者得以反復思考，以求內心世界的凈化與精神世界的純粹。

生活舞蹈與藝術舞蹈并不是永不相交的兩條平行線，而是形影不離，相伴相隨。藝術舞蹈語匯取材于生活并加以提煉、改造、創新形成既有原始風格又具奇妙獨特的新型語匯。藝術舞蹈需要生活舞蹈的底色，再賦予深邃的內涵和唯美的靈魂。

一直以來，舞蹈人始終在致力于探究涉及藝術舞蹈的方方面面及其魅力。邢志汶在《舞蹈》雜志發表文章《通俗舞蹈與藝術舞蹈的辯證關系》從馬克思主義世界觀與方法論角度出發提到藝術舞蹈常常得到沖擊的原因是藝術舞蹈人常常沉迷于“閉門造車”，無視觀眾需求和觀眾的理解能力、審美習慣，一味拔高，經營孤芳自賞的象牙塔，并認為藝術舞蹈與通俗舞蹈均屬于我國藝術文化，應博采眾長;胡偉在《舞蹈》雜志發表文章《誰與爭鋒——當舞蹈邂逅雜技》從舞蹈與雜技同源、“雜技”之舞的復興、舞蹈之“技”的險境三個方面探析舞蹈與雜技兩種不同的人體動作藝術之間的內在關系，認為舞蹈更注重動作的抒情性;田旭在《當代音樂》發表文章《試析什么是舞蹈——從歐建平先生《舞蹈美學》談起》中從藝術美學的角度出發，通過舞蹈與音樂兩種藝術之間的對比差異來強調舞蹈其本體只能是舞動著的肢體，其靈魂也就只能存在于其動作本體當中，而非音樂等其他與之關系或近或遠的旁物;盧莉蓉在《大舞臺》發表文章《藝術舞蹈的憂思與希望》從歷史的發展角度來解析藝術舞蹈的發展變化，從中國古代到近現代芭蕾、現代舞等流入中國到當下舞蹈藝術的多樣化形式。以上等等文章均是通過不同角度對藝術舞蹈的探究，可見藝術舞蹈的精深。

二、藝術舞蹈的獨特品質

體驗、情感、意境均是藝術舞蹈所探討的關鍵點，體驗能夠讓創作者內視自我，能夠更加貼近真實;情感是藝術者最寶貴的特質，藝術家所能抓住要表現的情感不同于普通人的一般情感，往往是創作者自己理想中的第二人格;意境是不可言說的感受，是創作者努力去營造的超出有限空間的氛圍。體驗、情感、意境相輔相成，珠聯璧合。

1.體驗

藝術舞蹈工作者并不是僅僅用肢體語言表達單一、簡潔的情感線，而是要向觀眾展現單一感情孤本所引發的多種情感效應，使觀眾在藝術舞蹈中體會多種情感交匯帶來的震撼力。體驗是所有藝術工作者所需要的一種心理方式，“體驗論認為，藝術家可以在內視中感受到實際并不存在的各種物質的和精神的現象。”？譺？訛由此，藝術舞蹈工作者在創作初期就要開始不斷地進行體驗，要有“吾日三省吾身”的精神，這是主“吾”與客“吾”的相互觀看，主“吾”不斷地審視客“吾”，是藝術舞蹈工作者向內體驗的過程，只有通過內視，才能夠有效的認識自我，在內視中尋找動機，從而更為準確的進行自我表達，以便創作與表演。體驗主要分為兩個方面：主體體驗主體本身的感受和通過主體的自我體驗去感受他人的感受。

主體體驗主體本身的感受。現代舞之母——伊莎多拉·鄧肯在《鄧肯論舞蹈》一書中說到：“真正的藝術來自于內心，絲毫不需要表面的修飾”？譻？訛鄧肯出生在海邊，對大海、浪、風有著特殊的情感，大海給她帶來了舒適與暢快，這種體驗使鄧肯形成了獨特的自然舞蹈藝術觀。對本身感受的體驗來自于對自己內心的審視，此種體驗是精神上的，是感性的顯現。我們無時不刻都在對周圍的世界產生感受，藝術工作者只有不斷地拷問自己內心的感受，通過內視自我讓自己的情感變得更加清晰與多元，然后融入到藝術舞蹈的創作中，如此，體驗的意義才能發揮到極致。在女子蒙族獨舞劇目《被風吹走的云》可以看到，清風云朵之間的纏綿交織與瞬間離散等變化讓主體有了初步的內心感受，主體通過內視自我，體驗到了清風白云所帶來的清新脫俗之感，繼而引發了對民族的熱愛之情、對故鄉的眷戀與思念等感受。通過將這種內視體驗帶入舞蹈的創作之中，舞蹈就不再僅僅是簡單地通過肢體動作模仿風、云的自然狀態，更充滿了內心因多種情緒情感交織所孕育出的感動。

通過主體的自我體驗去感受他人的感受。藝術舞蹈作品創作中，往往需要通過舞蹈的手段去展現角色的喜怒哀樂與悲歡離合。然而，藝術舞蹈者是作為個體獨立存在的，思想感受均具有獨特性，僅僅審視自身內心的感受是不夠的，其具有非常大的局限性。為了準確把握角色的心理活動與情感狀態，并能夠貼近真實表現到舞蹈作品中，需要通過三級跳躍來實現。無論是舞蹈編創者還是演員，首先要審視自己內心的感受，將自己放入角色之中，感受角色所處的時間、地點和環境中會產生什么樣的心理活動;其次通過對角色性格特點和所處環境的理性分析，推斷角色本人會有什么樣的感受，與自身體驗的差異比較;最后回歸到主體本身，藝術工作者通過感性地想象與理性地分析，形成自己對角色獨有的理解與詮釋，從而創作出具有藝術美感的舞蹈作品。舞劇《伯牙絕弦》中，伯牙斷弦以慰子期，表現了高山流水、知音難覓的情感主旨。舞者伯牙與歷史伯牙進行了一次穿越時空的交流，舞者要想用肢體語言表現出真實歷史中伯牙在失去知音后痛心疾首的感情，就需要進行上面所提到的三級跳躍。舞者首先要內視、拷問自己，唯一能夠與自己感同身受的知音離開人世，從此世間再沒有人會懂你的內心世界，此時此刻會產生什么樣子的感受？是孤獨、是悵然、是崩潰、是無助還是等等感受交織在一起，欲言又止。同時帶著這些感受由己推人，歷史的伯牙沒有網絡、沒有娛樂設施可以宣泄苦悶，等等與現代生活條件大不同的情況下，伯牙又該如何宣泄這種情感？此時舞者的感受會發生改變，通過歷史與現實的對比，通過想象與分析的融合，最終對伯牙這個角色有一個清晰、準確的把握。

經過充足的體驗的舞蹈才是立體的、飽滿的，才能讓觀眾從中感受到豐富的情感變化從而產生共鳴。藝術舞蹈的藝術性，不是僅來自于模仿，更多的是來自于對內心精神世界不可言說的表達，而只有將這種內心深處的思想感受融入到肢體語言中，舞蹈才有了無可比擬的藝術性。所以舞蹈工作者在創作的過程中十分重視體驗、重視內在的審視。另一方面，也正因如此，藝術舞蹈中也蘊含了豐富的對于生活的體驗，對于內心情感世界的直接表達，這正是體驗帶給藝術舞蹈的審美價值意義，也是其不同于廣場舞等那些生活舞蹈的審美價值所在。

2.情感

藝術情感需要生活情感做依托，藝術情感具有意象性，是更為深刻、更為高級的情感表達。藝術舞蹈需要藝術情感作為精神內核而存在，情感表現是藝術家對生命活力的追求，但情感表現不同于情感宣泄，蘇珊·朗格曾舉例說道：“一個嚎啕大哭的嬰兒所釋放出來的情感要比任何一個音樂家釋放出來的個人情感多得多，但我們不會到音樂廳里去聽嬰兒的嚎哭”？譼？訛藝術工作者的情感并不是無的放矢，而是需要借助一個載體去表現。藝術舞蹈要求舞者把情感寄托在身體每一處肌肉機能，通過肢體語言像審美者傳達具有生命意義的表現性情感。 梁啟超認為：藝術情感不同于日常情感，藝術情感則是對日常情感的“詩性建構與審美創化。”？譽？訛進行藝術加工處理后具有高品質、高品格的情感可以通過不同的藝術表現方式（舞蹈、音樂、戲劇等）作用于欣賞者的內心世界，能夠有效地拉近人與人之間的生命交流，提升彼此的精神境界。

人的情緒情感世界豐富多彩，有善惡、雅俗之分，每一種情感得到充分、淋漓盡致的體現都會與觀眾在某一時刻產生一定的共鳴，但是，藝術作品不能夠肆意妄為，隨心所欲的搬到舞臺之上，對于藝術情感我們要選擇揚棄，什么樣的情感我們可以作為藝術情感進行挖掘表現？基于倫理道德、文明正義、大智大勇、真情至上、情真意切等這些社會主流價值觀下的情感表現才是處于上流、具有高品質、高品格的情感，值得優先選擇。普列漢諾夫在《藝術與社會生活》第二部分引用英國藝術評論家羅斯金的話：“一個少女可以歌唱她所失去的愛情，但是一個守財奴卻不能歌唱他所失去的錢財。并指出：藝術作品的價值決定于它所表現的情緒的高度。”？譾？訛宋代大將岳飛曾提出“直搗黃龍府，迎回徽欽二帝”想法，觸及到了宋高宗所避諱的底線本是該殺，卻為何后人對岳飛滿懷敬意？原因就是作為精忠報國的代表人物岳飛一股凜然正氣讓人感動，舞蹈劇目《滿江紅》抓住了審美者所認同的情感主流方向進行表現，通過肢體語言表現岳飛內心壯志未酬的苦悶之情來抒發愛國大義與觀眾內心情感產生高度共鳴;抗戰時期，許多愛國志士拋頭顱灑熱血，舍棄了自己的小家，為國獻身，這是大愛，是大義。觀眾一方面為英雄們的視死如歸感到深深的民族自豪，另一方面對那份未照顧到父與母、妻與子而產生的愧疚之心、未體會到闔家團圓的幸福之遺憾感到惋惜與同情。在儒家文化中，“同情心”就是“仁”，在佛教文化中，“同情心”就是慈悲心。？譿？訛舞蹈《雞毛信》、《與妻書》等都是基于這個大歷史背景下進行創作與表演，世道蒼涼卻又能感受最炙熱的溫暖，這才是具有高品質藝術情感。因而舞蹈情感并不是單一存在的，它需要一個大倫理情感將舞蹈小情感襯托起來，具有崇高性的藝術情感在內的舞蹈作品才能稱之為藝術舞蹈。

3.意境

藝術的最高境界乃是給審美者留有無限遐想的空間，身臨其境，忘乎所以。無論是詩、畫還是舞都因意境而有深度，因意境孕育想象，因意境引發思考。柳宗元的《江雪》“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短短四句，詩人所描繪的畫面之所以能給觀者帶來無限的遐想，這是來源于對意境的構建。梵高筆下的《星空》，畫面上用黃、藍、黑的色彩描繪出的帶有波浪漩渦式的夜空和月亮，雖抽象但給人帶來的震撼是無窮盡的。藝術舞蹈同樣需要意境的詮釋，它不僅僅是把肢體動作停留在舞臺之內，更重要的是把審美者的思想帶入舞臺之外的想象。虛實相生孕育意境，這是一種突破時間局限與空間暢想的藝術表現手法。“辛苦最憐天上月，一昔如環，昔昔都成玦。若似月輪終皎潔，不辭冰雪為卿熱。無那塵緣容易絕，燕子依然，軟踏簾鉤說。唱罷秋墳愁未歇，春叢認取雙棲蝶。”（《蝶戀花》納蘭性德）作者通過對景物月亮圓缺變化感慨嘆息塵緣變化無常，情景交融，種種惆悵隨希冀的蝴蝶遠飛，無處寄托，苦中帶憂，憂中帶哀。詩的意境是需要借助文字來表達內心無處安放的情感，舞蹈意境則是人肢體動作的詩性追求。舞劇《人生若只如初見》最后一幕納蘭回憶如初的點滴，雙人舞通過交錯形式的肢體實體動作，讓觀眾感受到虛境時間與空間的轉變，當初不再，舞者盧氏燈光慢慢熄滅，只留下納蘭一人，夢醒如空，聲聲啼血，漫天飛花，所有的情感寄托在舞臺之外的時空中，讓觀眾產生詩舞同在的共鳴感。

時空變化造就虛境，而肢體動作展現實境，虛境與實境相生相依才是完整的意境構建。舞蹈的核心表達方式即是動作。每一個動作關節與關節之間的內在聯系與延展需要靠力、氣息來相互影響，相互作用，是多元化的交織。一只胳膊的抬起，需要通過氣息從肩胛骨發力，大臂帶動小臂，小臂帶動手腕，延伸到手指間以及最后突破有限時空意識等這一系列的過程，是一些細致精巧的合力運動。正是因為有了多元合力才產生所謂的肌肉感，它可以讓觀眾感受到肢體的線條以及延伸力量，感受到美的氣息，這是實境本身的質感。舞蹈動作與動作之間的連接需要氣息為紐帶，一個舞句的起始從氣息開始，結束也回歸于氣息。由氣息帶動作，一個動作的完成即是逗號，并非句號，上個動作沉氣的結束即是下個動作提氣的開始，這是氣息下的運動，觀眾從舞句中可以感受到呼吸與生命。虛境是實境的升華，無實則無虛，虛實結合，藝術表現才更具有感召力。

“正如惲南田所說‘皆靈想之所獨辟，總非人間所有！這是我所謂的意境。”“藝術意境不是一個單層的平面的自然的再現，而是一個境界層深的創構。”？讀？訛藝術家所呈現的意境即是空靈的，存在于理想精神世界中，是對自我的理想狀態的向往與無處安放感情的寄托。藝術舞蹈需要表達極致的意境，將理想人格用肢體動作在舞臺得以呈現，讓觀眾感同身受。

結語

藝術的最高境界能夠讓人感受到生命意義，褪去浮華，回歸本真。向內體驗以求真實;情感表現以求仁善;意境渲染以求至美。用肢體語言向審美者傳遞此種至真至善至美之情，才是真正的藝術舞蹈。

注釋：

①吳曉邦.中國大百科全書——音樂舞蹈[M].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2012.

②⑥王先霈.中國古代詩學十五講[M].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

③徐婧文.論鄧肯的現代舞獨特藝術魅力——讀《鄧肯論舞蹈》有感[J].黃河之聲，2014（4）.

④黃應全.蘇珊·朗格的“現代模仿說”：藝術是人類情感的象形符號[J].首都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8（5）.

⑤⑦張依.梁啟超藝術情感思想研究[D].浙江理工大學，2018.

⑧宗白華.美學散步[M].上海人民出版社，19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