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美經貿摩擦何以步步升級

王海霞

6月5日，美國政府正式取消對印度的普惠制（GSP）待遇。15日，印度宣布對28種美國產品加征關稅。一時間，印美經貿摩擦備受關注。美國此舉令印度經濟承壓，使得雙邊關系在莫迪連任伊始即面臨挑戰。

印美在經貿問題上多次交鋒

實際上，2018年以來印美經貿摩擦已呈升級態勢，兩國在關稅及市場準入問題、產業保護政策、世貿組織改革等一系列問題上存在分歧。

美國不愿向印度繼續提供單方稅收優惠。特朗普上任后對印度對進口產品征收高關稅不滿，認為不應單方向印度提供關稅優惠，希望減少對印貿易逆差。2018年3月，美國宣布對鋼鋁制品進口加征關稅。因影響其對美產品出口，印度希望獲得豁免，遭到美國拒絕。印度在世界貿易組織（WTO）發起訴訟，并表示將對美29種進口產品加征關稅，但實施期限一再拖延，印美經貿摩擦浮出水面。美國上世紀70年代開始實行普惠制，印度是最大受益國之一。2018年4月，美國重審印度普惠制受惠國資格并于11月取消印度逾50種商品普惠制待遇。2019年3月，美貿易代表辦公室宣布計劃取消對印度和土耳其的普惠制待遇，60天后實施。5月31日美國宣布，由于印度未能確保向美國提供公平、合理的市場準入，終止其普惠制待遇，同時取消對印度結晶硅光伏（CSPV）產品和大型洗衣機及組件保護措施的豁免，6月5日生效。該舉措涉及56億美元印度對美產品出口，主要影響珠寶、皮革、制藥、化學品和農產品等行業。作為報復，印度宣布對杏仁、豆類和核桃等28種美國產品加征關稅。

印度國內產業保護政策損害美企業巨頭利益。2018年底，印度推出電商新規，通過禁止外國電商與供貨商簽訂獨家經銷協議等，限制外國電商在印發展。美國亞馬遜公司和沃爾瑪旗下的Flipkart公司占據印度電商市場60%以上份額，受沖擊最大。美科技巨頭對此強烈不滿，紛紛游說特朗普政府對印度施壓，但印度“不為所動”。印度正積極推進的“數據本土化”政策也因強迫美國企業在本地儲存數據令美國不滿。萬事達卡（MasterCard）和維薩公司（Visa）一直在與印度央行僅能在印度存儲數據的要求作斗爭。據路透社6月20日報道，美國政府已經知會印度，稱正考慮限制該國H-1B簽證（特殊專業人員/臨時工作簽證）申請者至總數的10%到15%，理由是印度政府強迫美國公司在當地存儲數據。

兩國在世貿組織交鋒加劇。特朗普執政后，首次向WTO提出貿易訴訟即針對印度的出口補貼。特朗普希望淡化WTO的作用，使其爭端解決機制面臨停擺危機。2018年11月，印、中、歐盟等聯合提交世貿組織爭端解決機制下的上訴機構的改革方案，呼吁盡快解決“上訴機構面臨的生存危機”，遭到美國反對;12月，針對美國收緊H-1B做法，印度在WTO要求美國改變不合理的國內法規，解決發展中成員短期服務業從業者赴發達成員地區擇業問題;2019年1月，美國向WTO提出改革草案，主張取消發展中成員“特殊與差別待遇”，并于2月15日就印度五種農產品獲得政府價格補貼提出申訴。截至2018年11月，美國在WTO被訴151起貿易爭端，其中印度發起11起，在數量上位列第四。

此外，美國制裁伊朗的要求損害印度經濟利益。2018年底，美國為制裁伊朗，要求中印等國停止從伊朗進口原油，給予180天豁免期。2019年5月豁免期滿，美繼續向各國施壓，要求停止進口伊朗原油。印度約80%原油依賴進口，伊朗是第二大石油進口來源，停止進口勢必不利于印度經濟發展。印度曾希望美國網開一面，遭美國拒絕。

政策沖突導致分歧難以彌合

2019年6月26日，印度總理莫迪同美國國務卿蓬佩奧在新德里舉行會談。此前一天，數百名印度民眾在新德里市中心游行，抗議蓬佩奧到訪。

從表面來看，關稅與市場準入問題是印美經貿摩擦直接誘因。特朗普希望減少美國與各國的貿易逆差、兌現競選承諾，印度是美國巨額貿易逆差來源之一，所以選擇對印度“開炮”。特朗普上臺后曾多次提及印對進口商品征收高關稅，認為美國對印度諸多關稅優惠不公平。2018年6月，特朗普在新聞發布會上指責印度對部分美國商品征收100%關稅，稱“我們就像每個人都在搶的存錢罐一樣”。2018年10月，特朗普在新聞發布會上稱印度為“關稅之王”，表示“對美國商品征收非常高的關稅”。2019年1月，他在白宮關于“對等貿易法案”會議上對印度對美摩托征收50%的關稅不滿。他表示，印度對進口摩托征收100%的關稅，雖然與莫迪談了兩分鐘降到50%，但仍然遠高于美國對印度2.4%的關稅。他抱怨道，“我們什么也沒得到，他們得到了50%的關稅，卻好像他們在幫我們一樣。”美國還對印度市場準入問題、尤其電商新規和數據本土化政策不滿，稱由于“印度未能確保向美國提供公平、合理的市場準入”取消普惠制。

從深層看，兩國經濟政策沖突是經貿摩擦升級根源。一是“美國優先”政策與“印度制造”存在抵觸。特朗普政府提出“美國優先”政策，呼吁“買美國貨、雇美國人”，希望制造業回流。印度政府則試圖發展“印度制造”，多舉措逼迫外企產業鏈“本土化”，發展本國制造業并解決就業。作為印度最大貿易伙伴，美國讓制造業回流的企圖勢必導致印美在經濟領域展開競爭、引發長期矛盾。二是美國對印度高關稅不滿和印度高關稅依賴存在矛盾。印度內需為主的增長模式和對海外石油的高度依賴難以有效解決國際收支失衡危機，印度盧比一度淪為“亞洲表現最差貨幣”，印度政府依賴關稅和非關稅壁壘限制進口以緩解壓力。三是美國希望打開印度市場和印度國內產業保護政策沖突。美國對印度電商新規及數據本土化等國內產業保護政策不滿，認為受到不公對待，希望其能調整國內政策、便于外企進入。執政黨印度人民黨連任后，其背后力量、傾向于保護國內中小企業利益的國民志愿團影響力上升，印度政府對產業保護政策立場更為堅定、難以讓步。四是美國希望取消發展中國家貿易優惠地位與印度維護發展中國家優惠地位訴求沖突。此外，美國在國際上頻頻揮舞“制裁大棒”，懲罰與被制裁國做生意的第三方國家。印度不可避免受到影響，被施壓停止從伊朗進口石油。美國國務卿蓬佩奧訪問印度期間還在5G問題上施壓。

印美經貿摩擦源于兩國經濟政策沖突，因此，短期內難以解決。印度經濟狀況并不樂觀，除經濟增速下滑外，還面臨失業率上升、私人投資需求疲軟、銀行業壞賬高企、非銀行金融業流動性不足、農民生存狀況惡化等問題。印度政府將經濟發展視為目前最大挑戰，勢必多措施推動國內經濟發展，也更注重對其經濟利益的維護。在國內產業保護呼聲日高的背景下，印度難以在市場準入和關稅非關稅壁壘等問題上讓步。在美政府以“未獲得公平、合理的市場準入”為由取消普惠制待遇后，印度政府回應稱，“印方將維護國家利益，不會犧牲自身經濟發展以換取小額貿易優惠。”毫不意外的是，7月12日舉行的印美貿易對話未能取得突破性進展，雙方將許多涉及農產品、電子商務、鋼鋁產品的棘手問題推遲到下次貿易對話再議。

掣肘雙邊關系發展

美國雖然重視印度在印太地區重要地位并借助安全合作予以拉攏，如給予印度等同于盟友的“戰略貿易授權”，放松對印度軍事及軍民兩用物品和技術出口管制，與印度簽署《通信兼容與安全協議》并擬于下半年舉行首次三軍聯合軍演等。在制定對印政策上，美國完全以自身利益為出發點、忽視印度國內訴求并希望印度惟命是從。印度受制于國內經濟狀況，難以承受經濟利益損失。美國對印取消普惠制雖然涉及總額不高，但降低了印度產品在美國市場的競爭力，不利于農產品出口，也增加了經常項目赤字壓力并損害印度農民利益。這成為美國要求停止進口伊朗石油后對印度經濟的二連擊。

美國罔顧印度利益已引發印度民眾不滿。6月25日，數百名印度民眾在新德里市中心游行，抗議美國國務卿蓬佩奧訪問印度，譴責美國中東政策及其貿易保護主義和單邊主義政策。美參議院外交委員會主席恩格爾在給蓬佩奧的公開信中稱，“美印關系不應受到貿易逆差和關稅阻礙，否則將嚴重損害美國戰略利益。”但如前所述，印美經貿摩擦短期內難以解決，如放任發展，將掣肘雙邊關系發展。美國的對印政策，將迫使印度尋求更多國際合作，以分散來自美國的壓力和風險。

（作者為中國現代國際關系研究院南亞研究所助理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