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嘉儀
摘要:遲子建的歷史長篇小說《偽滿洲國》曾被譽為中國當代長篇小說創作的最新探索。有別于一般歷史小說的寫法,全書擱置了對恢弘歷史畫面的書寫,取而代之的是對偽滿政權下老百姓日常生活的細膩描寫。而對于殘酷的歷史戰爭和屈辱的歷史事件,遲子建也在書中采取一種太極般的寫法,借用溫情的敘述與精準的比喻將充斥血淚和屈辱的偽滿歷史表現得綿長而悠遠。為了更加深入地分析遲子建《偽滿洲國》敘事藝術,本文將通過對人物生活的關照來解讀分析遲子建的溫情敘事。
關鍵詞:溫情;《偽滿洲國》;敘事;人物;歷史
遲子建說:“戰爭是一場意外事故,它對政治人物而言或許有特殊意義,蕓蕓眾生只能默默承受。日本占領東三省期間,老百姓還是得按部就班地生活,其中蘊含著歷史的傷痛和人生的悲劇。”(1)《偽滿洲國》中所提及的歷史傷痛和人生悲劇,就像是盤旋于小人物生活上空的幽靈,揮之不去。他們的生活看似平靜卻滿布屈辱,更何況這般平靜也并不是來生活本來的面目,而是小人物對苦難的沉默忍受所換來的。不置可否,他們是小人物,但也是那個時代的英雄。因為他們讓希望不至于離開這片多年戰亂的苦難大地太遠;因為他們對人生的堅守讓我們還能看見生活的原本模樣,而非教科書上白紙黑字的零碎史料。
然而,大多數人在解讀《偽滿洲國》時,會基于對歷史、政治意義等方面書寫的擱置,而認為其缺乏歷史小說的恢弘氣勢,甚至有人認為遲子建的文學創作缺乏超越精神:“我們很難從中感受到那種動態的超越性意向”(2)。這種種評價對遲子建文學創作而言顯然是有失公允的。遲子建在《偽滿洲國》的創作中刻意回避了歷史小說千篇一律的宏大敘事,轉而將筆鋒對準了歷史洪流中小人物的個體生活,在人文關懷中刻畫鮮活立體的生命,完成一次次對歷史的現實性尋根。“向后退,退到最底層的人群中去,退向背負悲劇的邊緣者;向內轉,轉向人物最憂傷最脆弱的內心,甚至命運的背后。然后從那兒出發傾訴并控訴,這大概是遲子建近年來寫作的一種新的精神高度。”詩評家謝冕在第二屆“北京文學·中篇小說月報獎”頒獎會上宣讀遲子建小說《世界上所有的夜晚》的授獎詞正好說明了作者對“生活現實”尋根的合理性。而所謂的缺乏“現實超越性”也不過是西方哲學理念凌駕于東方文學創作中的一種錯位。
作為一部出自遲子建筆下的長篇歷史小說,《偽滿洲國》使得龐大的歷史敘事讓步于小人物的生活圖景。在小說的敘述中,遲子建堅持以小人物來敘述大歷史。在整部小說的寫作過程中,遲子建有意將小人物生活與歷史大事件這兩條明暗線融為一體,龐大的歷史事件由始至終也只是一條暗線,并沒有得到過分的渲染,而是交融在小人物的現實生活這條主線之下,隱約起伏。整部小說所要敘述的內容,強調的就不僅僅是簡單的歷史之于歷史,而是要通過描摹無數血肉豐盈的小人物生命過程中的掙扎困頓,將個體生命融入到歷史長河中加以展現,讓讀者能夠在其中看到一種更加接近人性的歷史。作者想要通過人與歷史的辯證來凸顯一個觀念:人存在于歷史當中,同時人創造了歷史,使歷史得以延續下去。恰如蘭德曼所說:“(人)作為一種文化的存在,也是一種歷史的存在,這一點也具有雙重意義:他對歷史既有控制權,又依賴于歷史;他決定歷史,又為歷史所決定。”(3)正是由于這樣一個出發點,作者在書中對于人與歷史的描寫,既不會完全偏離和弱化重大的歷史事件對于小人物的影響,使讀者有回避歷史之感;也不至于為了重構厚重的歷史而將小人物的日常生活宏大化,讓讀者有脫離生活之感。
因此,具體而言《偽滿洲國》這部歷史長篇小說就是在宏大的歷史背景下,通過展現小人物人生狀態從常態——突變——回歸這三個大跨度的狀態變化,來凸顯歷史事件對于小人物人生狀態發展的影響;同時又通過對小人物人生溫情——苦難——堅忍的日常化描寫,直接了然地向讀者表達小人物對于歷史的感受,使讀者對于這段逝去的歷史能有非陌生的現實感。以此構成一種雙方面的表述,讓《偽滿洲國》這部小說的顯得更加客觀且冷靜,悠遠且厚重。也恰恰是作者從小人物的角度對這樣一段國人皆認為打著屈辱烙印的歷史進行了細膩綿長的批判敘述,才能給我們重新呈現一個厚重卻不沉重、紛亂但有平靜的時代。
歷史的屈辱已在久遠的時代化成硝煙散盡的廢墟,即使是當年平庸的小人物也必然在這廢墟上開出一朵屬于人生的無名花,搖曳在時代的風中,告訴路過歷史的人:我也是這歷史的角色。
注釋:
樸素:《溫馨與難言的憂傷——遲子建小說的氣味》,熱點,《作家》,2011(5).
汪樹東:《遲子建長篇小說創作論》,《理論與創作》,2007(2).
蘭德曼:《哲學人類學》,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98,P221,2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