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無止境的身份訴求：評哈羅德?品特的《歸家》

一、有關哈羅德·品特

哈羅德·品特，英國著名劇作家，劇場導演。他的作品包含舞臺劇、廣播、電視及電影作品。他一生獲獎無數，并于2005年獲得諾貝爾文學獎。他的主要代表作品有《一間屋子》《看管人》《茶會》《歸家》《虛無鄉》《送菜升降機》和《月光》等。

任何一個優秀的作家在創作時都極力不讓自己的作品烙上明顯的社會和時代特征，然而，即使再優秀的文學作品，都不可能抹去其所處的人類社會的特有印記。一如品特也一再表示人們應該跳出社會和歷史的層面去理解他的作品，但是評論家們在分析品特的作品時，無可避免地要聯系品特的人生經歷去分析。縱觀品特一生，對其創作產生深遠影響的階段有兩個：第一個階段是從20世紀40年代到20世紀60年代中期的“威脅喜劇”期。品特這一階段的作品深受兩次世界大戰的影響。戰后全球經濟大蕭條、大英帝國的崩潰瓦解、普通民眾所面臨的威脅和恐懼等，被品特栩栩如生地寫進這一時期的作品中。所以，“威脅喜劇”的創作手法基本一致，用評論家阿爾曼西的話來說：“打開一扇門走進房間。從外面進來的人立刻威脅到《一間屋子》里的羅絲當時正享受的片刻安寧，威脅到《生日晚會》中躲在地下室里的史丹利的安全，也威脅到《有點痛》中英格蘭式的家——城堡的私人空間。”品特自己也曾說過：“兩個人在一個房間里。我花了很長的時間處理兩個人在一個房間里這一意象。舞臺的幕布升起了，我的心中浮現出重大疑問：房間里會發生什么事？有人打算開門進屋來嗎？”這一時期的作品主要反映的是戰后英國國民的精神危機。人們安全感的缺乏和自我身份的迷失，以致無法理解、甚至拒絕探究他人所要表達的真實意圖，只是一味地妄圖通過控制別人來實現自我身份的認可。劇本大多采用滑稽的人物對話以及隱晦、荒誕的暴力情節，渲染出一種集威脅、恐嚇、爆笑于一體的場景。第二階段被稱為“社會或心理喜劇”時期，從20世紀60年代中期以后至20世紀90年代。品特這一時期的作品風格轉變的原因在于：20世紀60年代以后，英國經濟得到復蘇，國家的政治地位提升，人們的精神狀態得到很大的改善。在這種大環境下，品特開始探究人們的內心世界。他這一時期的作品仍然以喜劇為主，但一改第一時期那種來自外部的威脅，作品中出現的威脅主要來自于人物本身的七情六欲。

二、戲劇《歸家》簡介

簡單說來，《歸家》既有“威脅喜劇”的荒誕不經，又具備“社會或心理喜劇”階段的風格元素，所以它被認為是銜接品特第一時期作品和第二時期作品的橋梁。《歸家》的主要情節是：一個生活在社會底層的家庭，大兒子泰迪（大學教授）和妻子露絲在度假的途中順便回家看望家人。泰迪的家人包括：父親邁克斯（屠夫）、弟弟萊尼（皮條客）和喬伊（拳擊手）以及死去多年的母親潔西（妓女）。泰迪的父親和兩個弟弟自露西踏進他們家門開始，便試圖在肉體上和精神上引誘和控制露絲。之后露絲接受了萊尼的建議，像一個母親和妓女那樣生活。她之所以做出這樣的選擇是因為她認為這一切“讓她找到了自己”。

該劇問世至今，來自文學界的批評和指責一直未斷。然而，由于該劇表現了人性對于追求自身身份的執著，同時穿插著兩性之間、不同階級之間相互抗爭的情節，使得文學界始終對該劇保持著一定的興趣。評論家們圍繞著露絲與泰迪一家之間的矛盾、沖突和男女、父子以及兄弟之間的權力之爭這條主線，試圖從社會學、心理學等不同角度對這部作品進行深層次的研究。

當前，文學界對品特的《歸家》比較一致的看法是，這部戲劇隱晦地包含著原始社會中存在的原始神化儀式，用我國學者葉青的話來說，即“其中豐饒女神的隱喻以及品特借此表露的創作動機”。評論家們大多認為，《歸家》這部戲劇運用了弗洛伊德式心理分析和巴赫金的“狂歡化理論”，“從生命意識的缺失、豐饒女神的由來、豐饒女神地位的確立與生命意識的回歸三方面追根溯源，深入探討品特戲劇《歸家》的主題內涵”。品特試圖以豐饒女神來隱喻故事的兩個主要情節：一是由于女性力量的缺乏而導致男性世界的精神荒誕。泰迪一家正是由于缺乏母親——潔西的女性力量，導致其一家的荒誕。二是借豐饒女神的棄舊迎新隱喻故事的結局是女主人公露絲最終放棄原有的生活，選擇留在英國當一名職業妓女，“像一個母親和妓女那樣生活”，結局希望告訴讀者的是，要敢于對舊的制度說不，要努力使自己的精神荒原恢復生機。

三、《歸家》中各角色關于自我身份的迷失與訴求

身份的認同是《歸家》的主線，全劇始終圍繞著劇中人對自身身份永無止境的追求而展開。比如，劇中的男性，不論是父親邁克斯還是弟弟萊尼和喬伊，都試圖通過控制露絲的肉體以及精神來實現自我的男性主體性，這是一種通過語言和暴力來壓制女性主體性而建立男性主體性的畸形認識。品特主要是從以下三個方面來一步步表現出劇中角色對自我身份的理解和追求的。

（一）對性別認同的訴求

二戰后，英國社會中出現一群標榜“新女性”的婦女，她們開始進入勞動力市場，積極參加各種社會活動以實現自我價值。她們敢于挑戰宗教的權威，倡導釋放個性，追求性別認同，她們的出現推動了女權運動的新高潮。品特早已注意到女權運動，并通過戲劇《歸家》隱晦地描述了當時的女權運動，在《歸家》中，品特深入分析了女性完整人格和自由受到控制和脅迫所產生的影響，同時形象地刻畫了一位通過語言和行為追求性別認同的女英雄——露絲。正如品特聲稱的，“《歸家》是一部女權主義作品”。在這部作品中，品特將女主角——露絲塑造成一個敢于挑戰男權、獨立思考的新女性。

劇本中露絲一出現，就造成了泰迪家的每個家庭成員的不安。每一個人都熱衷于瓦解露絲的防御，妄圖使露絲成為自己的“物品”。然而，露絲一開始就建立了屬于自我的主體性，她忽略泰迪的權威，勇于表達自己的欲望，贏得了與萊尼的每次口頭戰爭，利用身體操縱了喬伊，并勝利地顛覆了邁克斯關于女性的種種假想。露絲的經歷揭示了“新女性”追求個性、獲得性別認同的企圖。

凱瑟琳·伍德沃德說過：“身份的認同包含人們如何看自己以及他人如何看自己。”《歸家》中的露絲面臨著身份認同的問題。在丈夫泰迪看來，露絲僅僅是自己能干的妻子和三個孩子的母親，而不是一個獨立的、有自我人格的女性。而露絲一直追求的便是成為一個獨立的個體。很明顯，露絲對獨立身份的訴求與丈夫泰迪的想法相悖，這是戲劇的沖突之一，也是戲劇所要表達的“永無止境的身份訴求”之一。造成這個沖突的原因隱藏在已經過去的時光里，并行于露絲扭曲的現在與未知的將來中。

（二）對家庭身份的訴求

《歸家》這部戲劇要體現的“永無止境的身份訴求”之二，是人們對自己在家庭中所處身份的訴求。從劇本一開始父親邁克斯與兒子萊尼的沖突中可見一斑。

“Max：What have you done with the scissors？ Pause，I said I’m looking for the scissors. What have you done with them？

Pause：Did you hear me？ I want to cut something out of the paper.”

上面父子倆的對話表層意思是：萊尼正在看報，邁克斯要萊尼將剪刀遞給他。實際上卻是，邁克斯想通過這種方式讓兒子萊尼認可自己的家長威風。然而，萊尼根本不吃這一套，反而通過語言上的反擊保持自己的獨立人格。類似的場景在劇中多次出現，從中我們能夠清楚地知道：父與子之間都希望對方認同自己的身份。在父子之間的舌戰背后，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父親邁克斯企圖從兒子身上尋回失落的家長權威，正如維克多·卡恩所說：“衰退暗示著一個失去青春活力和依靠嘲笑他人努力的老人所面臨的挫折。”這種情況同樣出現在邁克斯與另一個兒子喬伊之間。這種由于缺失女性力量的病態心理潛伏在三個人身上，直到泰迪帶露絲回家時，這種病態心理才開始爆發出來。

（三）對階級身份的訴求

《歸家》要表現的“永無止境的身份訴求”之三，是人們對于自身階級身份的無止境的追求。以泰迪為例，泰迪離開自己的家鄉英國，最后定居在美國最主要的原因之一是由于自己的家庭背景。泰迪的家庭處在社會的最底層：他的父親邁克斯退休之前是一個屠夫，死去的母親則是一個令人不恥的妓女，弟弟萊尼是一個皮條客，另一個弟弟則是一個拳擊手。為了改變自己所處的階級層次，泰迪努力讀書，最終逃離了社會底層，成為了社會中層的一名大學教授。然而，即使這樣，泰迪自我感覺良好的身份，還是受到了來自妻子露絲和父親以及弟弟們的挑戰。如約翰·艾爾森指出的：“泰迪是個‘無根’人。他所接受的高等教育使他遠離不正常而又粗俗的非正統文化，使他充滿了‘理性’：他懷疑和畏懼周圍一切本能的情感。”

品特說過，他和他的角色住在同一個世界，并且他們彼此聯系密切。對品特而言，露絲不僅是他對戰后社會中出現的新女性的設想，同時也是存在于戲劇《歸家》中的一個富于創造力和進取心的角色。露絲看似是一個入侵者，家庭所有的男性都將她視為自己追逐的目標。然而，她利用自身的優勢主宰了自己的未來，不僅結束了自己不幸的婚姻，還遠離了男權家庭，最終找到了自己滿意的新身份。品特正是想借露絲的變化來表達二戰之后由于安全感的缺乏和自我身份的迷失英國國民表現出來的精神危機，即試圖通過控制別人來實現自我身份的認可——對身份永無止境的訴求。

[參考文獻]

[1] 晉凱，主編.外國文學流派研究資料叢書——荒誕派戲劇[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6.

[2] 葉青.話語、身體與權利——評哈羅德·品特的代表作《回家》[J].江蘇教育學院學報，2006（05）.

[作者簡介]

袁文娟（1978—），女，湖北武漢人，武漢科技大學外國語學院講師，碩士，研究方向為英語語言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