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璐
好的藝術作品不僅能呈現藝術的本體特征,在某種程度上,它也是一個時代的縮影。當下的藝術評論越來越呈現出大格局、大視野的宏觀維度,兼具文化性與藝術性的學術視角。可以說,今天的藝術評論承載了時代對藝術的期許,有著時代的印記。本文以音樂門類為例,對音樂評論的當代特征進行梳理與反思。
一、對音樂的評論
廣義而言,音樂評論泛指以音樂作為研究對象,以批判、審視的視角對其進行的評價、探析及展望。隨著時代的發展,音樂評論的對象變得越來越寬泛,音樂家、音樂作品、書籍、演出、流派、現象等,都可以成為音樂評論的對象。
近年來,伴隨我國電影文化產業市場的井噴式發展,影評的質量與數量也顯著提升、增大,無論是在業界,還是在大眾視野里,影評已經慢慢培養出一批觀眾,并逐漸改變了受眾的觀影習慣。可以說,影評不僅為受眾提供了解讀和評析電影的窗口,也成為電影文化產業鏈條里重要的一環。相對于影評而言,音樂評論稍顯薄弱,這不僅跟音樂本身的藝術特性有關,而且也跟音樂評論的整體對象有著直接關系。被譽為學院派的專業音樂評論者或樂評人,關注音樂本體,將音樂評論建構在音樂作品上,甚至有相當一部分樂評人既是創作者,也是評論者。在音樂作品與演出的評論方面,西方古典音樂、中國民族民間音樂會成為學院派樂評人的主要評論對象。他們多從音樂本體的曲式結構、歌詞內容、調式調性、和聲配器等來分析音樂的構成,同時,也多關注作品的學術視角解讀(如美學闡釋、文化解讀、文本研究、藝術場域等)。除此之外,這類評論中也有一些對音樂文化現狀的反思,如關于“原生態音樂”“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傳承與變遷,“絲路文化藝術”的構建、中國民族音樂的跨界新發展、西方古典音樂在中國的未來等問題,這一類的樂評多結合政策、時代、民情,從宏觀層面入手,來考察中國音樂的現狀與未來。
另一方面,音樂評論則表現出全面樂評的趨勢。這一類樂評較多集中在流行音樂類型化、網絡綜藝音樂分析、音樂消費市場現狀、受眾群體的開發等方面內容。評論樣式五花八門,視角也較豐富,其中有對流行音樂的現象級探討,比如伴隨著“網綜”的熱播,網絡音樂類的綜藝節目如《明日之子》《偶像練習生》等迅速走紅,受到年輕一代的熱捧。這一類節目的樂評形式多樣,甚至在節目中出現的“彈幕”,也被認為是一種短小的、有個性的評論,從而引起了關于當下網絡綜藝節目與受眾群體之間的關系研究。此外,還有諸如《網易云音樂評論區用戶關系網絡研究》等文,[1]用數據調研的方式來探討音樂評論的網絡社交性。總體而言,對于全面樂評可謂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但我們必須看到,互聯網已經不僅僅是一種傳播的媒介,在某種程度上,它甚至已經具備了一定的產品內容性。就像彈幕的出現,它已經成為音樂產品中的一個附屬樣式,對于它的評論與研究,應當說是有趣且有意義的。
除此之外,還有一些學者從音樂評論本身出發進行批判性思考。只有通過分析作品,我們才能實現對音樂文化的個性闡釋和批評,以此作為音樂評論寫作的首要原則,音樂評論才有價值和意義。而對于一個樂評人來說,對音樂的批判需要其擁有對藝術的正確判斷力,擁有比常人更敏銳透徹的藝術鑒賞能力,這樣才能對普通受眾起到積極的引導作用。社會大眾也需要一些清新優美的、有可讀性的文章,來提高自己對音樂作品的認識,通過接納聽取評論者的意見,提高對音樂的理解力。
馬克思主義文藝批評的精髓是懷疑與批判的精神,作為音樂批評而非音樂鑒賞,評論應避免庸俗的吹捧或惡意的誹謗,應持開放包容的態度,以協商的方式,與創作者進行切磋與商榷。庸俗的吹捧和惡意的誹謗都是不可取的方式,這樣的評論也無法促進音樂自身的發展。
二、對音樂評論的評論
如果說音樂評論是一種對象性探析的話,那么,對于音樂評論的評論,則更加突出了音樂評論自身的諸多特征。對這些特點進行歸納,可以更好地對當下我國音樂評論進行反思。
1.音樂評論的生產性
從明言的《20世紀中國音樂批評導論》《音樂批評學》,到田可文的新著《音樂評論的視域》,從居其宏的《論音樂批評的自覺意識》,到楊燕迪的《音樂批評相關學理問題之我見》,再到新媒體時代各式各樣的微信公眾號推文,如《什么是音樂評論及誰是它當前的敵人》等,無論是對音樂評論的學理性探討,還是將音樂評論置于當下社會的現實問題中,都是對中國音樂評論自身發展的反思與探索。這些研究在學界、社會都引起過較大的影響,這本身就反映出音樂評論自身的創作性特點。在社會大眾的視野里,音樂的創作與表演向來是音樂生產的主要成果,他們往往忽略音樂評論的生產性。上個世紀三四十年代,在“左翼戲劇家聯盟”組織的文化藝術活動中,聶耳經常為報刊、雜志寫電影音樂評論文章。據田漢回憶,在他同聶耳的交談中,聶耳多次向他談起自己對政治的見解和對藝術的思考。在那個時代,音樂評論的生產性更多地體現在對社會大眾的精神引領。
音樂離不開聽眾,自然,音樂評論也離不開它的場域。特別是在文化產業市場迅速崛起的今天,音樂評論不應該只是不疼不癢的發聲,更不應該只是網絡噴子的隨意調侃,它應當如電影評論一般,逐漸發展成為產業鏈條中一個重要的端口。也正是由于這樣的期許,在關于音樂文化產業市場的評論中,我們越來越多地看到關于如何衡量市場發展及年輕一代受眾的需求等相關的問題式評論。音樂市場的變化與前瞻、受眾的審美與需求、宣傳的方式與路徑、創意思維的體現與執行,等等,這些都成為音樂評論中的新視域。
對于音樂評論而言,它當然離不開作品與主創,但同時,它更不可能孤絕于市場與受眾。人人評論、人人被評論,這樣的方式打破了音樂評論的場域,也給了評論足夠的空間。即使這其中不乏一些粗制濫造、漏洞百出的觀點,但在知乎live、喜馬拉雅FM、豆瓣、網易云、知乎、微博、微信等自媒體的網文中,我們也確實能看到一些出手不凡的好樂評。鼓勵網絡樂評健康發展,最關鍵的在于把握對于作品的品鑒能力、內容表達的充實性、觀點獨到性及語言方面的趣味性等,這些正能量與審美導向,不僅會對受眾有益,而且其現實功能也會被突出,它所形成的輿論效應甚至可以直接轉換成生產力,從而產生經濟價值。
不同時代的音樂評論不僅能體現研究的思維、學術的視角,它本身就是一種創作。這意味著在不同的時代,音樂評論的生產性有著不同的體現。
2.音樂評論的多樣性與統一性
音樂評論的綜合性特點在不斷加強。如果說曾幾何時,音樂評論主要集中在音樂作品分析上的話,那么,今天的音樂評論則更體現出多樣性的特點。無論是藝術的創作過程,還是對音樂的聆聽與評論,都是一種社會行為。音樂是與人、社會緊密相連的文化藝術形式,音樂評論能使人們感受到音樂作品所具有的時代精神、民族氣質,它們以相對客觀的視角反思當下的社會,這是音樂藝術評論的現實意義所在。音樂評論體現出越來越多的綜合性、全面性、廣泛性的特點,但另一方面也具有統一性,這些評論都在關注音樂與社會、歷史、民俗等方方面面的問題,換言之,就是音樂與人類社會的關聯性。我們看到科技與音樂的結合、人工智能的音樂表達、數字媒體下的音樂展示以及各大企業文化建設中的音樂產品等,有人發問:這還是音樂嗎?還是藝術嗎?音樂究竟是什么?藝術究竟是什么?關于這些老生常談的藝術話題,在今天引發更多的思辨。可以說,在今天藝術的界限變得更模糊,但它似乎又比在任何一個時代要更清楚、更明了。關于音樂與受眾的關系問題,成為今天樂評中的主要內容。
3.音樂評論的藝術性
這里所謂的藝術性,主要有兩層含義。其一,音樂評論本身要具有藝術性。音樂評論本身具有一定的思想性、辨析性,但這種表達方式應該是讓受眾容易接受的、能夠理解的,能給人以啟發。音樂評論中那些低級趣味甚至是惡俗的評論語言與內容,是要堅決抵制的。藝術性不是指語言、辭藻的豐富與華麗,而是指評論的深入淺出、專業性與趣味性。倘若一首音樂作品已經讓人費解,評論更是晦澀難懂,那么,評論存在的價值就值得商榷了。但同時,如果評論為了迎合觀眾的趣味而一味地屈就,那它的意義也不復存在。因此,把握好音樂評論與受眾之間的距離,算是藝術性的第一方面的體現。其二,藝術性是指評論的審美特點。大眾審美需要引領,這應該是處理藝術與受眾關系時不得不考慮的重要問題之一。音樂評論應當是處理這樣關系的有力抓手。社會大眾不僅希望了解音樂作品本身的創作背景與音樂特點,他們更需要從精神層面獲得審美提升。就像我國民族音樂中那些古老的原生態音樂在不斷創新與發展,應如何去看待這樣的變化?衡量創新標準的尺子在哪里?這就是音樂評論應該發出的聲音。因此,如果說大眾審美與藝術之間有著距離的話,那么,音樂評論就應當是縮短這種距離的法寶。
4.音樂評論的媒介性
傳播媒介的改變,表面來看,意味著平臺與輸出方式的轉換,但綜觀今天網絡時代下的音樂評論,絕非僅僅是傳播途徑有了改變,變化更多體現在音樂評論的媒介性特點上。所謂傳播媒介,不僅是指傳播信息的途徑、技術,也包括在傳播過程中所形成的制度、文化等。特別是對于音樂這樣的傳統藝術而言,音樂評論展現了前所未有的媒介性意義。這里所謂的媒介性,是指音樂評論的傳媒特點。同樣都是音樂綜藝節目,在傳統的電視媒介與新興的網絡媒介中,卻產生了不一樣的效果。即使電視綜藝使出渾身解數,傳統節目《中國好聲音》(2018年)、創新類的新樣式《幻樂之城》(2018),都還是收視率慘淡。而網絡綜藝節目《中國新說唱》《明日之子》的關注度卻是直線上升。再比如,“抖音”平臺火爆的音樂視頻、“網易云音樂”APP的粉絲熱度等現象,說明流媒體音樂服務之所以成為資本最青睞的文化產業,也是因為這些音樂APP將碎片化的音樂資源整合。在“最高的品味就是個性”之類的商業廣告語助推下,根據場景向用戶推薦私人訂制式的音樂推送等一系列的服務,共同創造了數字音樂的繁榮景象。這些在當下引起高度關注的年輕人的音樂市場,其評論大都集中于音樂的媒介性問題。
音樂評論應當與新媒介相結合。一方面將大眾的看法更方便快捷地傳遞給專業樂評人,引發其思考,擴大評論對作品的反饋度;另一方面,通過媒介展示評論中的“關鍵詞”等信息,讓大眾更多地接觸到簡單明了的音樂評論。
綜上所述,這是一個對藝術充滿了想象力,但同時又充滿了約束性、制約性的時代。音樂評論在新時代必然會出現新的特點,但無論如何,音樂評論的當代性命題始終需要不斷探索與反思。西有以舒曼為領的“大衛同盟”,中有青主的《樂話》,縱觀古今、綜觀中西,每個時代的音樂評論都是社會文化的一面鏡子。在新時代,把握音樂評論的風向標,無論是對大眾需求來說,還是對學術實踐而言,都將是一個有意義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