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奇帆
摘要:互聯網、物聯網、大數據、云計算、人工智能、移動通訊等現代信息科技正在深刻影響著經濟領域,任何一個傳統產業鏈與信息科技結合就會立即形成新的經濟組織方式,從而對傳統產業構成顛覆性的沖擊。現代信息科技帶給經濟更高質量、效率、效益的同時,也給社會公眾和社會管理帶來大量超乎傳統的風險。鑒于“三元悖論”無解但客觀存在,也鑒于六大信息科技帶給互聯網金融超高的集合力和傳染力,更鑒于金融行業特殊的安全訴求和發達國家的成熟經驗,建議盡快采取措施以確保中國金融安全和健康發展。
關鍵詞:互聯網金融風險管理數據監管政策建議
一、五大特征、顛覆傳統
顛覆已經成為我們這個時代見怪不怪的經濟現象。互聯網、物聯網、大數據、云計算、人工智能、移動通訊——六大現代信息科技的基礎平臺,正在極其深刻地影響著傳統經濟領域。可以說,任何一個傳統產業鏈與這六大信息科技結合,就會立即形成新的經濟組織方式,從而對傳統產業構成顛覆性的沖擊。
為什么六大現代信息科技會有如此強大的顛覆性?研究表明,六大現代信息技術實際存在“五全特征”:全時空、全流程、全場景、全解析和全價值。所謂“全時空”是指:打破時間和空間障礙,從天到地、從地上到水下、從國內到國際可以瞬間連成一體,信息每天24小時不停地流動。所謂“全流程”是指:關系到人類所有生產、生活流程的每一個點。所謂“全場景”是指:跨越行業界別,把人類所有行為場景全部打通。所謂“全解析”是指:通過收集和分析人類所有行為信息,產生異于傳統的全新認知、全新行為和全新價值。所謂“全價值”是指:打破單個價值體系的封閉性,穿透所有價值體系,并整合與創建出前所未有的、巨大的價值鏈。
恰因上述“五全特征”,六大現代信息科技的基礎技術和應用技術產生強大的互動,正反饋循環,極致性地提升了互聯網“對社會公眾的聚合與整合”能力,極大地提升了社會公眾個性化需求的識別能力,極大地提升了互聯網功能業務線的派生能力,極大地提升了互聯網商業價值和資本價值的增值能力。用一個不很準確的描述:六大現代信息科技可以把經濟肌體上數以億計價值極低的單體細胞群幻化為在某個領域具有極高價值的、差異化的功能干細胞;進一步,它可以把所有功能干細胞集合一體幻化為全能干細胞——具有超級價值的全息價值體系,從而成就了經濟肌體的基因突變,大大增強了企業的經濟預見性,大大增強了企業的經濟質量、效率、效益。
正因為六大現代信息科技的上述特點,目前世界各國在此領域的競爭異常激烈,基礎技術和應用場景日新月異,資本價值不斷攀升。依據《中國互聯網發展報告2018》提供的數據,2017年,以互聯網為核心的我國數字經濟規模已經高達27萬億元人民幣,而截至2018年6月,我國網民數量超過8億,普及率57.7%;手機網民規模達7.88億,占網民總數的98.3%。尤其是六大現代信息科技的基礎平臺深度融合之后,互聯網產業進一步爆發,對傳統經濟領域構成更加深刻的影響。可以說,任何一個傳統產業鏈與這六大現代信息科技平臺結合,就會立刻幻化出全新的經濟或商業的組織模式,從根本上改變了傳統經濟、產業和企業的概念,并帶來新的價值。這類事例幾乎貫徹所有巨無霸式的互聯網平臺。比如,2018年10月,某新型保險機構和支付寶合作開發了一款名曰“相互保”的互助保險產品,僅僅42天便聚集了2000萬人參保,涉及金額近40億元。為什么會有這樣的效果?就是因為阿里巴巴電商平臺所形成的巨大客戶數據造就了支付寶龐大的客戶群,而支付寶的龐大客戶群又造就了更加細分的“相互保”市場,把全部業務線加總所形成的相互支撐、相互依托的業務集群和效益,又造就了阿里巴巴巨大的資本價值。再比如騰訊,以社交網絡平臺起家,跟隨六大現代信息科技的不斷進步聚集了龐大的用戶數據群,而這樣的數據群除傳統廣告價值外,并不存在超乎尋常的商業價值;但騰訊以此龐大數據為基礎進行業務分化,分化出不同功能的業務線,從而產生新的產業鏈群和價值鏈群;各個功能業務線——產業鏈和價值鏈進一步形成彼此依托、相互促進的產業集群,不僅將為企業帶來巨大的超額利潤,同時也會帶來傳統思維方式難以企及的資本價值。最典型的例證就是:當互聯網帝國開發了網絡金融業務之后,金融打通和附能所有業務線,使得金融業務和所有互聯網業務都產生更大的杠桿效應,并帶來傳統方式之下難以想象的巨額商業價值和資本價值。
二、禍福相依、利弊相伴
利弊永遠相伴相生。六大現代信息科技帶給經濟更高質量、效率、效益的同時,也給社會公眾和社會管理帶來大量超乎傳統的風險。比如,巨額資本堆積使公眾聚集速度、規模動輒數以千萬計,與傳統產業根本就不在一個數量級上。這使得互聯網帝國一開始就“大到不能倒”,而且其所形成封閉獨立的管理體系,很容易讓資本意志綁架公眾認知,從而對抗政府管理。再比如,中國消費者協會最近公布的數據顯示,中國100款頭部App,有91款存在過度采集客戶隱私信息的問題;2018年9—11月,蘋果手機使用者的支付寶賬戶就被大面積偷盜;而近年來互聯網“黑客”門檻也越來越低,浙江網警2018年抓獲一個只有初中文化的刑滿釋放犯,他僅自學五年電腦“黑客”知識,就成功侵入一家上市公司網站,竊取數據、阻斷訂單、勒索錢財,造成公司1000多萬元損失。盡管此犯已經落網,卻凸顯我國互聯網安全環境的脆弱性。
毫無疑問,我國在信息安全方面已經出臺了一些法律法規,同時也在針對國家信息安全問題投入大量人力、物力、財力,但是否能在短期內從根本上解決問題?估計不行。這不是誰努力不努力的問題,而是六大現代信息科技基本特點所決定的,正所謂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尤其在必須保障數據安全的金融方面,其安全隱患更是:平時看不見,偶爾露崢嶸;一旦出風險,損失難數計。風險防不勝防是最為令人擔心的問題。關鍵有兩條:一是六大現代信息科技的發展速度過快,過去10年一代,現在可能2~3年一代,而新的應用技術更是層出不窮,高速迭代;二是互聯網企業對客戶體驗感有著天然的極致性追求,這會導致大量“尚無法研判成熟程度的技術”被無條件地應用在金融業務方面。
我們不能僅僅看到六大現代信息科技帶給傳統金融業務方式的顛覆性進步,更應看到它對我國金融安全意識和信用意識會構成嚴重顛覆。截至2018年6月,我國通過互聯網購買理財產品的網民數量已經高達1.69億,同比增長30.9%;使用互聯網第三方支付系統的用戶數量更是高達5.69億。2017年12月末,網民線下使用支付寶、微信等支付手段進行消費的人數比例是65.5%,而半年之后的2018年6月末,人數比例則升至68%。與此同時,中國民眾尤其是青年人過度消費、超前消費蔚然成風,《2018年第三季度支付體系運行總體情況》報告顯示,透支消費所形成的逾期6個月以上的不良貸款已經高達880億元,而2010年年底,這個數據僅為76.86億元,8年增長10倍。這顯然是國民金融安全意識和信用意識日趨淡漠的結果。
還有,過去5年間,我國以P2P為代表的互聯網金融爆炸式發展,2016年巔峰之時數量近5000家;但2017年一年之間,就有3000多家不合格、不合規平臺自行或被迫退出,并暴露出大量爆倉、跑路的騙子。漲潮迅猛、退潮急速,短短幾年P2P已經處于高危狀態,惡性循環不斷擴展,2018年上半年倒閉的P2P平臺達721家,僅7月份新增問題和停業平臺超過100家,大量人民群眾落入P2P設下的龐氏騙局,使原本極其珍貴而稀缺的金融資源變成少數騙子的財富。目前,所謂網貸平臺大約還有5000萬用戶,人均2.27萬元投資,總規模超過1萬億元。另外,以互聯網為通道的貨幣基金近年高速增長,2018年6月總規模達到8.7萬億元,其負債與資產的嚴重錯配已經構成巨大的流動性風險,也引起金融監管當局的強烈擔憂。還有,互聯網金融環境下,資金運轉速度高出過去若干倍,這會不會影響貨幣政策有效性?這個問題至少值得研究。
三、下大決心、興利除弊
從理論上說,六大現代信息科技在安全問題上存在“三元悖論”:安全、廉價、便捷三者不可能同時存在。但是,金融特質要求金融企業在安全問題上必須無限趨近于100%。在此前提下,互聯網金融必須在確保安全的前提下,在廉價和便捷之間尋找平衡。而目前情況看,互聯網金融巨頭推崇和炫耀的就是“極其便捷+極其廉價(免費使用就是極致廉價)”,并以此吸引公眾使用。憑什么做到“極其便捷+極其廉價”?是不是犧牲了安全系數?其實,千奇百怪、防不勝防的安全風險出現在互聯網金融領域,已經回答了上述問題。
當然,有一種解決方案被互聯網金融公司采用:既保證便捷和安全,但通過其他方式支付高昂的成本。比如,互聯網支付平臺通過海量資本投入,超高速度聚攏客戶人群,然后利用客戶存入支付賬戶的保證金去搞投資,從而獲利,覆蓋便捷和安全必須支付的高成本。其一,這已經構成了典型的非法集資;其二,必須確保安全的客戶保證金被暴露在投資風險和流動性風險之下。目前,中國央行已經發現問題,認為一些互聯網金融平臺并不關心金融服務質量,而更關心能夠匯集多少客戶保證金。于是出臺法規,上收支付保證金至央行賬戶。盡管這樣做可以防止互聯網金融公司濫用客戶支付的保證金,但又會帶來新的問題:其一,導致貨幣政策操作“收長放短”,形成緊縮貨幣政策效應;其二,互聯網金融公司無法平衡運營成本,要么降低安全標準,要么提高收費而保持便捷使用。調查發現,螞蟻金服等壟斷某一電商平臺的互聯網金融公司,正在利用壟斷優勢,不斷拉長小微電商商家的“回款周期”,一來更長時間地無償占有商家貨款;二來逼迫電商商家增加周轉性商業信貸數額,以此增加互聯網金融公司的盈利水平。如此所為,不僅導致電商商家經營更加艱難,同時也極易使商家背后的家庭落入金融陷阱。
鑒于“三元悖論”無解但客觀存在,也鑒于六大信息科技帶給互聯網金融超高的集合力和傳染力,更鑒于金融行業特殊的安全訴求和發達國家的成熟經驗,建議盡快采取以下措施以確保中國金融安全和健康發展。
第一,穩妥而堅決地割除行業毒瘤,通過牌照管理將P2P等互聯網金融公司數量壓縮至50家以內,使之回歸到實驗或試點階段。互聯網金融本質就是金融,既然如此,互聯網金融必須由銀保監會實施統一的牌照管理和專業管理,這一點沒有討論的余地。現在,互聯網金融交由各地政府金融辦管理,這不可行,原因是技術能力和專業能力都無法滿足要求。發達國家的P2P公司是在銀行信用卡違約市場上成長起來的,其基礎是個人征信體系極其完備,偶然違約者為尋求遠低于銀行信用卡罰息,通過P2P平臺借入較低成本的資金歸還銀行信用卡。但中國P2P業務100%是假的,是P2B模式,屬于個人群體針對小企業的借貸行為,極易發生兩大問題:其一,按照現行法律法規,P端只要超出200人,B端則屬非法集資,而中國P2P公司大量存在此類違規問題;其二,網貸公司根本沒有能力向投資者提供真實有效的企業信息,大都依靠借新還舊不斷滾大雪球以維系B端企業還款能力,投資者不僅不能分辨企業真實還款能力,而且極易落入龐氏騙局的陷阱。有人說,大數據、云計算等六大現代信息科技可以解決企業信用評估的問題,筆者認為不能。其一,真要利用六大現代信息科技解決信用評估問題,那將意味著巨大而無底洞式的科技投入,如此巨額成本,中國沒有哪家P2P平臺有能力支付,一旦支付則意味著永遠虧損,因為六大信息科技更新換代非常快,而每次迭代都需要支付巨額成本;其二,六大現代信息科技只是從理論上說可以解決企業信用評估問題,但實際應用并未獲得足夠的歷史數據支持;其三,小偷和警察都在使用同樣的信息科技工具,只要警察的技術稍有漏洞或小偷的技術稍微超前,警察就不是小偷的對手。所以,互聯網金融只能被控制在試點階段,絕不能遍地開花。
第二,互聯網金融公司必須“獨立建構”,即實施有效的物理設備獨立、數據信息獨立、注冊資本獨立、法人資質獨立、運營團隊獨立,絕不能繼續容忍互聯網金融公司與電商、娛樂等非金融平臺混為一體、跨行業經營,更不能容忍跨行業經營所帶來的數據交互使用。金融業務必須獨立的根本原因在于:金融業務對數據安全性的要求完全與電商平臺、娛樂平臺不可同日而語,傳統金融機構為了確保客戶數據安全,100%采用內網、外網絕對隔離制度,憑什么允許互聯網金融公司低成本依托一般性、開放度很高的互聯網平臺開展金融業務?這既是金融安全問題,也是金融市場競爭公平性問題。另外,跨行業經營的模式下,非金融業務風險極易轉化為金融風險。比如,因打假導致電商平臺上大量販假商戶破產,而這些商戶擁有一定數量的貸款,也許規模不大,但因其對市場心理構成影響,結果導致較大金融風險及金融風險的快速傳染。從國際經驗看,一般性互聯網平臺公司絕不敢隨意染指金融業務,美國的臉書、亞馬遜、雅虎等平臺公司都很大,股價市值同樣可以達到數千億、上萬億美元,但它們再大都不敢輕易染指金融業務。這里至少有四個因素:其一,成熟的商人懂得術業專攻,懂得長期堅守自己,不斷創新自己才能使自己爐火純青,獲得足夠的行業地位和進入門檻,才有可能獲得超額利潤;其二,一般性的互聯網商品銷售平臺,其底層技術的安全等級無法滿足金融要求,要滿足金融業務要求,必須投入巨額成本,這往往得不償失;其三,美國對金融公司有非常嚴格的監管要求,一般性互聯網公司從事金融業務,一旦發生風險,公司根本承擔不起動輒數十億美元的巨額罰款;其四,鑒于所有業務點的風險都可能迅速轉化為金融風險,而金融風險反過來又會拖垮所有非金融業務,所以成熟商人絕不愿去冒這么大的風險。
第三,政府必須建立商業機構數據分級管理制度,所有互聯網公司都必須接受政府數據監管,而且政府必須確保數據信息從低級到高級單向流動。比如,一般性個人數據信息可以流入互聯網金融公司,互聯網金融公司數據可以流入政府金融監管機構、國家安全機構、稅務審查機構、特許征信機構等。但絕不允許反向流動和交叉流動。另外,國家需要立法,保證政府擁有強制性信息采集權利,通過這一制度建立有效的“國民綜合數據總庫”,并以此為公共服務平臺,針對特定對象(比如金融和征信企業)提供有序、有償、有限、有效的數據服務,可以幫助互聯網金融公司大幅降低企業或個人的征信成本,更好地發展普會金融;還可以幫助中小微企業增強融資能力,降低融資成本;同時,這也是數據化時代政府管理適應發展的必然要求。
第四,客觀上說,數據存在等級高低之分。兩個層面:從數量層面,客戶群體數量越大,數據級別和價值越高;從品質層面,對單一客戶數據掌握的越全面,數據級別和價值越高。現代互聯網業務發展已經呈現出一個明顯特點:以巨大的資本實力,通過對社會公眾個體給予小利,而急速將十幾萬、幾十萬甚至百萬、千萬人群匯聚在一起;同時,通過橫向交易、交叉互助,迅速將支離破碎的低價值數據,拼接為更加全面的高級別、高價值數據。正因如此,政府的社會管理職能必須適應數據時代要求,構建確保數據有序而安全流動的制度體系。否則,任由數據隨意交易、隨意交互,勢必導致資本實力雄厚的機構掌握最多、最全面、最有價值的數據,從而形成最強大的社會影響力、最精準的資本利益索取,以及最大化的、為資本利益服務的公共平臺。這不僅對國家信息安全構成嚴重威脅,同時還會達成“通過綁架公眾而綁架政府”的目的,非常危險。此類事例并不少見,比如余額寶為代表的貨幣市場基金,用虛假宣傳和蠅頭小利誘惑社會公眾,立即形成上億公眾參與而使貨幣基金規模急速膨脹,從而形成大規模的金融空轉,嚴重拉高社會金融成本,但就因為涉及公眾利益,結果尾大不掉,綁架了金融監管。如果類似情況發生在數據控制方面,社會管理是否會出現國家信息安全被綁架的問題?還有共享單車項目,明顯找不到盈利模式,但卻獲得巨額資本追逐。為什么?為了流量(流量=人群+數據)。資本要流量做什么?不知道。所以從現在起,一是政府必須以強有力的技術和行政手段,建立網絡數據流動的交通法規,同時建立網路警察制度,絕不允許任何商業機構,以任何形式從事無序的數據交易、交互業務。二是所有數據只可以從低到高單向流動,而絕不允許反向流動或交叉流動。三是為有效地體現數據時代的政府公共管理職能,政府必須是國民最高級數據的擁有者,以及數據公共服務平臺的建設者和提供者。四是只有政府提供有序、有償、有限、有效的數據服務,中小微企業的融資成本才有可能大幅降低,這也是一個國家建立有效的、普惠性金融服務的基礎設施。五是政府必須對互聯網公司數據收集做出層級管理安排,需要對社會明確什么樣的數據可以收集,什么樣的數據不能收集,采集不同級別的數據應當接受不同層級的監管。也就是說,政府對網絡社會實行差別化管理措施,商業機構涉及數據級別越高,政府管理要求越高。
第五,在數據時代,數據信息是一個國家最重要的資產和資源,也是國家最重要的安全領域之一,所以政府必須強化網絡國界建設,任何商業機構都無權將中國數據信息對外國提供,更不允許以此從事商業經營,否則等于中國信息情報泄露。
第六,通過立法,堅決打破“互聯網商業王國”的金融壟斷。現在,互聯網金融公司可以任意向外拓展業務,但絕不允許其他金融機構侵入自己的領地,這幾乎就是一種“王國”性質的商業模式。阿里巴巴的螞蟻金服可以對任何社會成員提供金融服務,但阿里內部所有業務的金融需求卻只能由螞蟻金服提供,京東如此,騰訊同樣如此。這樣的商業模式不僅限制了金融市場公平競爭,而且極易對“王國”內部的人群構成盤剝式的傷害。比如前文提到的例子,電商平臺通過拉長回款周期,迫使商戶借重內部唯一的金融機構提供資金周轉,從而使內部金融機構獲得巨額壟斷收益,這實際是讓全社會為其金融行為買單。有人說,傳統企業不是也搞金融公司嗎?這些金融公司不是也為企業集團內部提供金融服務嗎?但不一樣,關鍵問題有二:其一,傳統大型企業所設金融公司依然屬于傳統金融企業,不存在排他性和對內壟斷問題,自己為集團公司提供金融服務的同時,并不排斥其他金融機構為集團公司提供服務;其二,企業內部的服務對象數量很少,不構成強大的社會性,但“互聯網商業王國”不一樣,電商商戶數量動輒數以千萬計,涉及千萬量級的家庭利益,其已經具有強大的社會屬性,萬一出現問題就很可能演化為社會問題。所以,政府對于大型互聯網商業平臺公司的管理也必須打破傳統,絕不能簡單遵循一般性法人公司管理原則。也就是說,政府社會公共管理職能必須滲入這些大型平臺公司,以《反壟斷法》為準則,打破互聯網“王國”的壟斷,營造公平競爭環境,這是政府的基本職責之一。尤其是對互聯網金融的管理,必須把它從“互聯網商業王國”中剝離出來,變成一般性金融服務企業,讓所有金融企業都能為同一互聯網商業平臺公司提供服務,這才是公平的市場競爭。實際上,在互聯網電商平臺大規模擠出傳統商業企業之后,傳統銀行失去了大量零售商業客戶,眼睜睜看著互聯網電商平臺公司利用技術優勢、資本優勢、法律優勢,用“燒錢”的方式大搞金融壟斷,屬商業壟斷;而法律又不允許傳統銀行自行投資互聯網商業平臺,這是極不公平的金融和商業環境。從國際情況看,沒有任何一個國家的政府能夠允許幾家商業寡頭控制95%的公共服務行業,也沒有任何一個國家的政府允許互聯網商業平臺公司建立畸高的商業霸權地位,更沒有允許其一出手就“大到不能倒”。所以,在六大信息科技突飛猛進、數據技術應用場景日新月異的情況下,政府必須從國家安全角度出發,突破傳統管理禁區,將大型互聯網商業平臺公司視為社會的組成部分,并加以有效管理,塑造數據時代的公平市場。
第七,鑒于互聯網商業平臺公司的商業模式已經遠遠超出傳統商業規模所能達成的社會影響力,所以,互聯網商業平臺公司與其說是在從事商業經營,不如說是在從事網絡社會的經營和管理。正因如此,國家有必要通過立法,構建一種由網絡安全、金融安全、社會安全、財政安全等相關部門參加的“互聯網技術研發信息日常跟蹤制度”。也就是說,政府在人民代表大會的法律授權之下,有權以恰當的技術和物理手段,跟蹤觀摩所有大型互聯網商業平臺公司技術研發的進展狀況,而所有大型互聯網商業平臺公司也有義務接受政府技術的詢問。在數據時代,政府要管好網絡社會的公共事務,擺脫資本綁架社會公眾所帶來的管理被動,政府必須時時刻刻在技術上與商業機構保持同水準、同進度的研究狀態。否則,在技術高速推進的前提下,監管將永遠處于落后而被動狀態。更重要的是,網絡技術只要有微小的級差,就會導致人群效應和傳播速度呈現出幾何級數的變化。政府管理技術稍有遲疑或滯后,就很可能導致極其嚴重的社會風險。所以,政府及時掌握互聯網商業技術進步的信息,提前介入風險控制點的發現和控制手段的研發,及時提示互聯網商業公司必須注意的風險問題,對政府監管和互聯網商業公司都是大好事。因為,公司可以據此強化新技術項目的完善,避免巨額成本投入之后突然被叫停的風險。當然,這樣的做法或許會使互聯網應用技術的進步速度略有減緩,但這是必要的,互聯網應用技術本來門檻就不高,它們往往比拼的是資本實力,比拼的是瞬間壟斷市場的能力。所以,這樣的放緩反而有利于市場公平,有利于把社會風險降到最低,至少降低到可控的程度。
第八,既然互聯網商業平臺公司的運營帶有強大的社會性特征,出現錯誤就會穿透一切屏障急速傳播,從而帶來巨大的社會影響,甚至動蕩,所以這類公司的商業行為必須充分擔負起必要的社會責任。如果因為降低商業成本而疏于管理,導致數據信息倒買倒賣,或出現類似“嘀嘀司機強奸殺人的事件”,政府必須予以此類公司超乎尋常的重罰,要罰到它傾家蕩產,甚至判罰出局,這樣才能向全社會宣誓互聯網商業公司的社會責任及其價值。其實,西方國家的社會文明都是嚴厲處罰之下的產物。據了解,美國對互聯網企業的發展有著明確的法律約束,盡管各州有所差異,但涉及反壟斷和信息安全方面的法律多達52部。
第九,網上安全認證技術,比如生物、二維碼、虹膜、指紋、刷臉、聲音等辨別認證技術必須“特許經營”,凡此類技術公司設立必須“先證后照”,必須有較高的進入門檻。認證識別系統屬于重大國家安全范疇,但在未經長時間的安全檢驗的情況下就在互聯網金融業務上大量運用,這明顯違背了金融行業安全必須無限趨近于100%的要求。所以,目前互聯網金融公司的支付、資金劃轉必須堅持小額原則,同時各類互聯網認證識別技術,只能允許線下使用,而經過長時間的技術積累和試錯之后,才能在國家技術管理部門授權之下,上線試點,逐步成熟,逐步推開。現在,互聯網金融業務經常受到黑客攻擊,這些攻擊實際都是突破了網絡認證系統。所以,如果網上傳遞識別信息,而沒有較高的技術門檻做保障,任由誰都可以開發,而且以廉價和便捷為出發點而忽視安全水準,那偽造就不可避免,網絡黑客也將大行其道。所以,所有互聯網識別技術必須接受公安部門的技術監控。網絡社會是虛擬社會還是真實社會?界限已經變得非常模糊了。但毋庸置疑,正因中國有近14億的人口,而且主要發達地區人口密度很高,所以在數據時代,中國天然具有數據經濟的比較優勢,并以極快的速度躋身于互聯網大國、網上消費大國,同時也是一個數據大國。互聯網電商在人口密度較小的國家就會發展艱難,因為物流成本過高,但在人口密度很高的中國則是另一番景象。所以,從數據的規模和品質考量,中國優勢明顯,而且一定是未來中國經濟、社會發展的一個重要比較優勢。但與此同時,這一優勢同樣也是各國數據經營者、網絡黑客和敵對勢力都迫切希望掌控的巨額價值。所以,中國絲毫沒有懈怠的理由,政府必須盡快認真、切實、有效地介入互聯網數據管理、信息管理,刻不容緩地主動作為,這才有可能使政府擺脫對網絡虛擬社會管理的被動性,并防患于未然,確保國家信息安全。
責任編輯:沈家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