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源洋
摘要:從2018年三季度開始,美國經濟放緩下行。美聯儲下調2019—2020年美國經濟增長預期,維持2.25%~2.5%的基準利率不變,暫停加息和提前終結“縮表”以應對經濟由強增長轉為弱增長?;谠鲩L利好因素式微,利空因素明顯增多,美國經濟衰退的概率升高,國際和國內都有學者預測2020年前后美國有可能爆發經濟蕭條與金融危機。2019年美國經濟增長雖減速,但并不失速;增長動能減弱,但仍將延續;股市震蕩向下,但依然偏“?!?經濟增長從“加速度”回到“巡航速度”,其增速仍略高于潛在增長率。美國經濟“軟著陸”的可能性高于“硬著陸”的概率。然而,美國經濟復蘇和擴張掩蓋了深層次的結構性問題,因而不能忽視和否定美國經濟衰退因素。
關鍵詞:美國經濟衰退通脹率失業率金融危機
美國經濟表現對世界經濟有著深刻影響,但人們對近期美國經濟形勢及前景走向的認知與判斷不盡相同。
一、美國經濟從“加速度”走向“巡航速度”
2018年,美國經濟表現亮麗,國內生產總值(GDP)增長率為2.9%。截至2018年10月,美國經濟已經持續復蘇9年之久,創二戰后第二長復蘇期,僅次于20世紀90年代長達10年的“新經濟”繁榮時期。如果復蘇勢頭延續到2019年7月之后將打破此前的記錄。然而,從第三季度起美國經濟增長趨緩。2019年3月21日美聯儲召開聯邦公開市場委員會(FOMC)議息會議后,不再提美聯儲主席鮑威爾2月在國會聽證會上所說的“美國經濟依然保持強勁”;相反,將2019年經濟增長率從早先預期的2.3%下調至2.1%,同時將2020年經濟增長率從2%下調到1.9%,失業率從3.5%上升至3.7%,核心通脹預期降至1.9%。鑒于上述宏觀經濟情況,美聯儲宣布維持2.25%~2.5%基準利率不變,從暫停加息和提前終結“縮表”兩個方面轉向“鴿派”。美國經濟放緩下行符合市場預期,美國世界貿易咨詢公司的研究報告指出,由于已經征收的關稅以及可能進一步提高的關稅和招致的報復,美國經濟受到的損失最終可能使GDP增長率降低1個百分點,導致200多萬人失業。
資料來源:《貿易戰可能會使美國失去200萬個就業崗位》,《亞洲時報》2019年2月9日。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世界銀行、經合組織等均認為2018年美國經濟周期已經在繁榮的頂點或已經過了繁榮的峰值,2019年美國經濟將放緩下行,所有預測值都低于特朗普政府預設的未來5年年均3%的增長目標水平。主要原因是增長利好因素式微,而利空因素則顯著增多。
(一)世界經濟形勢利空美國經濟
2019年世界經濟與2017年大多數國家齊步增長態勢形成鮮明反差。世界銀行稱“全球經濟陰云堆積”,面臨眾多突出風險:國際多邊貿易體系改革風險,英國脫歐招致的風險,全球持續增加的債務風險,國際貿易形勢緊張及全球金融環境惡化的風險。一是造成全球直接投資大幅萎縮。據聯合國貿發會議2019年1月21日發布的報告,2018年全球直接投資降至1.18萬億美元,2019年將繼續呈現低迷態勢。二是破壞全球“三鏈”(價值鏈、產業鏈、供應鏈),抑制國際貿易增長。世貿組織已將2019年國際貿易增長率下調至2.6%。三是作為全球貿易發展前景的重要風向標——波羅的海干散貨運價指數(BDI)處于低迷狀態,一直在50%左右徘徊。聯合國和IMF等機構預測,2019年世界經濟增長率在3%~3.3%的目標區間,或許還會更低。發達經濟體的GDP增長率從2.3%降至2.0%以下。全球貿易條件惡化、民粹主義對歐洲政治的深刻影響以及英國脫歐的三大挑戰,將繼續阻礙歐洲經濟發展和社會安定。歐盟委員會和歐洲央行已幾次下調2019年歐元區經濟增長預期,從增長1.6%下調至1.3%,又從1.3%下調到1.1%,并警告稱即使是下調后的增長預期,亦面臨“巨大不確定性”。日本經濟表現依然遜于美國和歐元區,日本政府發布的報告稱,2018財年的實際GDP增長率僅為0.7%,較此前預測值降低了0.2個百分點,2019財年GDP仍為零增長。日本央行貨幣政策正?;b遙無期,將繼續實施量化與質化的貨幣政策(QQE)。新興經濟體和發展中國家的GDP增速將從2018年的4.6%降至2019年的4.5%。鮑威爾指出“全球經濟增長疲軟可能成為美國經濟的逆風”。
世界經濟減速不利于美國經濟,美國經濟放緩亦拖累世界經濟。然而,世界經濟依然存在一些增長上行拉力,一些國家就業狀況持續改善,通脹率上升較為溫和,各大央行的貨幣政策趨向寬松。中國經濟穩步開局為全球經濟增添動力。中美經貿磋商有進展、有共識、有差距、有分歧,最終將簽署雙方都能夠接受的協議,這對中美經濟和世界經濟均為利好消息。中美依然是全球經濟增長的最大助推器和穩定器。2019年世界經濟雖然減速,但仍處于周期性拐點途中。
(二)美國私人消費和出口前景不顯樂觀
私人消費和出口是決定美國經濟景氣的兩大因素。2000—2017年,美國GDP年均增長2.14%,私人消費平均拉動GDP增長1.57個百分點,對GDP增長的貢獻率平均達72.2%。
趙碩剛:《從經濟周期看當前美國所處的經濟增長階段和前景》,《國際金融》2018年第12期。美國總統特朗普的減稅計劃增加了工資收入、股市繁榮創造的“財富效應”,短期內提振了需求,擴大了消費支出。但伴隨減稅效應遞減,家庭儲蓄率不足等多種因素,難以支持消費支出再擴大。個人收入和消費支出下降,使美國零售行業在2019年1月初到2月中旬關閉了2187家門店,較上年同期增加了23%。預計全年美國零售行業關閉門店將超過2018年的5524家。由“臨時因素”或“一次性因素”導致2018年出口增加,提前“透支”了后續貿易訂單,因而不可持續。更為重要的是,特朗普政府對眾多國家的貿易制裁已損害到美國的制成品和中間產品出口,迫使企業和廠商裁員并開始向外轉移。
特朗普原本打算通過大幅減稅吸引美境外企業回歸本土,刺激企業生產,企業盈利后可增加財政收入,彌補減稅損失。但事與愿違,2018年美國聯邦稅收減少0.4%,總收入為3.33萬億美元,總支出為4.2萬億美元,預算缺口達8730億美元,比2017年的6808億美元缺口高28.2%,導致聯邦財政赤字和政府債務膨脹。
資料來源:美國《華爾街日報》網站,2019年2月13日。財政赤字占美國GDP的比重從2017財年的3.5%升至2018財年的3.9%,2019財年聯邦財政赤字將高達9730億美元,并呈現繼續增加趨勢,突破1萬億美元只是近期的事。美國財政部2019年2月12日發布的數據證實,公共債務規模已達到22.01萬億美元。自2017年初特朗普任職總統以來,公共債務增加了2.06萬億美元。主權債務規??焖倥噬姑绹惺芨鄩毫?,包括支付巨額利息、擠壓私營部門投資、加劇兩黨對債務上限持續性增長的搏弈等。為填補巨額赤字,美國財政部的融資壓力與日俱增:首先是近年有些大國央行減持美國國債。其次是發行債券需要提高債券收益率,造成償債成本攀升。再次是美國法律規定,財政部增加債務上限必須得到國會批準。如果特朗普推出減稅2.0計劃導致債務增加,要在民主黨控制的眾議院獲得通過,難度將比以往更大。再加上特朗普政府以所謂影響國家安全為由,通過立法加大對外國投資審查力度,限制中國企業等對美投資,造成對美投資大幅萎縮,企業固定資產投資增速放緩。這些因素制約了美國經濟增長。
(三)三大不利變化促使美股市更加波動
股市是經濟的晴雨表。特朗普任總統以來,對美股市關懷備致,采取減稅等多種刺激措施夯實股市基礎。截至2018年8月22日,美股自2009年3月9日以來的“牛市”已持續了3453天,創下最長的一輪“牛市行情”。特朗普發“推特”以表祝賀,借此“邀功”,把股市上漲歸功于他的政績。然而,2018年9月底美聯儲第8次加息后,美股震蕩下行,三大股指紛紛下跌。特朗普擔心美股持續下挫,產生的負面效應將危及他的總統連任前景。美股幾度大幅波動下垂主要有以下原因。
第一,經濟增長動力發生不利變化。房地產是支撐美國經濟的支柱產業,2014—2017年房價增速由4%上升到7%。2018年上半年,樓市狀況依舊不錯,但下半年卻逐漸疲軟。主因是美國家庭債務總額高達13.5萬億美元,
資料來源:美國財政部報告,美聯社華盛頓2019年2月12日電。使其房屋抵押貸款減少,并受抵押貸款利率升高及土地和勞動力短缺的影響,房地產庫存緊張,房價上漲,買不起住屋的人愈益增多,房地產銷量創三年來新低。
資料來源:美國全國房地產經紀人協會,路透社華盛頓2019年1月22日電。2019年房地產價格將延續下跌趨勢,4月美國消費者信心指數出人意料地低于預期。消費能力是經濟活力的源泉,消費信心不振勢必反作用于經濟。
第二,信用債市場發生不利變化。美國歷次經濟周期一般是由企業或家庭杠桿行為驅動。當企業或家庭從加杠桿轉向去杠桿時,美國經濟景氣就會受到負面沖擊。本輪危機爆發后,美國政府部門和企業部門先后大幅加杠桿,主要方式是企業發行信用債。美國信用債將在年內集中到期,且受勞動力及融資成本抬升拖累,企業稅后利潤增速趨于下行。由于美國企業對未來前景信心降溫,2019年首季度企業平均盈利增速為負值,美國銀行界認為“美股上市企業大幅跑贏業績預期的時代正在終結”。一旦信用債市場因評級下調、信用違約等持續發生劇烈調整,企業端杠桿的負反饋或將顯著拖累美國經濟及美股表現。
王姣:《美信用債調整或拖累美股》,《中國證券報》2019年1月24日。美國經濟復蘇周期已觸及“天花板”,疊加美聯儲貨幣政策日益緊縮的預期,造成流動性趨緊,驅使美股市場降溫。因此,特朗普強烈要求美聯儲停止加息與“縮表”。
第三,外部環璄發生不利變化。逆全球化繼續蔓延,國際經貿關系惡化,美國“退群”及其與同盟國關系失調等多種利空因素,正在或繼續影響國際商家和投資者信心。
股市波動總要反映經濟的實際表現及其預期,既然2019年經濟景氣不及上年,美股或許難以重現2018年10月以前的創記錄行情。美聯儲前主席格林斯潘認為美股“牛市”已經結束,市場不太可能穩定下來,面臨更多不確定性。然而,美聯儲雖有加息空間,但“鴿派”色彩漸濃。美國消費者信心指數和企業信心下降,
據美聯社華盛頓2019年1月29日電,美國世界大型企業研究會認為,受政府部分關門和金融市場震蕩影響,美國消費者信心在2019年1月底已跌至一年半以來的最低水平。但仍高于歷史平均水平。尤其是美國加速推進實體產業向知識集約型產業轉變,推動企業利潤上漲,過去10年企業凈利潤額擴大了2.8倍。
據日本經濟新聞2019年1月23日報道,美國企業利潤占全球總利潤40%。當前,美國制造業形勢依然不錯,但關稅和利率上調以及投資需求放緩等給制造業前景造成圧力。上述正反兩個方面對美股產生了不同的作用和影響。由于中美經貿關系出現新變化,再次刺激和提振了美國股市,并引發全球股市攀升,甚至涉及許多領域預期的調整與改變。但無論怎么變,特朗普政府都不會放棄重商主義、單邊主義、保護主義、霸權主義、利己主義,來自美國的貿易壓力將長期存在。中美經貿關系改善及美聯儲貨幣政策正?;椒シ啪徎蚪Y束,均不太可能扭轉美國經濟和世界經濟下行的態勢。宏觀基本面對美股的影響偏向利空。摩根士丹利等機構認為2019年是美股“長牛的盤整”之年,波動或許將成為美股的常態,美股將在震蕩中偏于下行。
二、美聯儲調整貨幣政策方向,應對由強增長轉為弱增長
截至2018年12月,美聯儲已連續加息9次,聯邦基金利率升至2.25%~2.5%,利率抬升使借貸成本增加及企業盈利增長遲緩。特朗普不斷批評鮑威爾加息行為不當,傷害了美國經濟和股市,甚至可能導致經濟衰退的出現,揚言要“炒掉”鮑威爾。面對總統壓力及經濟下行趨勢,2018年12月以來,美聯儲維持聯邦基金利率不變,刪除了“進一步漸進加息”的相關表述,強調要對未來利率變動保持“耐心”。美聯儲放慢或暫停加息將推動美元走弱,直接作用于企業和股市,美聯儲提前結束“縮表”周期,將加大市場流動性。這些新變化對美企業、股市和經濟都是利好消息。美聯儲貨幣政策變動產生的溢出效應亦有利于跨境資本流動,使全球流動性更顯寬松,可降低新興市場國家資金流出和本國貨幣貶值的風險,避免造成世界經濟斷崖式滑落。但美聯儲暫停加息并不等于終結加息周期。從歷史上看,在過去5次加息周期中,平均每輪連續加息次數為11次,
王亞宏:《美聯儲獨立性面臨考驗》,《中國證券報理論周刊》2018年12月15日。而截至2018年12月第9次加息,加息次數尚低于此前5次加息周期的平均數。
鮑威爾表示,考慮到美國經濟面臨的三大阻力,即全球需求減少、財政刺激消退及加息滯后影響,未來美聯儲將更多依賴經濟數據的即時表現而非預期進行決策。根據菲利普斯曲線,勞動力市場趨于緊張將推動工資上揚和物價上漲,從而要求美聯儲提高利率,事先遏制通脹壓力。“末日博士”魯比尼撰文指出,美國的勞動力市場依然生機勃勃,如果工資增長加速,哪怕產生2%以上小幅通脹,年內加息的擔憂就會再度出現。
努里爾·魯比尼:《全球衰退風險也許很低,但即將出現減速》,英國《衛報》網站,2019年2月8日。從理論視角出發,美聯儲仍有加息空間。然而,從客觀現實看,美國失業率略有回升,在全球范圍內推廣貿易保護主義,造成自身就業崗位減少,使失業率繼續降低的余地不大。與此同時,美國經濟又趨放緩及通脹風險降低,讓美聯儲貨幣政策陷入“左右為難”的境地。美聯儲折衷權衡,加息“點陣圖”向下調整及提前結束“縮表”周期是必然的趨勢性變化。但如果美聯儲不抓緊最后的時間窗口加息和“縮表”,一旦經濟繼續下滑甚至出現衰退,那么美聯儲就沒有足夠的政策工具去應對和阻止經濟下行或衰退。因此,美聯儲不會突然停止加息和結束“縮表”周期,而是先釋放預期,以穩住市場信心。美聯儲調整貨幣政策取向將導致美元、美債、美股等重要資產出現共振,加大金融市場波動性風險,如市場失控將會對美國經濟乃至世界經濟造成沖擊。
三、美國經濟放緩下行是否會滑向衰退
(一)美國經濟緩行是暫時性的還是持續性的
美聯儲及國際經濟金融機構都預測2019—2020年美國經濟將繼續下滑。美國公共事務研究中心發布的調查結果顯示:52%的國民認為國家狀況在2019年會變得更差。2020年美國經濟增長仍將下行,其增速將低于2%的潛在增長率。共和黨的悲觀情緒在上升,民主黨比共和黨則更加消極。主要原因是:財政力量難以支持超萬億美元的基礎設施建設;財政赤字和政府債務增加制約信用的擴大;嚴重的社會分裂及白宮與國會的分歧難以彌合;勞動生產率和全要素生產率下降,使特朗普難以實現對經濟增長的期待;美聯儲的貨幣政策尚不足以應對出現的經濟風險。根據以往利率變化規律,在美國經濟遭遇重大風險事件或經濟持續下滑時,美聯儲的聯邦基金利率通常會降息400~500個基點。當前,美國國內要求降息的呼聲已起,但降息預期尚不完全成熟。首先是美國一些領先經濟指標并不太差,經濟尚未惡化到必須降息的程度;其次是聯邦基金利率還沒有達到既不刺激經濟,也不抑制經濟的中性利率水平。業內人士對中性利率水平究竟應是多少持有不同看法,一般認為應升至3%或3.25%,而現在的利率僅為2.25%~2.5%,降息空間和余地遠遠不夠,難以發揮降息刺激作用。美聯儲維持聯邦基金利率不變,比其降息更能穩定美國經濟和全球經濟。盡管多數聯儲成員不支持降息,但特朗普提名的美聯儲理事則要求立即改變政策方向,將利率下調50個基點。據法新社華盛頓2019年3月29日電,特朗普政府經濟顧問庫德洛更是直接敦促美聯儲降息,以保護美國經濟。美聯儲前主席耶倫亦表示,如果全球經濟下行,其溢出效應導致美國經濟走弱的話,美聯儲下一步或許應降息。美聯儲面臨愈益增大的降息升溫壓力。
更為嚴重的問題是,不僅美聯儲沒有足夠的政策工具阻止經濟下行,特朗普政府也沒有可行的激活經濟的新舉措,繼續大規模減稅和增加政府支出勢必造成財政赤字和公共債務的再膨脹,使國會兩黨的財政博弈更加激烈。如果不提高債務上限將會帯來更多的不確定性,鮑威爾警告說“如期償債是美國政府始終應該做到的,不履行償債義務將對經濟產生重大負面影響”。但債務上限額度能提高到多大規模,目前尚是未知數。2019年3月11日,特朗普政府向國會遞交了2020財年遠遠超出4萬億美元的預算案,大幅度增加了軍事開支和美墨邊境筑墻費用,使其政府在15年時間內無法實現財政收支平衡。預算案遭到民主黨的抵制。有人提出在經濟下行時,特朗普政府應該削減政府開支和加稅,而不是減稅,以緩解財政困局。早在特朗普實施減稅政策時,就曾有人主張政府不應減稅而應加稅。共和黨人一貫主張減稅,特朗普不會采納加稅之說,更不會真正向富人征稅。對特朗普政府而言,可采取的措施是美聯儲停止加息,停止每月削減500億美元的資產負債表,維護寬松的流動性環境,以穩定市場和投資信心。美聯儲已宣布維持聯邦基金利率不變,并終結“縮表”周期。如果美聯儲“縮表”到年底,那么2019年“縮表”規模為6000億美元,加上此前縮減的4300億美元,美聯儲資產負債表余額為3.5萬億美元,遠高于早先的預期規模。資產負債表不會重新回到金融危機前的不到1萬億美元的水平,但對流動性刺激作用不宜高估,關鍵要看市場對流動性的需求及資金使用方向。維持低利率雖可降低融資成本,但影響銀行業的盈利及運營效率,同時低增長和低通脹的時間越長,家庭和企業就越傾向于推遲消費和投資決策,從而進一步延長低增長和低通脹期。
穆罕默徳·A·埃里安:《西方的“日本化”》,西班牙《經濟學家報》網站,2019年4月13日。一個明顯的范例是日本央行堅持負利率,維持4.9萬億美元的資產負債表,遠高出美聯儲“縮表”前擁有的4.5萬億美元的資產負債表。但日本經濟和通脹始終上不去,景氣動向指數顯示,日本經濟也許將進入“超低速”或衰退期。美國經濟學家認為美國經濟疲軟不會是短暫現象。
(二)美國經濟減速最終是否會滑向衰退
經濟減速抑或衰退涉及特朗普總統連任的基礎。特朗普能否進入第二任期,取決于多種因素,經濟表現是重要因素之一。然而,人們對美國經濟前景走向的認知與判斷有兩種相反的預測。
一種觀點認為美國經濟不會發生衰退。官方的預期顯得樂觀,白宮經濟顧問委員會認為2019年美國經濟陷入衰退的幾率為零。特朗普政府預計未來5年或10年美國經濟年均增長率為3%。特朗普曾誓言僅減稅政策一項就可拉動經濟增長升至4%~5%。但事實卻是2018—2020年,美國經濟離3%的增長目標越來越遠。高盛公司預測美國經濟增長率將再度回到2%以下,遠低于特朗普政府的期待,表明美國政府及其官員的預測亦不準確,其預測值偏高。
另一種觀點則認為全球投資者紛紛看淡美國經濟前景,美聯儲的新動作和新表態意味著正在逐步向看空者的方向靠攏,美國經濟滑向衰退的概率越來越高。美國國內和國外都有學者預測2020年前后美國有可能爆發經濟蕭條與金融危機。花旗銀行發布的報告稱2019年底將出現技術性衰退,2020年出現衰退的可能性已上升到37%~45%。
資料來源:英國《每日電訊報》網站,2019年3月29日。全國商業經濟協會認為,2019年年底美國經濟衰退的可能性為20%,2020年年底開始衰退的可能性為35%。
客觀地看,2019年美國經濟減速,但并不失速;增長動能減弱,但仍將延續;股市震蕩向下,但依然偏“?!?經濟增長從“加速度”回到“巡航速度”,其增速仍略高于潛在增長率。美國經濟“軟著陸”的概率高于“硬著陸”,因而在一定程度支持特朗普競選前景。但法國國際關系與戰略研究所研究員讓·埃里克·布拉納卻指出特朗普亦存在競選失敗的因素。布拉納在2016年曾預測到特朗普競選總統將會勝選,但現在卻強調“一粒砂子可以毀掉整個機器”,在特朗普再次勝利的道路上有許多砂子,可能使他的競選遭到失敗。即便特朗普再次當選,由于到處樹敵,使用武力和進行武力威脅,也無法恢復“美國統治下的和平”。
美國經濟復蘇或強勁擴張掩蓋了深層次的結構性問題,不能忽視和否定引發美國經濟衰退因素的存在。俄新社撰文稱“美國經濟正處于危機前狀態”。
納塔利婭·登賓斯卡婭:《危機前狀態,僵尸公司正在摧毀美國經濟》,俄新社,2018年11月24日。主要原因如下:第一,經濟和金融具有周期性。2008年以來,不管是世界經濟還是美國經濟都經歷了“危機—衰退—復蘇—擴張”的路徑。許多機構和經濟學家認為世界經濟和美國經濟增長已經在2017年“觸頂”,昭示著此輪經濟周期已進入尾部階段。周期性經濟危機是美國市場經濟難以抗拒的法則。第二,長短期美債收益率倒掛。短期債券利率高于長期債券利率被稱為債券收益率倒掛,是美國經濟衰退的前瞻性指標。美債3個月和10年期債券收益率在2019年3月22日出現了2017年以來的首次倒掛,加劇了市場對美國經濟前景的擔擾。第三,新增非農業就業人數遠不及預期。2019年3月8日,美國勞工部公布的2月新增非農業就業人數僅為2萬人,遠不及預期的18萬人及1月的31萬人。私人部門的就業人數也在減少,勞動參與率持續下降,全要素生產率和經濟潛在增長率不斷下滑。第四,美聯儲政策調整偏向負面。市場認為美聯儲對利率走向強調“保持耐心,靜觀其變”,預示著經濟前景不樂觀。
進入2019年,美聯儲、歐洲央行和日本央行相繼釋放明顯的“鴿派”信號,暗示著美歐日經濟遭遇的下行壓力比市場預期更加嚴峻,給歐美股市和匯市帶來了更大的不確定性。美聯儲和歐洲央行都曾宣稱,一旦經濟形勢發生逆轉,它們將放棄收緊的貨幣政策,重返量化寬松,實施低利率政策。但不管是傳統利率調節工具,還是量化寬松的非常規貨幣政策工具,美聯儲和歐洲央行可運用的空間都不是很大。
(三)美聯儲是否做好了應對危機到來的準備
“美國優先”傷害了其他國家的利益訴求,美國以增加關稅為工具而引發的貿易戰,導致全球投資大幅萎縮,國際貿易嚴重下挫,其負面影響甚為深遠,重塑“三鏈”需要相當長的時間。IMF估算,國際貿易戰將使2019年和2020年全球經濟增長率分別被拉低0.78個及0.82個百分點。歐元區和英國經濟下滑程度超出市場的預期想象,其他主要經濟體亦紛紛向下調整增長預期,預示著世界經濟將邁入10年來最疲軟時期。如果全球貿易戰不能有效緩解,全球需求繼續疲軟,全球投資持續不振,那么世界經濟有可能走向衰退的邊緣。國際經濟金融機構發出警告稱:世界各國尚未做好應對新危機的準備。美聯儲前主席耶倫指出英國脫歐、美國貿易政策和意大利局勢的發展都會給銀行業造成不確定性風險,央行是否有足夠的政策工具去應對可能發生的危機,令人深感擔憂。
無獨有偶。美聯儲前主席伯南克和美國財政部前部長蓋特納·保爾森聯合撰寫的報告指出,“一場金融危機即便現在不太可能爆發,但終究還是會發生。財政部和金融監管機構需要有足夠的滅火工具”,
伯南克、蓋特納·保爾森:《應對下一場金融危機,我們需要怎樣做》,美國《紐約時報》網站,2018年9月10日。并指出“我們需要確保未來的金融消防員擁有防止下次火災演變為滅頂之災所必須的應急能力。我們還必須抵制隨著關于危機的記憶消退要求取消保障措施的呼聲。對于那些致力于保持金融體系彈性的人們來說,最大的敵人是忘記”。IMF第一副總裁戴維·利普頓明確提醒,“下次危機即將到來,我們所做的應對準備沒有達到應有的程度”。
戴維·利普頓:《世界尚未為經濟放緩做好準備》,英國《金融時報》2019年1月6日。
(四)美國爆發新危機的潛伏點和引爆點
特朗普重視短期經濟表現,其目的重在贏得連任,而美聯儲則關注經濟的持續發展。美國全國商業經濟協會多數經濟學家贊同美聯儲對利率實行管控,認為美聯儲的政策轉向“適當”。目前,美國爆發新危機的“火種”頗多。
第一,由債務膨脹而引發。持續快速增長的公共債務規模將在多個層面沖擊美國經濟,而且美國債務繼續上升,國際投資者將對美國政府失去信心,甚至不愿購買美國國債,這種“債務螺旋”現象最終將使美國經濟倒在“巨額債務”之下,或者引發美國財政危機。美國經濟學家萊因哈特和羅格夫經研究后指出,當美國政府債務占GDP比重超過90%時,美國經濟將放緩,經濟問題會成倍增加,最終將引發金融危機。
第二,由美國短期和中長期國債收益率倒掛而引發。歷史數據顯示,在過去50年,共計發生過6次3個月期美債收益率超過10年期美債收益率的狀況,在此后一年半時間左右出現了經濟衰退。美銀美林美國短期策略主管馬克·卡巴納表示,“隨著衰退信號開始閃現,經濟衰退的可能性增加”。但美聯儲有些官員認為,美債收益率倒掛并非美國經濟陷入衰退的信號。然而,投資者對倒掛信號深信不疑。
第三,由金融市場過度自由化并缺少金融監管而引發。2008年美國爆發金融危機的原因多種多樣,重要原因之一是金融過度自由化,造成虛擬經濟脫離實體經濟。
第四,“需求側”長期停滯,通脹預期迅猛上升,全球金融周期發生內爆等均能引發金融危機。值得關注的是,加利福尼亞大學詹姆斯教授認為,美國下次衰退不太可能是因美聯儲貨幣政策的突然改變,罪魁禍首有可能是金融市場顯示出根本衰弱所引發的突然猛烈的“潰敗”。
美國加利福尼亞大學詹姆斯·布拉徳福德·徳朗:《下次危機正來臨,我們知道它從何而來》,法國回聲報網站,2019年1月11日。一旦美國經濟進入衰退期,政府債務狀況將進一步惡化,給美元匯率、通脹穩定性、經濟增長乃至全球經濟造成更大的負面影響。
在博鰲亞洲論壇2019年年會期間,國內外金融監管專家和學者也探討了如何防范下一場金融危機的發生及金融體系如何服務實體經濟問題。工商銀行前副行長張江指出,“超前的消費文化、超復雜的金融創新、超弱的監管協同、超大量的債務積累、超高的杠桿和超貪婪的文化都會導致金融危機”。當前,全球金融風險還在累積。中國作為最大的新興市場國家,似應高度重視國際經濟金融機構及著名學者的提醒與警告,需要不斷排查金融風險“潛伏點”,防范化解系統性金融風險,為遲早要到來的新危機做好全面應對準備,確保中國發展的重要戰略機遇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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