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岷峰 馬經緯 汪祖剛


摘要:金融產品剛性兌付是我國金融組織體系不斷健全過程中部分金融業態形成的金融現象和結果,是一種過渡型狀態和產物。金融產品去剛性兌付已經成為當前金融強監管、嚴監管、防范化解金融風險的重要舉措。而打破剛性兌付不是一蹴而就的,根本的掣肘問題在于金融本源的“缺位”、市場機制的“混亂”以及基礎設施的“欠缺”。金融產品去剛性兌付是一項系統性工程,在宏觀層面、中觀層面、微觀層面都具有必要性,破除掣肘的對策需要回歸金融服務實體本源,理順金融市場機制(契約機制、定價機制、業務機制),健全金融基礎設施(法律法規、金融信用、金融文化),從根本上為金融產品去剛性兌付奠定好基礎,以促進資管行業回歸“賣者盡責、買者自負”的正常軌道。
關鍵詞:金融機構;金融產品;剛性兌付
中圖分類號:F832.3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2-626X( 2019) 05-0023-08
一、引言及文獻綜述
回顧近20年來中國金融資產管理行業的創新實踐歷程,剛性兌付①這一隱性條件廣泛存在于信托市場、債券市場以及銀行理財產品市場等資產管理領域。金融產品剛性兌付是我國金融組織體系不斷健全過程中部分金融業態的金融現象和結果,是在我國復雜的宏觀經濟調控大環境和逐步完善的金融體系下尋求投融資結構轉變過程中的一種過渡性狀態和產物,在特定市場環境和條件下促進了行業的規模增長[1]。然而,不容忽視的是它給整個金融體系帶來了諸多的金融亂象。諸如網絡借貸業態中,根據零壹財經數據統計,截至2018年11月,全國累計停業及問題平臺數量達5243家,占累計平臺總數的比例為81.55%;債券市場中,僅2018年已有24家發債主體曝出債券違約,維持金融產品剛性兌付的壓力不斷顯現。各類金融產品條件剛性兌付與完全剛性兌付、短期剛性兌付與長期非剛性兌付、監管去剛性兌付與機構剛性兌付等系列問題矛盾突出,資管行業剛性兌付問題已成為影響金融穩定的因素之一[2]。當前,作為防范和化解金融風險的重要工作之一,銀保監會陸續出臺了《關于規范金融機構資產管理業務的指導意見》《商業銀行理財業務監督管理辦法》《商業銀行理財子公司管理辦法》等資管準則和規范,旨在打破資管產品剛性兌付,推動資管業務回歸本源,使金融資源更好地服務實體經濟。
與此同時,學術界也對金融產品剛性兌付這一現象的成因、經濟影響和對策進行了深入研究和探討,不少學者借助于博弈論模型對剛性兌付問題進行了解析,認為剛性兌付問題是不同利益主體的多方博弈過程。唐彥斌等(2015)通過建立博弈模型揭示其子博弈納什均衡策略(剛性兌付策略均衡)的經濟學本質及局部的合理性,亦即剛兌對金融機構是一種短期利益與長期利益的平衡,它促進短期的信貸繁榮,但將扭曲直接融資市場中的利率定價及風險承擔機制,埋下長期的債務危機[1]。崔明(2015)則從信托公司聲譽風險視角,通過建立信托公司與投資者的博弈模型、信托公司之間的博弈模型,得出剛性兌付形成的原因和前提是信托公司的聲譽價值要大于兌付損失[3]。崔兵等(2018)認為剛性兌付是在現有信息結構和激勵相容約束條件下的博弈均衡,由金融機構和投資者共同影響造成[4]。王蓉等(2018)總結認為剛性兌付是金融機構損益博弈以及投資者儲蓄思維與投資思維博弈、監管當局防控風險偏好與維護穩定偏好博弈、資管業務發展速度與質量博弈等多種因素綜合作用的結果[5]。常宏等(2018)構建了剛性兌付形成與治理的演化博弈模型,表明在無監管干預情況下資管市場將陷入剛性兌付的僵局,而在有監管干預的情況下市場將回歸非剛性兌付的正常軌道[2]。王占浩等(2016)基于中國影子銀行的剛性兌付特點和類貸款特征等,構建了中國影子銀行模型,分析表明在剛性兌付條件下,影子銀行對社會福利帶來負外部性[6]。蔡英玉等(2017)在KMRW聲譽模型的基礎上,利用68家信托公司2010-2015年數據構建了“投資者一信托公司一監管機構”三方多階段博弈模型來研究信托剛兌問題,實證結果表明當期聲譽與下一期收益呈現出顯著正相關關系,打破剛性兌付需從信托公司治理、投資者教育、轉變監管方式等方面進行解決[7]。
縱觀以上實務界和學術界對金融產品剛性兌付問題的實踐探索和理論研究,破解剛性兌付成為業界的呼聲,但大多忽視了剛性兌付只是金融的現象和結果,沒有透過金融現象看金融本質,未能挖掘出剛性兌付現象背后的深層次原因。與既有研究相比,本文可能的貢獻在于透過金融產品剛兌現象,對剛性兌付背后的金融本源、市場機制、基礎設施等三大本質性問題進行了解析和梳理。同時針對掣肘問題對癥下藥,認為金融產品去剛性兌付需要從回歸金融服務實體本源、理順金融市場機制、健全金融基礎設施三大方面著手,從根本上為金融產品去剛性兌付奠定好基礎,以促使資管行業回歸“賣者盡責、買者自負”的正常軌道。
二、金融產品去剛性兌付的掣肘解析
(一)當前金融市場產品剛性兌付情況梳理
經過多年的金融體制深化改革創新,我國的金融體系結構日臻完善,建立和形成了以“一委一行兩會”為監管體制,各類銀行為間接融資主體,各種直接融資的金融機構并存和分工協作的金融組織體系。不同金融機構的業務資質不同,發行或管理的金融產品類別也有一定差異,且通過機構與機構之間的合作呈現出“跨市場、跨行業、跨領域”的特征,具體分類詳見表l。根據《中國金融穩定報告(2017)》數據顯示,截至2016年末,銀行表內理財產品資金余額5.9萬億元,表外理財產品資金余額23.1萬億元;信托公司受托管理的資金信托余額為17.5萬億元;公募基金規模為9.2萬億元,私募基金規模為10.2萬億元,證券公司資產管理計劃規模為17.6萬億元,基金及其子公司資產管理計劃規模為16.9萬億元,保險資產管理計劃規模為1.7萬億元。在剔除金融機構之間交叉持有的因素后,整個金融機構資產管理業務總規模約60多萬億元。
其中,以廣大老百姓主流的投資理財渠道對各類金融產品剛性兌付情況進行梳理如下:(1)對于銀行推出的投資理財產品。自2004年首只銀行理財產品推出以來,各商業銀行充分利用良好的用戶資源優勢、網點資源優勢、政策資源優勢等不斷拓展資產管理業務,銀行理財在全部資產管理業務規模中占比最高。大多數商業銀行理財產品為預期收益型,而在銀行強大的信用背書保證和銀行資管業務發展“沖動”下,銀行理財產品近乎成為對銀行存款具有替代性的無風險收益產品,隱性擔保和剛性兌付是關鍵。(2)對于信托公司推出的投資理財產品。信托公司作為受托人,接受委托人的資產管理委托,發行信托計劃,為受益人的利益或特定目的,管理和經營委托貨幣資金,其業務類型主要包括單一信托、集合信托、傘形信托。剛性兌付的文化最初就是在信托行業所形成的不成文的“行規”,也推動和促進了信托業新業務的高速發展。(3)對于信用債券市場推出的投資理財產品。以企業債、公司債、短期融資券、中期票據、ABS等為代表的大多數信用債發行主體均具有國企背景、上市公司背景,地方政府出于維護地方經濟發展與地方風險防范的需要對債券市場項目存在或明或暗的隱性擔?;蛐姓深A。(4)對于非金融機構推出的投資理財產品。一方面是以私募股權投資基金和私募證券投資基金為代表的私募基金;另一方面是以P2P網貸為代表的互聯網投資理財,具有門檻低、收益高、隱性兌付等特點。
以上各類金融產品的合同條款中均約定不承諾資金不受損失、不保證最低收益,雖沒有保本之名,但各類金融產品在項目出險時,在具體實務中都或明或暗由發行方或渠道方進行剛性兌付,行保本之實。
(二)金融產品去剛性兌付的掣肘解析
1.金融本源的“缺位”
金融來自實體經濟,金融服務實體經濟是其天職和宗旨,也是其本源所在[8]。金融產品剛性兌付這一金融問題需要回歸到金融本源的深度才能厘清本質。在經濟新常態背景下.經濟增速已由高速增長轉向中高速增長,實體產業、行業平均利潤率水平不斷趨緩,多個行業凈資產利潤率僅為3%~6%。而反觀各類理財產品的年化收益率水平,根據零壹財經數據統計,網絡借貸平均年化收益率在10%左右,信托產品實際年化收益率為7%~10%。剛性兌付直接導致金融本源“缺位”,金融脫實向虛,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方面部分金融機構在資本逐利性驅使下通過多元化產品創新和業務創新實現表內資產表外化,大量金融資源被包裝成各類資管產品并層層嵌套,在金融系統內部空轉獲取穩定收益,未能有效流入實體經濟當中;另一方面部分金融機構借助通道業務、混業合作等方式將資金引流到房地產行業、地方融資平臺、產能過剩產業等能夠支撐產品無風險剛兌的領域,業務布局偏離實體經濟需求導向,扭曲了金融資源配置。金融本源“缺位”將導致金融業同質發展、無序競爭、監管套利、脫實向虛等金融亂象,從而使得金融風險不斷積聚。金融本源的“缺位”是金融產品去剛性兌付的最根本掣肘,亟待從金融服務實體經濟的本源出發,引導金融脫虛向實。
2.市場機制的“不暢”
(1)契約機制“混亂”
“契約”一詞源于拉丁文,最早可追溯到古希臘,所指的是契約交易。契約精神構成了一國經濟金融制度、準則、法制和道德的根基,它是市場經濟發展的核心影響要素[9]。在金融資產管理業務流程中,融資主體、金融機構、投資人之間在實際金融活動過程中并未遵循契約規則。在契約規則下,融資主體與投資人之間形成了融資供求關系,金融機構與投資人之間形成的是一種委托代理關系。而在剛性兌付的現實情況下,融資主體應在產品到期時及時償還債務,金融機構在盡職履責情況下本無需進行剛性兌付而進行了兌付,投資人在項目出險時本需要自擔風險而未承擔風險,各方均未能遵循契約規則。因此,如任何一方未恪守契約精神將直接打破利益平衡,都會間接或直接影響到金融產品的兌付問題。
(2)定價機制“失靈”
在市場經濟條件下,利率價格是金融資源市場化配置的基礎。而在金融產品剛性兌付條件下,風險資產與無風險資產是混淆的,金融產品的定價機制是“失靈”的。具體來說,在利率市場化環境下,金融產品的價格是對金融市場資金成本高低的市場化反映,也是對融資主體風險大小的市場化定價,金融產品價格的公允變化及時反映基礎資產的風險。而在金融產品實現剛性兌付的條件下,金融風險被“后置”,市場化風險定價機制被扭曲,金融產品價格不能真實反映資金成本和風險大小,也將降低金融市場在資金資源配置過程中的效率。反之亦然,金融產品剛性兌付打破后,金融市場將更好地發揮資源配置功能。
(3)業務機制“偏離”
金融業務機制決定了金融機構的業務范圍和創新邊界。金融產品剛性兌付的現狀偏離了以信托、銀行理財等為代表的資產管理業務“受人之托,代人理財”的業務機制,違背了”賣者有責、買者自負”的風險與收益匹配業務原則[10]。資管業務機制“偏離”可以從以下參與主體進行映射:金融機構作為發行方或管理方在整個資金融通鏈條中擔當的是金融信息中介角色,而在實際剛性兌付情況下金融機構本質上從事的是“類信貸”業務,扮演的是信用中介角色,而非真正意義上的資產管理業務角色;融資主體在產品到期時應履行償還義務;投資者在金融產品出險時本應風險自擔,無權要求金融機構進行兜底;監管部門本應在資管業務中做好事前事中事后穿透監管;地方政府則不應透支自身信用進行隱性擔保。這些參與主體在整個業務過程中均不同程度偏離了業務機制,不利于資產管理業務本質要求。
3.基礎設施的“欠缺”
(1)法律方面
截至目前,我國并無任何法律法規條文約定金融產品發行人必須實行剛性兌付,它是一種不成文的“行規”,并非規范的法律語言,不具備法理依據和契約保護基礎[4]。金融產品剛性兌付問題違背了民法公平原則,明顯扭曲了資管(信托)法律關系,削弱了法律法規的權威性,也違背了金融信用活動中風險收益平衡規律。金融產品剛性兌付問題面臨著無法可依的狀況,同時相關資產管理業務領域的法律法規存在一定滯后性。以《信托法》為例,這部法律制定于2001年,相關法律條款已遠不能適應信托行業近20年的業務創新發展。因此,當前金融產品去剛性兌付還不具備相應法律法規基礎設施支撐。
(2)信用方面
金融信用作為金融機構賴以生存和發展的基礎,離不開金融交易?;顒又懈鲄⑴c主體應恪守信用,使得價值在不同主體、不同時間、不同空間之間有序流通和交換。如金融交易一方沒有恪守信用,將直接導致價值交換鏈條出現斷痕,其他關聯交易主體遭受金融風險并造成價值損失。在剛性兌付條件下,金融交易各方均缺乏信用的遵守,打破了原有的信用關系,導致價值交換鏈條重新組合。其中,融資主體在交易活動中未能履行償還義務,導致了金融資源的浪費和錯配;投資者在交易活動中未能履行風險自擔義務,對金融風險進行了轉移;地方政府和金融機構在交易活動中過于透支自身信用“讓渡”給融資主體和投資者,從而增加了自身風險和資產損失。這些參與主體的失信打破了原有信用關系的平衡,處于一種信用關系失衡的狀態,不具備金融產品去剛兌的信用關系基礎[11]。
(3)文化方面
金融產品剛性兌付文化最初是信托業發展的產物,隨后在銀行理財、資管等產品序列中進行了延展。這種舊文化直接影響到金融活動各個參與主體:一是為監管部門處置個體金融風險提供了思路,但并未真正化解風險;二是幫助地方政府短期維護了較好的地方金融信用生態和地方企業發展,但不具有持續性;三是助長了金融機構重業務輕風險的市場偏好;四是對投資人過度保護,給投資人形成金融產品是一種“高息存款”、“無風險、高收益”、“負盈不負虧”、“風險有兜底”的投資預期,難以培養投資者的風險意識與契約精神。金融產品剛性兌付的“畸形”文化與金融信用相背離,直接制約了金融市場化程度的提升以及金融信用體系的完善。不破則不立,這一“畸形”舊文化不破除,打破金融產品剛性兌付的問題就不能得到徹底解決。
三、金融產品去剛性兌付的必要性分析
(一)宏觀層面——去剛兌有利于金融“脫虛向實”
從宏觀層面來看,金融產品去剛性兌付將有利于更多的金融資源“脫虛向實”,流向實體經濟特別是民營中小微企業中。當前,我國實體經濟正處于供給側結構性改革當中,針對產能過剩、樓市庫存大、債務高企等方面問題,國家出臺政策在各行各業縱深推進“三去一降一補”。但在經濟下行壓力尚未切實緩解的情況下,尤為需要金融回歸服務實體經濟的本源。金融產品剛性兌付加劇了金融資源“脫實向虛”,其資金流向以期限錯配、滾動發行、多層嵌套等方式直接或間接進入了房地產、股票市場、產能過剩等限制性或虛擬經濟領域,提升了社會綜合融資成本,顯著影響了金融服務實體經濟的質效。據wind數據進行測算,2017年房地產企業到位資金中非標資金占比約為22.5%,信托通道類資金投向地產的約為1.65萬億元,資金信托中投向房地產行業的余額為2.28萬億,券商資管中投向房地產的約為1.1萬億。金融產品去剛性兌付有利于促進百萬億的資管行業回歸“受人之托、代人理財”的業務本源,推動金融機構在發行管理金融產品過程中主動、審慎、穿透管理項目風險,實現資金端與資產端之間的收益、風險、期限、金額一一匹配,更好地將金融資源有效配置到實體經濟中來。
(二)中觀層面——去剛兌有利于優化金融資源的市場配置效率
從中觀層面來看,金融產品去剛兌有利于優化金融資源的市場化配置效率。金融是經營風險的行業,金融產品出現違約風險是符合金融市場規律的,無違約風險的金融產品理論上是不存在的。金融產品剛性兌付從表面上化解了金融風險,但實質上讓金融產品實際違約率沒有充分暴露給市場,使得金融風險通過資金池運作模式“人為后置”并不斷積聚和轉移,抬高了金融市場無風險收益率水平,導致金融資源在不同市場不同主體間的不合理流動,扭曲了市場配置金融資源的功能,導致金融風險在金融體系內集聚,不利于長效落實國家“三大攻堅戰”中的防范和化解金融行業風險,整體而言對金融安全穩定和金融改革發展弊大于利。金融產品去剛性兌付則有利于建立“賣者盡責、買者自負”的長效市場交易機制,讓金融風險充分暴露在市場中,通過市場化交易機制促進市場在金融資源配置過程中起決定性作用,形成金融產品資金價格的市場化風險定價,產品收益與項目風險相匹配,以優化金融市場配置金融資源的效率[12]。
(三)微觀層面——去剛兌有利于維護市場主體的切身利益
從微觀層面來看,金融產品去剛性兌付有利于維護市場主體的切身利益。一方面,金融產品剛性兌付以破壞金融市場規律為代價對投資人過度保護,投資人潛移默化中也形成了一種剛性兌付預期,陷入了極大的投資誤區,引致投資人對風險缺乏敏感度,從而失去了對金融市場投資風險的理性認識和有效判斷,過度追求更高收益金融產品,而更高收益金融產品的實際風險將會更高。據南京財經大學江蘇創新發展研究院發起的一項關于投資人教育的網絡問卷調查顯示:在43782份涉及20-59歲具有投資理財經歷的網民群體中,有58.89%的網民表示銀行理財產品無風險.可以放心購買;有26.57%的網民表示銀行理財可能有風險,但是銀行會兜底;僅有14.54%的網民表示知悉銀行理財存在風險,自己會根據風險偏好和流動性進行選擇,對收益損失有心理預期。另一方面,金融產品剛性兌付助長了金融機構的逆向選擇和道德風險,促進了金融機構的高杠桿運作和過度冒險低資質項目,好壞融資主體無法區分,長期而言透支了金融機構的信用,擴大了金融機構風險敞口[13]。一旦市場出現經濟下行、銀根緊縮等情形,融資主體的違約風險將大面積爆發,從而導致因投資人集中擠兌導致的社會非理性的群體性事件,損害了更多投資人的切身利益。金融產品去剛性兌付的過程使得風險違約事件在市場的自發作用下“自然發生”,不僅有利于培育投資人的風險意識和風險文化,讓投資人切身體會“買者自負”的投資要義,樹立投資人識別判斷金融風險的意識和能力,而且有助于金融機構在金融活動過程中充分意識風險管理的重要性,通過專業化遴選和挖掘實體產業優質的金融項目,讓市場上真正優質的實體企業能夠獲得稀缺的金融資源。
四、金融產品去剛性兌付的對策建議
(一)回歸金融服務實體本源
金融產品去剛性兌付的根本途徑在于推動金融回歸服務實體經濟的本源,讓各參與主體共同分享實體經濟增長帶來的收益[14]。金融回歸服務實體本源,關鍵是要促進金融資源在實體經濟領域的配置規模增長和配置效率提升:一是要發揮金融資本服務實體經濟的主導力量,引導和推動金融機構回歸本源、專注于主業,減弱或消除各類金融機構對國有背景企業的具有政府隱性擔保的剛兌預期,理順國有企業與民營企業的“信貸中性”原則,圍繞支持實體經濟進行金融創新,縮短資金流通鏈條,推動表外融資向表內回歸,提高金融機構服務實體經濟的能力和效率;二是要發揮民營資本服務實體經濟的新生力量,降低民營資本在相關產業的準入門檻,提高民營資本服務實體經濟的市場活力;三是發揮金融科技服務實體經濟的引擎力量,通過國家/地方政府出臺金融科技產業發展規劃,引導大數據、區塊鏈、物聯網、云計算、人工智能等科技力量在金融領域的深度創新實踐,提高金融資源服務實體經濟的普惠度。
(二)理順金融市場機制
1.理順契約機制
隨著我國金融市場化程度不斷提升,金融產品出現在交易的各個環節當中,理順各業務參與主體的契約關系顯得尤為重要。在金融產品交易活動中,向下穿透底層資產向上穿透實際投資人,融資主體、金融機構、投資主體之間存在多重契約關系,詳見圖1所示。具體而言:第一,融資主體與金融機構之間存在契約關系,這種契約關系以金融活動本質為依托,金融機構為融資主體設計提供一種直接或間接的融資渠道或服務方式,滿足融資主體的融資需求;第二,金融機構與投資人之間存在契約關系,這種契約關系以委托代理形式形成,受托者金融機構為委托者投資人進行資產管理處置,滿足投資人的權益保值增值需求。只有交易各方遵循契約精神,理清各方的權、責、利,才能真正回歸“受人之托、代人理財”業務本質,實現“賣者盡責、買者自負”,打破行業剛性兌付。
2.理順利率機制
利率作為金融資源要素的價格表征,反映的是金融產品風險收益的匹配關系。金融產品要實現去剛性兌付,就需要理順金融市場利率機制,通過利率大小充分反映融資主體的項目風險大小,打破“無風險、高收益”的錯配關系。一方面,要改變市場對無風險利率的認識,雖然在實踐中存在以具有國家信用背書的資產收益率水平作為無風險收益率的“錨”,但嚴格來說沒有任何資產是無風險的,具有政府隱性擔保的國有企業項目也并非是零風險的。另一方面,要大力推進金融利率市場化改革步伐,打破利率“雙軌制”,讓風險溢價水平充分體現產品風險,使市場化利率在金融資源配置中起到決定性作用。
3.理順業務機制
金融產品去剛兌需要理順金融資產管理業務的機制,重新梳理金融機構、融資主體、投資者、監管部門、地方政府等市場參與者的權責利。金融機構為投資人提供財務分析、資產管理、挖掘價值、揭示風險等信息中介服務時,一要全面做好金融產品的風險管理工作,二要加強投資者適當性管理,三要在產品存續期內充分、持續、動態、客觀地披露金融產品信息,履行“賣者盡責”義務。融資主體需在金融產品發行之初真實、充分披露項目真實性信息,并在產品到期時按照約定的融資成本進行按時、足額支付,并積極承擔項目出險時的履約責任。投資人要充分知悉金融產品風險大小,增強風險意識和識別能力,按照自身風險偏好進行投資,形成“買者自負”的投資預期和投資理念。監管部門需要按照審慎監管要求,維護金融市場秩序公平公正,處理好金融業務監管與風險處置的關系,對金融資產管理業務實現實質重于形式的穿透式監管。地方政府應理順市場與政府之間的邊界,逐步落實對地方性融資主體的去擔?;?,讓個體金融風險“自然發生”而不是“風險后置”。
(三)健全金融基礎設施
1.法律法規的健全
近年來,金融監管部門高度重視金融資產管理業務的監管,陸續出臺了“資管新規”“理財新規”“理財子公司管理辦法”等。金融產品去剛性兌付還離不開相關法律法規的健全。資管業務要做到有法可依、有法必依,在法律框架下保障各方主體利益,為打破剛性兌付奠定好法律基礎。金融產品剛性兌付的法律依據需從以下兩種情況進行健全。第一種情況:作為金融產品發行方或者管理方如按照相關合同約定的條款誠實信用、盡職履責,切實履行了信義義務,最大限度保障了投資人的利益,同時能夠經受住有效的司法審查程序的。在這種情況下,即使投資人遭受了權益損失,也無任何法律依據和權利要求金融機構賠償相應損失,金融機構無需承擔兌付義務。第二種情況:作為金融產品發行方或者管理方如在交易過程中并未盡職履責,因不當銷售、弄虛作假,未充分識別、揭示和管理金融產品所對應的融資項目風險,直接造成投資人合法權益受到損失的。在這種情況下,發行方或管理方則應當按照約定條款承擔損害賠償責任,以彌補投資人投資收益的損失。這也彰顯了法律的公平和正義,維護了投資人的合法權益,且與金融機構無條件承諾剛性兌付的情形具有本質區別。此外,金融相關立法部門應健全對金融消費者權益保護的立法工作,使投資人權益保護做到有法可依,明確受理和處理投資者投訴的法律途徑、法律程序和法律方式,加大損害投資人合法權益的責任主體的違法成本。
2.信用體系的完善
信用是現代市場經濟的基石,更是一切金融活動的基礎和根基。從全局來看,健全金融信用體系建設是金融產品去剛性兌付的信用基礎。一是要推動全國范圍內的信用體系建設,特別是金融領域的信用基礎設施環境的健全,包括人民銀行征信系統和百行征信系統,營造全民守信的金融市場環境;二是要理清政府信用與企業信用的邊界,不透支地方政府信用,特別是國有企業、地方融資平臺等不應過度依賴政府信用的透支;三是鼓勵社會各界監督舉報,加大對金融機構剛性兌付行為的監管懲處力度,增加金融機構剛性兌付的機會成本,倒逼金融機構遵守信用回歸主業。
3.新金融文化的構建
剛性兌付“畸形”舊文化和舊觀念違背了金融投資的契約精神,是阻礙金融產品去剛性兌付的無形障礙。要想徹底打破金融產品剛性兌付問題,就必須從文化層面進行觀念上的重構,培育和塑造符合金融市場規律的新文化。新金融文化的培育需要金融活動中的監管部門、地方政府、金融機構、投資者等參與主體之間交互作用交互影響,徹底改變舊的金融理念。監管部門應在守住系統性金融風險底數前提下,適當提升對微觀金融市場風險事件的容忍度,積極通過市場化途徑來化解個體性金融風險,讓個體性金融違約風險事件“自然發生”;地方政府應從地方經濟發展的長遠角度看待地方個體企業的短期違約風險問題,而不是以短期政績考核為要求通過行政資源和手段化解個體性金融風險;金融機構應嚴格遵守金融監管要求合法合規經營,履行好作為金融中介機構的權責——“賣者盡責”,提升自身在金融業務中的風險管理水平,不以短期業務增長“換取”長期風險敞口,不以短期聲譽風險“換取”長期信用風險,不以短期利潤增長“換取”長期資本損耗;投資人則需樹立風險觀,即金融意味著風險,任何金融產品都是具有風險的,風險與收益相匹配,投資人需風險自擔、自負盈虧——“買者自負”。
注釋:
①根據中國人民銀行發布的《中國金融穩定報告2014》中對“剛性兌付”的概念界定:剛性兌付即為當理財資金出現風險、產品可能違約或達不到預期收益時,作為發行方或渠道方的信托公司、商業銀行、保險機構等金融機構為維護自身聲譽,通過給予投資者價值補償、用自有資金先行墊款、尋求第三方機構接盤等多種方式確保理財產品本金和收益的兌付。
參考文獻:
[1]唐彥斌,謝識予,剛性兌付問題的經濟學本質探究及影響分析[J]商業經濟研究,2015,(4):71-74.
[2]常宏,禹俊德,李善民.資管行業“剛性兌付”的演化博弈分析[J].經濟問題,2018,(4):38-43.
[3]崔明.信托產品剛性兌付的市場博弈——基于聲譽風險角度[J].現代管理科學,2015,(II):76-78.
[4]崔兵,何彥霖,邱少春,有序打破剛性兌付:基于投資者軟預算約束理論[J]南方金融,2018,(5):3—9.
[5]王蓉,賈佳.資產管理業務剛性兌付的本質及破解對策[J]南方金融,2018,(5):10-15.
[6]王占浩,郭菊娥,劉子晗,史金召.基于剛性兌付的中國影子銀行影響效應[J]系統工程,2016,(5):1—7.
[7]蔡英玉,孫濤.信托公司為什么“剛性兌付”——基于聲譽機制的解釋[J]財貿經濟,2017,(7):78-90.
[8]陸岷峰.關于金融本源及創新邊界的研究[J]當代財經,2018,(9):62-69.
[9]李湛.金融契約理論研究新進[J]經濟學動態,2008,(II):101-106.
[10]季子釗,等.新時期地方金融監管模式與金融發展關系研究[J].海南金融,2019,(3):45-51.
[11]徐博歡,等.金融劣根性的內涵、表現及治理對策[J].河北科技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9,(1):10-16.
[12]徐陽洋,等.大數據背景下政府宏觀調控方式優化研究[J]西南金融,2019,(1):37-43.
[13]楊亮,等.我國經濟金融化的形成邏輯、風險問題與治理路徑[J]華僑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9,(2):74-83.
[14]陸岷峰.金融供給側結構性改革背景下發展微型金融機構研究[J]西南金融,2019,(4):29-38.
(責任編輯:劉同清)
收稿日期:2019-05-20
基金項目:江蘇省互聯網金融協會省級項目(2019SHJ016)
作者簡介:陸岷峰(1962-),男,江蘇金湖人,南京財經大學江蘇創新發展研究院首席研究員、教授,研究方向為宏觀經濟、商業銀行、互聯網金融;馬經緯(1998-),男,江蘇徐州人,江蘇師范大學江蘇圣理工學院一中俄學院金融工程系學生,研究方向為商業銀行、金融科技、金融工程;汪祖剛(1987-),男,湖北陽新人,南京財經大學江蘇創新發展研究院研究員,研究方向為互聯網金融、風險管理、金融科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