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鴻吉
夜深了。
嶺南酷熱的夏夜總是讓人輾轉反側,“你知道衍射極限嗎?”牛憨笨院士和我說第一句話時的情景總是縈繞在眼前。
記憶是從2012年10月開始的。那時我來到深圳大學面試,機緣巧合下與牛老師有過一次單獨的面談。短短的十分鐘讓我下定決心,人生的下一個起點就要從這里開始。常常有人問我為什么讀博士,我給過很多敷衍的理由。真正的理由是,在認識牛老師之前,我從未想過能有機會面對面聆聽一個中國工程院院士的教誨,也從不相信一個年過古稀的老人,仍然老驥伏櫪,壯心不已,每天早上七點半到實驗室,晚上十點鐘才離開,節假日也很少休息,十幾年如一日,從不間斷,為他的夢想奮斗著。有那么一瞬間,我感到這個問我知不知道衍射極限的人,跋涉了千山萬水,只為來教我這個最懵懂的學生,我只要努力學習就好了。
也許是崇拜,也許是好奇,我對院士的生活很感興趣。生活中的牛老師是簡單且儉樸的,無論何時,總是一身深灰色的西裝,拿著一個磨得發亮的保溫杯,只要他不出差,在教工食堂總是能見到他的身影。他也是和藹的,見到我們總會露出慈祥的微笑,所以私下里我們幾個學生總是用“牛爺爺”代替“牛老師”這個稱呼。這個習慣到現在也還沒有改,然而我們已經沒有機會再喊一聲“牛爺爺”。牛老師用自己的工資收入在深圳大學設立了“牛憨笨獎學金”,獎給那些有志為國家科學事業作貢獻的青年學生。沒有人比我更想得到牛老師的親手頒獎,但是當我有能力拿這個獎的時候,牛老師已經離開了我們。
所以說,如果我們敬愛誰,想向誰表達一份感激,送誰一份禮物,就盡快去做吧。明日隔山岳,世事兩茫茫,希望不要留有遺憾才好。
工作中的牛老師是極其認真負責的。在我剛到光電所的時候,雖然他身體已經大不如前,但是仍然堅持每周來參加課題組的組會,給每個人指導課題方向。印象最深的是,每次開完組會,牛老師總是意猶未盡地給大家講故事,講他年輕時和同事一起為國家奮斗的日子。牛老師經常告誡我們:“什么叫為國家科學事業‘獻身?這不是隨便說說的,是真的要把你的青春年華,把一輩子的時間和精力‘賠進去的。年輕人不要計較眼前的得失,要珍惜目前能夠學習的大好時光,你們現在努力的程度,會成就你們今后到達的高度。應該把你們的博士論文當作你們這輩子最重要的成果來對待,才能對得起你們這幾年的時光。”說到獻身精神,我不知道牛老師年輕的時候為了他鐘愛的科研事業受了多少苦,但我知道,即使在晚年,牛老師仍會定期把我們喊到他的家中給他匯報科研進展,用他的高瞻遠矚,為他最后的這幾個學生指明了今后的方向。“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牛老師用自己的一生為所有人做了一個榜樣。
牛老師認為年輕的科研人員是未來科研領域的生力軍,對他們的培養和提攜非常重要。他總是謙虛地說,他能作貢獻的時代基本已經過去了,需要更多的年輕人參與科研。“生而不有,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說的便是這種境界吧。他對本科生和研究生的教育非常重視,直到2014年仍然給研究生開設《納米成像導論》課程,給每個學生講述他對于納米成像的理解。這也是我迄今為止上過最耗精力的課程之一,看似簡單的題目,需要對非線性光學有著極為深刻的理解,理論或者邏輯上稍微有一點點問題就會被牛老師一針見血地指出。不過我也因此奠定了堅實的理論基礎,在后來的實驗研究中可謂如魚得水。“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老師積極為院、所引進高水平人才,我現在的導師王科教授就是牛老師2013年引進的高水平人才之一。
時間的車輪滾滾向前,牛老師帶著我們的思念而去,留給我們的,是不朽。他曾經親自帶領我們做實驗,給我們改論文,而今,我深信他仍然殷殷地從蒼穹俯身關注著祖國的科研事業,關注著他愛著的每一個學生。
作為牛老師的最后一屆學生,我也即將畢業,院士的精神時刻指引我前行。恩師不可見,漢水日東流。謹以此文向敬愛的牛院士表達無盡的感激和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