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獄》中“閻連科”的情感軌跡

向剛黎

閻連科的《情感獄》創作于20世紀90年代初，由六部中篇小說合成，原先的六部小說篇名中皆無“情感”二字，可見后來書名中“情感”的耐人尋味。因此，筆者對《情感獄》中主人公閻連科的情感世界作一探析，發現小說中的閻連科的情感處于不斷變化中。其可以分為三個不同時期：一是童年的純真時代，二是少年的懷疑階段，三是青年的沉淪階段。人們從中可以看出主人公內心的情緒波動、精神狀態、思想變化。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故事中閻連科的內心情感從真善美淪落假惡丑的境地經歷了一個較為漫長的過程，總的來說可以分為三大階段。

一、初始階段

初始階段，閻連科的情感體驗是舒心愜意、幸福安詳的，它從時間上看是主人公閻連科的少年時代，這一時期閻連科的心境是平和的，愉悅這種情緒常出現在他身上。閻連科對自己感到滿意，對周圍的人能產生興趣并相處融洽;他善待身邊的動物、熱愛眼前的風景，在自然環境中感到和諧。小說里常通過風景描寫來表現人物內心的感情，如“那時候白云如棉花一般盛開在我的頭頂，風一吹，一線一柔一線一柔地刮著我的臉，燕子似的朝我腦后滑走了。我的臉很濕，很舒快，像誰吻了我”。

少年閻連科感受到的景物一動一靜都富有柔情，身處其中輕松自在，無拘無束。閻連科眼見著勞作的村民，耳聞著鄉間的野歌，心想：“一切一切，都那樣完好，完好得如有頭有尾的故事，充滿了迷人的東西，使你感到天下全是好的事情和事物，地上也全是好的事情和事物。”從心理學上講，情感是人對客觀事物是否滿足自己的需要而產生的態度體驗。以上這一段非常典型地反映了這一時期閻連科的情感狀態，所有事情都那樣美好，令人快樂，只是靜靜呆著就能感到滿足，不再需要其他的事情來滿足自己，沒有什么使他失望的事情。之所以會呈現出這樣的心理狀態，很大程度上是因為這一時期閻連科的個人需要，或者說他的欲望與現實之間達到了基本的平衡。

這一階段，閻連科所接觸的無非是鄉里鄉親以及一個從鄭州來的小女孩見娜，人際關系簡單，沒有生存壓力，沒有學業壓力，沒有競爭對手。甚至在面對天災之時，閻連科也只是個置身事外的旁觀者，此時的他，肩上還沒有負擔任何責任和義務，個人與集體的聯系也較為松散。閻連科沒有俗事纏身，年齡尚小，思想簡單，對人對物的情感是純真自然的，他把自己十分愛惜的小花狗送給了好伙伴見娜，他有過對三叔、五叔的敬意，有過清澈的目光和干凈的心靈。

二、懷疑階段

懷疑階段，閻連科的情感體驗主要是苦悶彷徨、孤單憂愁的。從時間上看，這一時期是從閻連科的十五歲到二十歲，與前一段時期很大的不同是，閻連科面臨求學、工作、婚姻等重大問題，伴隨著這些關乎生存實際的問題的出現，他在對人、對物、對己的情感上也發生了變化，他的感情變化是一個較為漫長復雜的過程。這一階段，美好溫暖的情感體驗尚且存在，但已退居次要地位，在日常生活中，喜悅的情緒慢慢淡化，憂愁、恐慌的情緒漸次出現，受挫之后，時不時還會落下傷心的淚水。閻連科對人對物仍留存有真心，但這份真心真情也呈減弱之勢，變得淡漠。例如，在對待自己婚姻問題的時候，他看穿了與他訂婚的玉玲不是因為愛情，而是另有所圖，他直言不諱卻也默許此事。閻連科對待自己出現了哀憐之情，不僅如此，他還感到了深深的自卑，尤其是在與雯淑對比的時候。

這一時期使閻連科慌張不安、擔憂懷疑的事情指向的是他晦暗不明的未來和不可掌控的命運。他害怕，自己包括二姐還是個孩子，卻必須早早成熟起來面對生活的苦難;他害怕，自己上不上學，當不當干部都備受關注而且意義重大。閻連科對他周圍的人不再饒有興趣，家庭重任落到了他的身上，集體的意志強硬地吞并了個人的意志，上學、當干部、結婚主動權都掌握在別人手中，他很難感覺到從前的自由自在，他壓抑著自己的內心，面對生活呈現了妥協無奈的低姿態。造成第二階段情感狀態的原因是閻連科各種愿望落空，無法抗拒接連失敗的現實，個人理想與現實失衡，現實還反過來壓制理想。

這一時期，閻連科主要想得到的生活為：一是能考取高中，擺脫貧困，順利地與雯淑一起上學;二是告別鄉村，去往城市開始全新的生活。當閻連科得知考上高中的消息后，文中寫道：“這時候，月已飄向頭頂，一天的燥熱漸漸散去，從田野過來的莊稼的青氣，一絲一絲沁入肺里。好極了，什么都好。舒適極了，五臟六腑都舒適。”當閻連科與雯淑一起上學的時候，他感到“那時刻，我們心明如鏡，生命又明又亮……實在是，一切都那么美好，一切都那么純凈”。這時候的理想就是現實，現實就是理想，所以他快樂，所以他滿足。在走出土塬，去城里當工人的路上，閻連科有如下表白：“我那神秘的生活愿望就要實現了。我將開始在這個城里看到與往日不同的風光，過著一種輕松又有情趣和意義的生活。”

然而，命運仿佛開了一個玩笑，現實沒能使閻連科如愿以償，他喜歡雯淑卻因為貧富懸殊暗自疏遠自己心愛的女孩，他想和雯淑一起快樂地學習卻連送雯淑離開瑤溝的勇氣也沒有。閻連科上學和大姐治病都需要錢，為此他和二姐哭著向村民下跪了，村人賣房賣糧，為他們家籌集費用;在爭取一個干部職位時，閻連科像乞丐一般卑微，喪失了自尊和體面，后來的招工也只是夢幻泡影。閻連科為之費時傷神的事情卻是他極不情愿的事情。閻連科明言他才十八不想與人訂婚也不想當村干部，卻被父母和村人安排了婚事和工作，這些心事無人理解。最終閻連科放棄了現階段的理想，他想道：“我半是疑惑，半是醒悟到了土塬對村人們的摧殘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過去的一切美好和痛苦，都隨著我家的房屋不再存在了……我終將會死在土塬上。”他感到人生是蒼茫無力、寂寥絕望的，這種認知的形成影響了他未來的選擇。

三、停滯階段

停滯階段，閻連科的情感體驗是悲涼凄楚、躁郁不安的。這一時期從時間上看為閻連科的二十歲，與第一階段的情感狀態相反，周圍的景色不能再帶給閻連科美感，負面情緒占了上風，閻連科面對生活，出現了失落、絕望、憤怒、怨恨、憎惡等感情。這一階段美好溫暖的情感基本磨滅，閻連科對人對物變得虛偽、麻木甚至殘忍、惡毒，心胸變得狹隘，性格變得怪異。他憎惡對他態度不好的支書以及支書女兒紅玲等人，他怨恨難以改變的命運，他咒罵這個不能給他帶來幸福的世界。他不顧他人安危設計陷害紅玲，虛情假意獲取他人信任;他幻想奪去支書的性命，以此能獲得心理上的快感，他粗魯殘暴地傷害動物的生命，沒有同情心，沒有羞恥感。連姐姐和村民都看出來，閻連科已不再是原來的閻連科，心思陰狠毒辣。

這一階段的情感狀態是上一階段情感狀態的延續和加深，第二階段是重要的過渡階段。過渡階段，閻連科沒能很好地調整自己面對生活的態度，形成了消極的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隨之心理狀態朝著不良方向發展，這是這一階段情感狀態出現的重要原因。經歷了求學、訂婚、謀職等事情的失敗之后，閻連科的心境發生了變化，他想到：“我站在村鎮中間，覺得一切都離我那么遙遠，天高得我永生永世也難以摸到一次，地闊得我永生永世也找不到邊沿。在這高天闊地之間，我就如一只斷了腿的螞蟻，天不屬于我，地不屬于我，世界上的一切都不屬于我。”在時間和空間廣闊、浩渺的對比下，個人顯得非常微不足道，閻連科找不到歸屬感，也找不到自己的價值，認為自己一無所獲、一事無成，他看輕自己，自艾自憐，覺得自己過著卑微的被拋棄的一生，已經找不到真正使自己快樂的事情了。

四、結語

從表面看，第一階段到最后階段的情感狀態變化與閻連科個人需求是否得到滿足息息相關，個人需要得到滿足時，閻連科的感情就趨于真善美，而個人需求得不到滿足時，他就會出現不良的情感體驗。從更深一層來看，出現第三階段的情感狀態與他人生道路選擇的失誤和軟弱、遇事逃避的性格緊密相關，人成為環境的奴隸。擺脫惡果的關鍵就在于轉變個人需要、調整好心態，做出正確的道路選擇，以此改變命運或是在現有的條件下獲得滿足感，找到自身價值。

（長江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