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本文從文學審美意識形態中的非功利性與功利性的兩方面,分析短篇小說《受戒》的“淡雅”的藝術特征和時代特征,揭示其時代意義和現實意義。
【關鍵詞】淡雅;汪曾祺;功利性;非功利性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一)
《受戒》寫了在一個名叫庵趙莊的鄉村小鎮子里的平凡瑣事,明海跟著舅舅到荸薺庵學當和尚“為業”,明海在庵里獲得許多反常有趣的見聞,以及明海和農村少女小英子從淳樸友誼到萌生愛意的過程。文章沒有很強的故事性,但凸顯著極鮮明生動的人物個性,沒有迭宕起伏的情節,但通篇飽含著純樸誠摯的情感,顯現一種“哲學的美”。“淡雅”是汪曾祺小說世界的一種藝術至境追求,更是他的武器。文學作為審美意識形態的一種表現,是它不以功利為目的。在文學活動中,無論創作還是欣賞,無論作者還是讀者,在創作和欣賞的瞬間一般都沒有直接的功利目的性。在《受戒》里我們也的確感受到那一份“虛靜”,在無功利的一瞬間發現事物最自然的美,發現詩情畫意,從而進入汪曾祺的小說世界。
汪曾祺用他簡潔細膩的散文詩筆觸勾勒出風俗畫,烘染出意境,《受戒》中的風俗畫是透過明海的眼睛表現的——“過了一個湖。好大一個湖!穿過一個縣城。縣城真熱鬧:官鹽店,稅務局,肉鋪里掛著成片的豬,一個驢子在磨芝麻,滿街都是小磨香油的香味,布店,賣茉莉粉……”類似這種把風俗當抒情詩來寫的手段使作品充滿了意境。小說人物在這般情景下具有了鮮明而又淡雅的具體形態。《受戒》里的兩個靈性人物明海和小英子之間的情趣畫面和淳淳愛意更是融于畫中,延于畫外:玩銅蜻蜓,一個畫花一個弄食……也只有那般秀麗淳樸的鄉土山水方能孕育出這般透露率直無畏的靈性的眼睛——“大娘精神得出奇,五十歲了,兩個眼睛還是清亮亮的”,“兩個女兒……眼睛長得尤其像,白眼珠鴨蛋青,黑眼珠棋子黑,定神時如清水,閃動時像星星”。景致與風俗、人物與靈性相滲透,融為上文的意境與氣氛。正像汪曾祺自己所說的,“但我以為氣氛即人物。一篇小說要在字里行間都浸透了人物。作品的風格,就是人物性格”,“蘆花才吐新穗。紫灰色的蘆穗,發著銀光,軟軟的,滑溜溜的,像一串絲線。有的地方結了蒲棒,通紅的,像一枝一枝小蠟燭……撲魯魯魯飛遠了”,這是淡雅至極的意境美;“你不要當方丈!”“好,不當。”“你也不要當沙彌尾!”“好,不當。”……“我給你當老婆,你要不要?” “要——!”這是淡雅至極的人性美。“我認為和尚也是一種人,他們的日子也是一種生活……七情六欲的感情人們皆不缺少,只是表現方式不同而已。”就是以這么一種淡雅之氣韻描寫著瑣碎的生活、普通的風俗、平凡的小事,使這一切皆散發著淡雅的人性美和人情美,飽含著對童心的追憶和回歸原始的渴望。
(二)
文學作為審美意識形態,它雖不以功利為目的,卻是有功利性的,而且有深刻的社會功利性。魯迅說過,文學是“無用之用”,即文學意識的直接的無功利正是為了實現間接的有功利性。“創作是為人生的,為社會的,就是所謂的‘無功利,實際上也是一種功利。”因此,我認為汪曾祺的“淡雅”也絕不是虛求純美、言而無物的。相反,我倒覺得這是一種更“激憤”的言辭,更有力的控訴,是“經過反復沉淀,除凈火氣,特別是除凈感傷主義”后更深層的對人性的呼喚。看似“無用”的淡雅的背后隱藏著極為有力的話語。
“受戒”是佛家用語,按佛家的解釋就是一不殺生,二不偷盜,三不淫,四不妄語,五不飲酒,六不涂飾香鬘歌舞及觀聽,七不眠坐高廣大床,八不食非十食,嚴守戒法,才能公德圓滿,抵達彼岸的“極樂世界”。而《受戒》里的和尚卻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受戒”在小英子和明海眼中也無非就是“領一張和尚的合格文憑”。他們都是佛門的不肖弟子,生緣未斷,六根不凈,但他們的情緒是樂觀的,是入世的,是要需求真正人生的。文章結尾寫明海和小英子飛快地劃向的地方似乎才是現實生活中那真正的“極樂世界”。作者立足于佛門與人性之間的對立與聯系,從健康的現實的人性和人情來否定佛門超脫的非現實的人性,表現了人道對神道的樂觀的否定,是健康的人性對禁錮人性的宗教的嘲笑的叛逆。
作者寫《受戒》的目的是功利的。他自解如是說:“我要 ? ? 寫!我一定要把它寫得很美,很健康,很有詩意!”“我還有一點自信,我相信我的作品是健康的,是引人向上的,是可以增加人對于生活的信心的,這至少是我的希望。”正所謂“有益世道人心”,“淡雅”就是汪曾祺攻開人們心門的武器,將一切虛偽浮華擊得粉碎。作者在那樣的年代以“淡雅”之風格創造出《受戒》這樣的作品,時代本身就賦予了它以深層次的功利性。正如作者寫作的又一原因是“我們的文藝情況真是好了,人們的思想比前一陣解放得多了。百花齊放,蔚然成風,使人感到溫暖”。更確切地說,汪曾祺是這一解放的實踐者和先行者,《受戒》是驗證和進一步推動解放的實載體。人們經歷了無謂的殘酷的爭斗、人為的階級斗爭擴大化的苦難歲月后,格外需要精神上的撫慰,需要人性美和人情美的熏陶和愉悅。“淡雅”的“無用之用”是一只溫和而強有力的手,它及時地伸向人心的最深處,把扭曲了的勞動人民的純真感情重新袒露,把被迫位移了的人的軀殼帶回人間,重新賦予人的靈魂。這是我國文學創作的發展開始奔向更廣闊更開放更多樣之時代的耀眼的閃光點。
(三)
有人批評汪曾祺的作品,說:“應該更多地去表現時代的 ? ‘風云,而不應該太多地注意‘風情;應更多地去寫時代的英雄,揭示社會的重大問題等。”汪曾祺本人也說:“我的作品不是,也不可能成為主流。”對于這樣的批評和自謙我有異議。文學一定要定義一種所謂“主流”嗎?即便是有,它就一定是要寫“風云”、寫“英雄”的,偏離了就不是好作品,不是時代之需了嗎?我認為這樣的看法始終還是只看到了“淡雅”的“無用”(非功利性)的一面,而未透見其“有用”(功利性)的一面,始終是一種未開化的延續。“四十三年前的一個夢”,夢的就是對故鄉對童心的追憶,對淳樸率直的人性美的渴望,這是人類永恒的主題,不必受到任何的約束,甚者,作者是以“一個八十年代的中國人的各種感情的一個總和”去寫這個夢的,體現了一個優秀的文學創作者將強烈的歷史使命感付諸實踐的勇氣。于今,在文學界已近乎無所不“破”,無所不“用”,若是再以前人那般不夠“革命”、不夠“主流”的論斷置于這般以“淡雅”為戈的作品之上,便真的是愚昧的“受戒”了。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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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楊翊,女,1982年生,碩士,星海音樂學院附屬中等音樂學校講師,主要研究方向為文學評論與文藝理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