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琳
9月2日至7日,在美國和東盟輪值主席國泰國的共同主持下,美國與東盟舉行了為期五天的海上聯合軍演。此次演習受到廣泛關注,因為此前雖然美國與東盟成員國分別合作舉行過不少聯合軍演,但與東盟十國共同舉行演習,尚屬首次。這也是東盟繼去年10月和今年4月與中國舉行海上聯演后,再次以集體形式與一個大國舉行海上聯演。
早在去年中國與東盟在廣東湛江附近海空域舉行首次聯演之際,在新加坡舉行的第12次東盟國防部長會議就已做出決定,將在2019年與美國舉行一次海上聯演。東盟提前一年公布相關計劃,本身就表明其在與中國加強軍事合作的同時,希望向外界展現與美國的軍事關系并未受到影響,試圖在兩個大國之間搞平衡。
“大國平衡”是東盟奉行的主要對外戰略之一,在中美博弈態勢日趨明顯的情況下,如何處理與兩個最主要大國的關系,對東盟來說顯得更為迫切和重要。人們通常認為,東盟國家“經濟上靠中國,安全上靠美國”,但實際情況可能并非可以用“二元論”來簡單解釋。可以說,東盟在經濟、安全上都在進行“對沖”,只不過在經濟上對中國的需求更大,在安全上對美國的依賴更深。
近年,中國與東盟在強化軍事安全關系方面取得新進展,不僅同泰國、印尼、馬來西亞、新加坡等國開展雙邊或三邊聯合演訓,而且在艦艇訪問、軍事教育培訓乃至國防工業建設等領域都有了更為實質的合作。這是中國—東盟戰略伙伴關系深入發展、雙方互信不斷增強的趨勢在安全領域的反映,也體現了東盟針對中美力量對比變化以及美國的戰略調整正在主動進行調適。
但是,基于對中國崛起的憂懼及南海問題的存在,東盟對中國仍很不放心。為維護自身安全,東盟各國必然尋求其他大國的支持和介入,美國在本地區的軍事存在及安全承諾對東盟依然十分重要。同時,美國在東南亞軍事介入的根基深厚,與多國長期保持密切軍事關系,且擁有菲律賓、泰國兩個盟友。不論是奧巴馬政府的“亞太再平衡”戰略,還是特朗普政府的“印太戰略”,均尋求進一步強化和東南亞的軍事接觸。
首次美國—東盟海上聯演分為兩個階段。第一階段為航行前活動,分別在泰國、新加坡、文萊舉行。第二階段為海上行動,演習地域從泰國灣延伸到越南南部金甌省附近的南海海域。演習從泰國梭桃邑海軍基地啟動,最后在新加坡結束。東盟十國均參加了演習。美國海軍則派出“蒙哥馬利”號瀕海戰斗艦、“韋恩·梅耶”號導彈驅逐艦以及3架MH-60直升機和1架P-8巡邏機參演。各國參演兵力總規模為:8艘艦艇、4架飛機和1000多名官兵。
演習過程中,美國和東盟成員國組成一支聯合特遣部隊,司令部設在泰國皇家海軍近海巡邏艦“甲米”號上。聯合特遣部隊司令由泰國海軍少將宋蓬擔任,美國海軍第七驅逐艦中隊指揮官馬特·杰爾比海軍上校擔任副司令,司令部人員由美國和東盟十國代表組成。位于新加坡的岸上支援分隊也包括來自東盟各成員國的代表。演習的科目包括“登臨、搜查和抓扣”、海上態勢感知、師級戰術、海上資產追蹤等。為增強真實性,美國海軍雇用了一些商船,作為模擬目標。來自東盟各國的分隊一起合作,根據想定實施對商船的臨檢、搜查和抓扣演練。
美國—東盟首次海上聯演為雙方強化防務合作提供了一條新的多邊路徑,將進一步推進美軍在印太地區將演習網絡化和多邊化的努力。長期以來,美軍每年都會在東南亞地區與盟友伙伴舉行多場雙邊或多邊演習,如美菲“肩并肩”演習、美泰“金色眼鏡蛇”演習、“海上合作戒備與訓練”(“卡拉特”)演習、“東南亞合作與訓練”演習等。近年來,美菲、美泰的雙邊演習常有日本、澳大利亞、印尼等更多國家參與,呈現出多邊化趨勢。在2019年6月美國國防部發布的《印太戰略報告》中,“促進區域互聯”與“做好自身準備”“加強伙伴關系”一起,被并列為維持美國對印太地區承諾的三大途徑。而在“促進區域互聯”之下,一個重要舉措就是通過多邊接觸加強區域機制,這其中特別強調了美國與東盟在東盟防長擴大會、東盟地區論壇、東亞峰會及美國—東盟國防部長非正式會議等機制下的合作。
美軍指揮官在演習前接受采訪時表示,美國與東盟的海上聯演有助于雙方信息共享和行動整合,從而加強“互操作性”(interoperability)。近一時期,美國在推進與盟友合作時高度重視互操作性和技術層面。8月26至28日,在美軍印太總部和泰軍最高司令部聯合主辦的印太國防軍司令會議上,在“自由開放印太的合作”這一主題下,主辦方設置了三個分議題,除一個涉及東盟對印太合作的看法外,其余兩個議題則分別是關于“互操作性”和“新興技術”。這顯示美國試圖將“印太戰略”的推進從戰略層面深入到更為具體的技戰術層面,從而實現與盟友和伙伴國更深度的利益捆綁和軍事融合,以戰略聯盟和伙伴關系不斷推進“印太戰略”的實施。
此次軍演另一個受關注的現象是緬甸的參與。盡管因在羅興亞人問題上的分歧,美國重手制裁緬甸軍方高層,去年又進一步增加制裁,包括停止向緬甸提供軍事培訓、禁止向緬軍方人員發放簽證等,但制裁措施沒有影響緬受邀參加此次聯合軍演,這是因為美國不想因美緬雙邊矛盾折損美國—東盟演習的分量和意義,同時也在為今后改善美緬軍事關系創造條件。
此次演習是在中美戰略競爭加劇的背景下舉行的。面對這一態勢,包括東盟在內的周邊國家對地區和平穩定的擔憂有所增加。他們擔心“大象打架,草地遭殃”,同時希望盡力避免陷入“選邊站”的困境。因此,美國—東盟海上聯演在科目設置上刻意做得敏感度較低、規模相對有限,避免給外界造成“聯手遏華”的印象。正如美國戰略與國際問題研究中心研究員波林所說,相比去年美國如何看待中國—東盟海上聯演,東盟國家對今年中國如何看待美國—東盟海上聯演更為關注。不過,雖然東盟試圖在中美之間進行平衡,但先后與兩大國舉行聯合軍演,仍有可能成為中美在印太地區競爭的一部分。
此外,盡管中國與東盟各國關系總體保持平穩,中國與東盟的“南海行為準則”磋商也在穩步推進,但近期中國與東盟部分聲索國圍繞南海資源開發的矛盾有所回彈。6月,中國漁船在禮樂灘附近海域與一艘菲律賓漁船相撞,菲媒體和政客紛紛炒作此事,并發出外交抗議。7月,中國與越南海警圍繞萬安灘附近的油氣資源勘探活動發生對峙。此次美國—東盟海上聯演部分科目選擇在越南南部海域舉行,顯示美有意為越南撐腰打氣。演習開始前,美國務院發言人奧塔加斯公開指責中國“恫嚇”南海周邊國家。
我們需要關注美國—東盟海上聯演的后續發展,特別是其在推動美國與東盟行動“互操作性”、推進美“印太戰略”方面的作用。也要看到,基于東盟的地區平衡戰略,中國與東盟之間的軍事合作仍有較大潛力,可適時擴大雙方聯演聯訓的規模和科目,并繼續拓展其它防務領域的合作。從更高層面上,還應繼續深化中國與東盟全方位戰略合作伙伴關系,加強戰略溝通,增進相互信任,注重東盟關切,妥善管控分歧,化解和降低東盟對中國的戰略疑慮,減少外部干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