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非屢發騷亂的背后

沈陳

近段時間以來，南非發生以抗議外國人從事違法活動為名的騷亂事件，騷亂一開始集中出現在行政首都比勒陀利亞、經濟中心約翰內斯堡等豪登省地區，而后其他省份也出現了一些類似的暴力行為。起初，外界普遍將這場騷亂定義成排外性質，但根據南非官方的研判，南非本地民眾似乎才是本次騷亂的更大受害者。

關于騷亂性質的爭議

此次騷亂的起因是比勒陀利亞的小巴車司機與尼日利亞籍毒販發生沖突，一名小巴車司機中彈身亡，憤怒的南非本地人開始對外來黑人移民展開無差別報復。據統計，發生在比勒陀利亞和約翰內斯堡的騷亂至少造成12人死亡，上千家小商戶成為襲擊目標，數千名來自尼日利亞、津巴布韋、馬拉維、埃塞俄比亞等非洲國家的移民流離失所。

南非騷亂引發了尼日利亞等非洲國家的強烈抗議。9月3日，尼日利亞總統布哈里傳召南非駐尼大使，對本國公民和僑民遇襲表示深切關注。尼日利亞數個城市發生了針對南非零售和電信企業的襲擊事件，南非駐尼大使館“出于安全考慮”暫時關閉。尼日利亞、津巴布韋政府先后從南非撤離本國公民和僑民，博茨瓦納對前往南非旅行的本國公民發出旅行警告。此外，尼日利亞、盧旺達、民主剛果、馬拉維等國政府首腦還宣布不參加9月初在南非開普敦舉行的世界經濟論壇非洲峰會。

不過，南非政府對本次騷亂的性質持不同看法。針對多個非洲國家政府首腦缺席世界經濟論壇非洲峰會，南非外交部發言人否認是因為騷亂導致的。南非警察部長塞萊認為騷亂是“純粹的犯罪”，排外主義只不過是實施犯罪的借口罷了。南非國防部長馬皮薩-恩卡庫拉也表示，沒有證據證明騷亂專門針對外國人，相反，有大量南非人經營的店鋪也遭到搶劫和破壞。在騷亂中遇難身亡的12人包括十名南非人和兩名津巴布韋人，事件的“始作俑者”和對騷亂抗議最激烈的尼日利亞人則沒有死亡報告。

進入9月中旬，南非政府通過向幾個重點地區增派警力逐漸平息騷亂，約翰內斯堡等豪登省大部分地區的秩序已基本恢復正常。9月14日，在津巴布韋前總統穆加貝的國葬上，南非總統拉馬福薩針對騷亂事件發表談話，承認“其中一些暴力行為針對其他非洲國家公民”，并向此次騷亂中的外國受害者致以歉意。拉馬福薩的言論是介于外國政府態度和本國政府判斷之間的折中，他的道歉也讓本次騷亂所引發的國內外風波基本告一段落。

屢次發生騷亂的根源

南非此輪騷亂事件既不新鮮，也不孤立。2008年南非爆發過一次更大規模的排外暴亂，造成60多人死亡、17000多人流離失所。2010年，南非成功舉辦世界杯后不久，也出現了數起小規模排外暴力事件。2015年4月，在德班、約翰內斯堡等地區針對其他非洲國家移民的排外騷亂持續了三周時間，造成七人死亡、數千人流離失所。盡管南非政府否認今年的騷亂是一起排外事件，但不可否認，本次事件的導火索也是本地人與外國移民之間的矛盾沖突。南非屢次發生排外騷亂，有其深刻的社會發展根源。

首先，“外來移民搶飯碗”的說法在南非社會頗為流行。南非是非洲最發達的國家之一，吸引著大量其他非洲國家的民眾前來尋找工作機會。根據美國皮尤研究中心的數據，移民至南非的外國人口約為400萬，其中津巴布韋人與莫桑比克人最多，分別為64.9萬與38.1萬。再加上非法移民，南非的外國移民數量估計不少于500萬，接近南非總人口的10%。由于豪登省地處北方，且經濟最為發達，因此外國移民密度相對于其他地區高出很多。與移民人口同步提升的還有南非本國公民的失業率和貧困率。根據南非統計局公布的數據，今年第二季度南非人總失業率為29%，其中15歲至24歲的南非人失業率達到55.2%。在貧困率方面，2018年有3040萬南非公民生活在貧困線之下，約占南非總人口的52.5%。對南非黑人貧民來說，外國移民給本就艱難的生存環境增添了更大的壓力。

其次，“犯罪熱區”是暴力“策源地”。南非警方的犯罪統計報告顯示，暴力犯罪發生的“熱區”通常不在旅游勝地，而是集中于城市中的黑人貧民聚居區或者邊緣鄉村。由于外國移民與本地黑人貧民在社會階層、法律地位、居住位置等方面比較接近，雙方之間的沖突時有發生。站在南非本地人的角度看，很自然會認為是外國移民帶來了矛盾和暴力。對于生活在黑人貧民區的外國人來說，被本地人恐嚇、毆打、收保護費、偷竊搶劫等現象可謂司空見慣。由于本地人與外國人之間個人的、集團的爭斗幾乎每天都在發生，因此屢次出現的排外騷亂實質是“犯罪熱區”長期矛盾的放大和集中爆發。

2019年9月14日，一些南非民眾在約翰內斯堡集會反對仇外暴力。

最后，南非特有的法律文化造成犯罪成本較低。1994年以后，新南非建立了平等、寬容的法律體系，特別是廢除了死刑，使得惡性犯罪的成本大大降低。由于本就低效的警察體系和昂貴的司法程序難以依靠，再加上很多時候犯罪分子即使被定罪也只會受到輕微的法律懲罰，導致廣大黑人貧民不愿意信任法治，而更傾向于使用暴力手段解決問題。因此，與其說南非人天生崇尚暴力，倒不如說是現實條件下的無奈選擇。

未來需要關注的問題

不論基于何種理由，采取暴力迫害的手段都是不能接受的。在國際層面，雖然南非政府已向相關國家表達歉意，并承諾保證外國移民的人身和財產安全，但這并沒有促使部分國家改變撤僑決定。在尼日利亞、津巴布韋等國，甚至出現了“趕走南非人”“制裁南非”等呼聲。顯然，如何盡快修復受損的國際形象是拉馬福薩政府的當務之急。

在國內層面，在騷亂中被視為“加害者”的本地黑人其實也是受害者。新南非成立曾給黑人貧民帶來很多憧憬，但20年來的經濟停滯讓他們大失所望，發泄憤怒的想法油然而生。不過，黑人群體的過激行動無異于飲鴆止渴，只會讓外國投資者望而卻步。非國大政府必須在安撫黑人群體的同時，竭力改善營商環境，才能在短期的選票利益和長遠的國家利益之間實現平衡。

從南非華人的角度來看，華人群體沒有成為此輪騷亂的主要受害者，但此事給華人日后更好地處理與南非當地社群的關系提供了啟示。此次騷亂集中在底層黑人居住的貧民窟，華人聚集的社區比較平靜。但既然是騷亂，必然會產生很大的外部性，華人商鋪也不可避免地受到沖擊。由于部分華人的確存在滯留、偷渡等違法現象，同時某些華商出于經濟考慮選擇雇傭廉價的非法移民，這些都會增加華人牽涉進排外騷亂的可能性。對此，南非華人必須保持高度警惕，做好合規工作，降低自身遭受排外襲擊的風險。

從中非關系的角度來看，中國和南非都是世界上有重要影響力的新興發展中大國，雙方均將發展彼此關系作為各自對外關系的戰略支點和優先方向，推進中非合作論壇、金磚銀行、亞投行等地區機制發展需要南非的有力支持。此次騷亂引發尼日利亞、津巴布韋、博茨瓦納、馬拉維等非洲國家對南非的不滿甚至憤怒，暴露出南非離非洲國家的“代表”或者“領導”角色還有一定距離，南非的國家能力建設任重道遠。鑒于非國大在今年大選中仍獲得半數以上選票，拉馬福薩政府延續對華友好政策，中方也應繼續為促進兩國、兩黨友誼，給予南非力所能及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