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篇小說風馬牛不相及,無論題材、風格,還是寫作時間,都相去甚遠,感謝《山東文學》“魯軍新力量”,讓素昧平生的她們肩并肩站在了一起。站在一起之后我驚異地發現,二者居然如此地相似。就像一對失散多年的姐妹,親姐妹,相認之后越看越像。她們有著高度重合的基因。我寫了兩個老人,兩個風馬牛不相及的老人以及他們相同的絕境和“出逃”。
兩個老人,一個是鄉村敬老院無兒無女的五保戶,一個是昔日的大院千金現在的家庭主婦,唯一的共同之處就是他們的年齡。都在六十歲以上。六十歲以上,已經可以理直氣壯地置身于老年人的行列了。他們身處一個本應坐享其成頤養天年的行列里,卻被生活中突然啟動的苦難選中了,一步步被逼入絕境,走投無路。無路可走所以才“逃”。
有路可逃。這樣的“出逃”,對于主人公來說,不失為一種幸運,是作為作家的我能夠給予兩位主人公最大的仁慈和善意。《淚滴粘稠》完成后我曾把它拿給我的一位朋友看,他的第一個感受就是,作者有點太狠了,你幾乎把作為一個女人所有的苦難都摁到了秋芳一個人頭上。一種刻意的殘忍。這個我承認,有刻意為之的成分,可是他不知道,一開始不是這樣,初稿小說里的秋芳沒有這么慘,那個時候的作者心比現在要軟,軟得多。心軟是本能。作為一個寫小說的,一直以來我都在提醒自己,要以最大的善意來對待自己小說中的人物,小說中的人物同樣有血有肉有心有肺,他們每一個人都在你的指頭下面眼巴巴地看著你。但就是在這篇小說進行的過程中,有那么一個時刻,我忽然對“仁慈”有了新的理解,我的心軟也許并非真正的善意,起碼不是最大的善意。事實難道不是如此么?現實生活里,那些發生和作用在我們身上的苦難,往往可能比虛構來得更加兇猛有力,更加猝不及防,現實生活不會像作家一樣對你手軟。作家最大的善意,不是稀釋苦難和絕境,而是在絕境中找到亮光,找到出口。
能夠在最絕望的時刻看到出口,即便看到的是幻象和錯覺,也不失為一種幸運。不同的身份和境遇,決定了我們每一個人所背負的苦難不一樣,所需要的出口當然也不一樣。無兒無女的五保戶老竇與曾經的大戶千金秋芳當然不一樣。不一樣無所謂的,幻象不幻象也無所謂的,最重要的,是要“有”。對,問題的關鍵就在這里,這是個“有”和“無”的問題。
其實往往如此。我們常常會在自己或者他人的生活里看到這樣的人,他們背負著那么深重的、在常人看來根本不可想象的苦難,卻依然活了下來,甚至活得很好,像我們每一個正常的人一樣好。你不理解,那是因為你沒有看到,你只看到了他的苦難卻沒有看到他的承受,沒有看到他是怎樣生不如死,怎樣在舉目無邊的黑暗中自己逼迫著自己、自己陪伴著自己,終于找到了屬于自己的那個出口。只要去找,就有出口。這是人類的本能,也是人類的幸運。文學的價值也許正在這里,文學也許無法告訴我們出口在哪里,它能做到的,是告訴你“有”。一定有。這就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