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意志銀行裁撤投行業務的改革與啟示

王佃凱 張炎炎

2019年7月7日，近年來深陷困境的德意志銀行宣布了一項重大戰略轉型和重組計劃：在未來三年中，德意志銀行將大幅縮減投資銀行規模，退出投行業務下的股票銷售及交易業務，并降低在固定收益銷售及交易業務（尤其是利率業務）中的資本占用，同時2022年前將在全球范圍內裁員約1.8萬人。另外，德意志銀行計劃創建一個新的單位來管理與面臨削減的業務活動相關的資產的風險。此次戰略轉型和重組預計耗資74億歐元。作為全球最重要的金融機構之一，德意志銀行這一次大規模的戰略轉型受到了市場很大關注。在過去近30年間，德意志銀行一直致力于成為全球最重要的投資銀行，投行業務在其營業收入和利潤中的占比曾一度超過3/4。那么德意志銀行為何會裁撤投資銀行業務？德意志銀行的這次戰略轉型又能給我們帶來什么樣的啟示呢？?

德意志銀行進行重大戰略調整的背景

作為德國最大的銀行，德意志銀行在上個世紀直至本世紀初的發展都非常迅速，一度成為全球十大投資銀行，同時也是世界全能型銀行的代表。但是近十年來，在經歷了金融危機和歐債危機的雙重打擊之后，德意志銀行陷入了漫長的困難之旅：一是營業收入不斷萎縮。2011年的歐債危機使得整個歐洲經濟出現衰退，作為歐洲第一大國的德國經濟也出現增長乏力的現象，這些導致了德意志銀行的營業收入出現了明顯負增長（見圖1），尤其是2015年以后的營業收入整體呈現萎縮趨勢。二是出現巨額虧損。在2015～2017年，德意志銀行連續三年出現虧損，2015年更是出現了創紀錄的67.94億歐元巨額虧損。雖然2018年錄得正的收益，但是也只有2.67億歐元的凈利潤，遠低于市場預期。剛剛公布的2019年中報顯示，德意志銀行的中期凈利潤再次出現了30.12億歐元的虧損（見圖2）。三是銀行總資產不斷地減少。由于銀行經營出現較大虧損，再加上銀行持有的金融產品的市場價值下降，德意志銀行的總資產也出現了不斷下降的趨勢。2011年德意志銀行總資產為2.16萬億歐元，2019年中期這一數值下降到1.44萬億歐元，下降約33.6個百分點。由于糟糕的經營業績，德意志銀行在資本市場上的表現也是越來越差，股價已經由2007年的最高點105美元，下滑到了目前的不足7美元，12年間德意志銀行的市值縮水了10余倍。為了緩解經營業績的壓力，德意志銀行董事會和管理層不斷嘗試各種方案削減成本、提高業績，甚至不斷更換管理層，2015年以來德意志銀行已經更換了3任CEO。德意志銀行還曾考慮與競爭對手——德國商業銀行合并，但雙方的合并談判因執行合并的種種風險、重整成本以及資本規定等問題在今年4月份破裂。

德意志銀行裁撤投行業務的原因

自1992年開始全面進入投行業務領域以來，經過多年的發展，德意志銀行已經成為在國際上可以與高盛、摩根士丹利相競爭的投行。那么德意志銀行為何要退出股票銷售、交易等投行業務，并削減固定收益產品銷售及交易業務呢？

銀行經營過度依賴投行業務。隨著德意志銀行不斷對外擴張，投行業務在整個銀行業務中的比重不斷提高。盡管經過2008年金融危機之后，德意志銀行已經開始進行結構調整，但是投行業務的比重依然較高。目前德意志銀行的主營業務有三大板塊：企業與投行業務（CIB）、私人和商業銀行業務（PCB）、資產管理業務（AM），其中資產管理業務（AM）是2015年以后從私人和商業銀行業務（PCB）獨立出來的。其中企業與投行業務（CIB）對收入的貢獻最大，根據2015年的數據顯示，該業務的收入占比超過65%，雖然此后比重逐漸降低，但截至到2019年6月份，企業與投行業務的收入占比仍高達50%。

市場環境變化導致投行業務規模和利潤萎縮。在2008年金融危機之前，投行業務的占比高曾經是德意志銀行快速增長的主要推動力。但是金融危機之后市場環境發生了重大變化，導致德意志銀行投行業務發展出現困難。首先金融危機之后，全球金融監管日趨嚴格。為避免銀行“大而不能倒”的問題，美國提出的沃克爾規則要求限制商業銀行規模、限制銀行自營交易以及禁止銀行進行對沖或私募基金投資等。這對于依靠高杠桿的投資銀行業務來說，無疑會產生重大的抑制作用。其次，為了應對金融危機，美歐等發達經濟體都在推行量化寬松貨幣政策。大規模的量化寬松政策造成負利率債券規模激增，引發金融市場對德意志銀行所擅長的固定收益產品與利率產品的需求驟降，從而導致德意志銀行投行業務利潤持續下滑，2019年中期，德意志銀行的投行業務收入為29億歐元，年率下降了18%，虧損達9.95億歐元。另外利率水平不斷走低導致銀行利潤空間被壓縮。金融危機特別是歐洲主權債務危機之后，為了刺激經濟復蘇，歐洲央行將歐元區基準利率一降再降，并長期維持在零利率附近。與美國2015年以后經歷了一輪加息周期不同，歐元區的利率政策未能真正收緊。超低利率環境對德意志銀行的利潤形成了侵蝕，其凈利息收入規模自2011年以來一直是呈現下行趨勢。

投行業務成本高以及違規現象嚴重。為了與其他金融機構競爭，德意志銀行通過接連收購澳大利亞貝恩公司、美國信孚銀行、瑞士蘇黎世斯卡德投資等多家著名投資機構，從而快速進入世界頂級投行序列，同時為了能夠從華爾街吸引到優秀人才，德意志銀行的投行部門通過支付比競爭對手更高的工資吸引人才。德意志銀行投行部門的員工數最多時達到了近4萬人，與高盛所有員工的總數相當。2018年投行成本收入比為95%，費用的高企讓德意志銀行幾乎無利可圖，基本上賺到的每一塊錢都被高昂的成本所侵蝕，讓德意志銀行幾乎失去了自我造血的能力。為了投行業務的高速增長，德意志銀行內部風控制度出現弱化，出現了很多違規操作。按照德國法律，銀行的管委會應向銀行監事會定期報告以起到制衡的作用。但是，德意志銀行在管委會之外創立了另外的權利機構——集體執行委員會，這個執行委員會無需向監事會報告。在新的構架下，監事會對新成立的集體執行委員會沒有控制權，為德意志銀行日后頻繁的訴訟和罰款埋下禍根。在金融危機之后，美國、英國等國家的金融監管逐漸收緊，陸續對金融機構不當行為加強監管和處罰。德意志銀行涉及騙稅、操縱LIBOR、逃稅、協助洗錢等不正當違規操作被曝光，導致巨額的罰款。僅僅是在2015～2018年間，德意志銀行就因為一連串的非法操作被罰款超過100億美元。從違規類型上看，罰款主要針對德意志銀行業務經營的違規操作，其中罰款最多的2016年因誤導投資者出售抵押貸款支持債券（MBS），最終為了和解，德意志銀行需要支付72億美元。除此之外，2015年德意志銀行涉嫌參與操縱基準銀行間拆借利率（Libor），并為此支付25億美元的巨額罰款。

德意志銀行重大戰略調整的前景及啟示

德意志銀行重大戰略調整的前景

雖然會有重大的裁撤部門和人員的動作，但是與2008年金融危機時雷曼兄弟、貝爾斯登的情況不同，此次德意志銀行的戰略調整屬于主動轉型而非危機引發的被動裁員，目的在于降低高風險業務比重，轉向重視傳統的商業銀行業務。另外，盡管持有的金融衍生品規模較大——截至2019年一季度末，按國際財務報告準則（IFRS）統計，德意志銀行集團衍生工具本金為3310億歐元——但如果參照美國同業所使用的主凈額結算協議，以凈額口徑計量德意志銀行的衍生工具交易本金實為210億歐元，與其他同業相比并不算是較高水平。因此，只要這一重大戰略調整計劃能夠順利執行，實際上德意志銀行近年來進行的資產重組、降低風險敞口的努力已經取得一定成果，比如在今年6月德意志銀行美國分行就已經通過了美聯儲的銀行壓力測試。

但是，這一戰略調整仍然存在著很大的不確定性。一方面，德意志銀行的戰略調整提出了一些比較高的目標，例如到2022年成本收入比降到72%、實現8%的有形股東權益回報率，但是在尋找新的盈利點、如何在支付巨額罰款和調整成本的情況下保持盈利等具體行動的細節并沒有公布;另外德意志銀行是否具有令人信服的執行力也不確定。另一方面國際經濟貿易環境出現惡化趨勢，德國經濟已經出現衰退跡象，再加上歐元區持續的低利率政策環境也增加了德意志銀行的戰略調整的難度。因此德意志銀行是否能夠順利轉型還有待觀察。

啟示

進入21世紀以來，為了應對金融脫媒和利率市場化帶來的沖擊，我國的商業銀行逐漸開始將開展投行業務作為自身業務調整和開展綜合化經營的重要手段，加大資源投入推動投行業務發展，目前投行業務已經成為我國商業銀行提高中間業務收入的重要途徑。因此我國商業銀行可以從德意志銀行的此次重大戰略調整中得到一些啟示：

綜合化經營中要保持傳統業務優勢。目前，雖然投行業務在商業銀行綜合化經營中的地位和作用不斷上升，但是商業銀行在信貸服務、票據貼現等傳統業務優勢仍然需要保持。相對于純粹的投資銀行來說，商業銀行在客戶資源、商業信譽的優勢都來自于傳統業務的積累，這對于商業銀行開展投行業務是十分必要的。因此為了提高自身在投行業務中的競爭力，商業銀行必須要保持傳統業務優勢。

要著力加強風險控制及合規性建設。投行業務具有較明顯的周期性和高杠桿特征，因此對于商業銀行的風險控制能力提出了更高要求。伴隨國內商業銀行投行業務范圍的拓展和深化，商業銀行在信用風險、操作風險、市場風險和流動性風險等方面，以及阻止內部業務交叉經營的風險傳導、蔓延和惡化的壓力會越來越大。商業銀行應積極分析和研究開展投行業務所帶來的各種風險因素，制定相應的風險預案，實現風險的有效隔離，并建立獨立的防控系統。另外德意志銀行的案例表明，因違規違法經營受到監管嚴懲，不僅影響機構聲譽，且高額罰單勢必影響機構的經營發展。隨著全球化戰略的實施，我國商業銀行正在積極開拓海外市場，因此要重視依法合規經營，正確評估合規成本與收益，避免不必要的訴訟成本，促進業務健康穩健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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