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類詞綴化探究

丁曉菲

一.引言

最近，一種帶有類詞綴傾向的結構出現在人們的視野——“X精”，由此結構產生了不少新造詞匯，例如“豬精”、“戲精”、“杠精”、“檸檬精”，其能產性值得引起人們的注意。同時，2017年《人民日報》舉辦的評選十大網絡流行語的活動中，“戲精”一詞包含在內；而在《咬文嚼字》編輯部公布的2018年十大流行語中，“杠精”一詞也位列其中。“X精”使用的廣泛性也驗證了這類詞語存在的合理性。“X精”結構雖已不是初次出現，例如古代小說中早已出現“狐貍精”，“白骨精”等明顯具有負面義的詞語。但是顯然，現在的“X精”用法和之前已有差別，“豬精”，“戲精”，“檸檬精”等詞語不再是單純的負面義，“精”向著類詞綴演變的傾向值得我們思考。

二.“X精”的色彩義演變過程

《現代漢語詞典》中關于“精”字的義項有13個，其中“精怪，妖怪”這一義項與指人相關聯，例如“狐貍精”；而“完美的”和“聰明的”義項有形容人的作用，例如“精英”，“精明”。

1.負面義的產生：

晉代干寶的志怪小說《搜神記》中，有關于狗精、狐精等妖怪的記載，其中一個故事記載，有一妙齡女子被一只白色巨犬駝至大山里潛居，后來這一女子與此白犬生下一個男孩，男孩長大以后樣子像人，但是周身長滿了白色的毛，并且長相丑陋無比，性格暴虐狂躁，常常偷雞摸狗，不做正事。據此，人們都說盜賊是白犬的后代。關于狐精的故事于第十八卷有記載，即王靈孝被狐女阿紫迷惑的故事，“狐始來時，于屋角雞柄間，作好婦型”。狐貍精化作妙齡女子將人誘惑到空冢里謀害。

明代小說《西游記》里也有對很多精怪的記載。其中，白骨精和豬精的故事深入人心，白骨精原是白虎嶺上的一攤枯骨，修煉成精后變換成美艷嫵媚，身姿婀娜的女子形象來害人。其實質卻是陰狠毒辣，狡詐多端。豬精則是豬八戒，他雖本性不壞，但是卻貪婪好色。

這些精怪形象在古代小說中常是反面的，邪惡的。例如“狐貍精”、“狗精”、“豬精”、“蛇精”等“動物+精”結構的名詞用來形容人時幾乎都是罵人的話，帶有及其強烈的貶損含義。

2.正面義的出現

2.1 “猴精”

“猴精”一詞出于黃飛卿《五伯娘和新兒媳》，“是哪個猴精，不清不楚”一句，后來被用作形容詞，形容一個人機靈且頑皮。例：

（1）“猴精班長”劉利民（央視網）

猴精的意思是像猴一樣聰明，和“狐貍精”，“狗精”在用法上出現了分化。“動物+精”的用法擺脫了名詞的局限，可以被用作形容詞。而“精”在此的義項是“精明，聰明”。“精明，聰明”與“妖怪”這一義項在同一個詞中出現了交叉。

2.2 “白骨精”

“X精”的正面含義還出現于“白骨精中”，2002年，“白骨精”的稱呼開始出現在博客中，視野中，隨后，眾多媒體沿用這一稱呼，“白骨精”的用法開始流行起來。例如：

（2）我們這些在職場中打拼了五六年的女子,漸漸被歸入一個新群體:“白骨精”(白領、骨干、精英)。(轉引自王丙山，2004)

（3）職場“白骨精”,忙完賺錢忙花錢(《轉引自王丙山，2004)

除了媒體使用，也有一些學者在期刊中使用這一用法，或者對“白骨精”一詞進行辨析：

（4）《一個“白骨精”的覺醒》（《西部財會》2003年08期）

（5）“復活”的“白骨精”（《語文學刊》2004年01期）

（6）“白骨精”與“無知少女”:托形格略析（《修辭學習》2004年05期）

（7）職場有白領、藍領之分。白領與白領也各有高下，地位最高者往往被稱作“白骨精——白領、骨干、精英。（《天天商報》2004年2月13日）

此時的“白骨精”已經不再是《西游記》中美貌但邪惡的妖怪，而是“白領，骨干，精英”的縮寫。2004年，學者池昌海對“白骨精”這一用法下了定義，稱其為“托型格”，即用舊的詞形表達新的詞義，認為這種修辭手段是非常能產的。著實，這種新的修辭手段將“白骨精”中“精”的義項由“妖怪”變成了“完美的”。雖然這種用法沒有流行很長時間，經過短暫的時間就消失了。但是“精怪，妖怪”的義項卻和“完美的，最好的”義項在同一個詞語中相關聯。同時詞語的結構也發生了變化：“‘白骨精’本身是偏正結構，在新詞里變成了并列結構”（池昌海）。雖然表面看是“舊瓶裝新酒”，但是“精”的兩個義項——“妖怪”和“完美的”，由此詞產生了交叉，為其負面義的弱化做了鋪墊。

3.負面義的弱化

現在的網絡流行語“X精”已經呈現貶義弱化的趨勢，情感色彩減弱，同時程度義增加。其含義是“非常…的人”，表示一種高程度語義。例如：“戲精”表示非常有戲的人；“檸檬精”表示非常愛酸的人，杠精表示非常喜歡抬杠的人。能看出，“X精”這一類詞綴本身從貶義趨近于中性，即“非常…的人”，呈現負面義弱化的狀態，而這個結構擴展的詞語中，之所以語義褒貶不一是由于“精”前面修飾詞的影響。

3.1 “豬精”

“豬精”一詞最早出現在微博。有一名博主拍下了一名高顏值理發師的照片并和其簽約。但卻因為挖人導致理發店店主的不滿，引發了矛盾，在雙方罵戰中“豬精”一詞迅速走紅。

此語境下的“豬精”還具有明顯的貶義，是用來罵人的話。但后來也可用于自嘲“豬精女孩”，或“豬豬女孩”。例：

（8）豬精女孩的快樂有時就是這么簡單。（來自微博）

（9）今天又是一只精致又可愛的豬豬女孩（來自微博）

案例中的“豬精女孩”或“豬豬女孩”形容人雖然非常愛吃并且有點懶惰，但是依然很可愛。可見這個詞已經出現了貶義弱化的狀態，“動物+精”的用法也不只是用于罵人，可以用于自嘲，甚至含有一種可愛的含義。

“豬”由于生活環境的影響，以及志怪小說的描寫，其刻板印象是肥頭大耳，骯臟油膩。所以“豬精”在剛開始時是沿用志怪小說的含義，以絕對貶義的含義而存在。但是后來，豬在一系列針對低幼齡的影視作品都是聰明，踏實，可愛的形象。據此，豬作為動物給人的刻板印象發生了變化；同時，加之“精”這一類詞綴在“白骨精”中出現了正面義的用法。所以，即便“豬精”這個詞語有時表示貶義，但是“X精”結構本身所含的負面義依然是減弱的。

3.2 “戲精”

戲精的含義有兩種，一種是形容演技很厲害的演員，一種是指生活中處處給自己加戲，活潑氣氛的人，有時也用來形容做作浮夸的人。例：

（10）“戲精的‘戲經’”（央視網《楊瀾訪談錄》）

（11）我的老師是個“戲精”（人民網）

（12）“戲精官員”的表演該謝幕了（人民網）

例句里面的戲精分別有著不同的含義，第一個戲精的意思是形容演員的演技爐火純青，在表演和演戲方面都很厲害的人。第二個戲精指老師上課時方式生動活潑，讓人喜歡。老師能夠用新穎的方式活躍課堂氣氛。第三個“戲精”指人表面一套背地里一套，裝的很正派，隱藏的很深。

3.3 “杠精”

“杠精”的起初的意思是指非常喜歡抬杠的人，不管別人說的有沒有道理，“杠精”總能提出反駁，后來又可以代指對于某事要求嚴格的人。例：

（13）“沒有杠精，沒有互噴，只有歡樂源泉和贊美”（頭條新聞）

2019年3月，有著400萬粉絲的“三湘都市報”發表了“杠精顧客有點刁？長沙美萊醫療美容醫院卻歡迎你來”。杠精已不是負面義，而是對于某一行業的嚴格監督者。“杠精”的走紅說明了社會中的聲音多元化，人們的批判性思維意識提高了，不管“杠精”們說的有沒有道理，人們總能從不一樣的角度看問題，是社會的一種進步。

3.4 “檸檬精”

“檸檬精”來源在于“人類的本質是檸檬精”這一網友自造的偽金句。從前有“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而檸檬現在是“酸”當之無愧的代表，酸的本義是指羨慕并且愛挖苦別人，所以網友用“檸檬精”來表達自己的羨慕。“檸檬精”常常羨慕身邊的一些人或事，差距太大的則不會引起“檸檬精”的注意，其用法可以用來形容別人，也可以用來形容自己。例：

（14）《幕后之王》黃燦燦詮釋“檸檬精”想嘗試更多類型角色（人民網）

（15）今天情人節，我做了一回檸檬精（搜狐網）

例14中的“檸檬精”指的是劇中性格要強，容易羨慕別人的角色。例15中“檸檬精”用來形容被別人浪漫的愛情甜到，卻又不禁產生醋意的復雜心情的人。“檸檬精”一詞的用法首先表明了其本身所含的負面義不強，所以可以被用來自我調侃，但是這種自我調侃又不表示說話者自我墮落，而是表達“雖然你現在有，但我也總會有的”這樣一種正面的態度。其次，“檸檬精”雖然羨慕別人，但是都懷著對對方美好的祝愿而羨慕，并不真的是為了一己私利而嫉妒憎恨別人。還可以用來表達對他人的夸贊，對別人說“我檸檬精了”，并不是表達“我嫉妒你了”，而是委婉的說“你擁有的東西很棒，我非常喜歡”。

從上述詞語中，我們可以總結出“X精”已經具有了詞綴定位性，粘附性，能產性的特征，即在指人的詞匯中，“精”只能用于詞根之后，并且如果“精”離開派生詞之后，其類化意義就消失了。目前，這類詞是具有能產能力的，但未來是否能進入基礎詞匯還要時間的檢驗。

由于本文討論的范圍是指人類詞綴，所以本文只考慮與人相關的義項，其他義項類似“精華”，或者“勤勞”等義項所構成的“味精”，“勤精”等詞語皆不在本文討論之列。而“X精”的指人類詞綴傾向與其色彩義的轉變密切相關，正是由于貶義色彩的消減，以及程度義的出現，使得“X精”類詞適用范圍的擴大，具有了詞綴的定位性，粘附性以及能產性的特點。

三.“X精”類詞綴產生原因

1.社會環境

身處21世紀的我國綜合國力顯著增強，社會生產力的進步和人們生活水平的提高帶來的是多元化的價值觀念體系。社會中出現的形形色色的流行語言，都標志著當代社會的人們對于詞匯的不斷探索。而這種開放活潑的社會氛圍又給了新興詞匯以生長的土壤，使得詞匯具有更強的能產性，也加快了新興詞匯更新換代的速度。

2.語義程度

“X精”含義是“非常……的人”，表達了一種高程度語義，這種高程度語義的廣泛使用實際反映了人們對于語言表達的更高要求，即宣泄情感的要求。而這種現象也側面反映了當代社會人們生活壓力較大，尋求感情宣泄的要求日益增長，而“X精”類詞綴的實用提供了一種很好的途徑幫助人們釋放壓力。

3.造詞方式

“X精”之所以流行，還在于其造詞方式。這種造詞方式簡單易懂，生動形象，由于漢語本身的組織規律性使新詞可以通過類推的方式來創作，這種簡單新穎的表達方式逐漸在社會上流行，成為新興的構詞方式；同時，其表現形式詼諧幽默，情感豐富。人們使用“X精”進行自我調侃的用法弱化了此結構的負面義，并且還表達了一種復雜的情感，即雖然對很多事情無能為力，但是也不會放棄自我努力的態度。

4.詞義要求

“X精”的存在本身就有貼標簽的意味，即給某一類人起一個專名，對人群的劃分更清晰，使形容一類人群的詞匯更加豐富，并且指代性比較強，能夠將大范圍的人劃分成小部分，這也側面反映了人們對于詞匯的詳細性以及準確性有著更高的要求。同時，人們對于新興詞匯的使用規范性也應該多加注意。

四.小結

本文通過對本文從“X精”這類詞的色彩義發展脈絡分析發現“精”從語素向類詞綴的轉變，首先是由于“精”語素的不同色彩義之間的接觸，使得“X精”類詞突破了貶義詞的局限性，有了表示程度的作用，才使得“精”帶有詞綴所具有的定位性，黏附性，以及能產性的特點。同時，總結出造成“精”類詞綴傾向的原因與社會因素以及語言因素密切相關。雖然“X精”是一類自造詞，其未來演變趨勢我們尚未可知，但是由語素變為類詞綴的這一過程還是值得我們注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