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麗萍
隱喻理論是由lakoff &Johnson(1980)首次提出的。隱喻不僅僅是一種語言現象,更被認為是我們認知世界的一種重要的認知方式。隱喻是指兩個概念域或認知域之間的結構映射,即從源域(source domain)到目標域(target domain)的結構映射。隱喻本質上是人類感知、理解周圍世界,并形成概念的工具(束定芳 2000:30)。具身語言觀(embodied theory)也認為,我們身體的各個部位都參與了認知識解事物的過程。在我們概念化世界的過程中,身體扮演了重要的角色,這也就是認知語言學中所強調的具身經驗性。而我們在感知事物特別是抽象事物的過程中,識解過程通常與空間方位存在一定的關系,被稱為空間隱喻。
以往關于空間方位隱喻的研究多聚焦某一水平或垂直空間方位上。水平方向上的空間隱喻概念研究多側重時間概念隱喻,即時間認知過程中自我的方向和時間運動的方向問題。垂直方向上的空間隱喻多側重為抽象概念的垂直空間隱喻及其對認知的影響等問題(Alverson 1994;Ahrens and Huang 2002;)。在研究方法上,水平方向(前后)空間隱喻多采用的是內省法來分析現有的研究問題。內省法在語言研究,如模型搭建、假設提出、語言舉證以及語義加工方面都有不可替代的作用。但內省法也存在著不可忽視的缺陷,如個人直覺的可靠性問題、不同學者語法判斷的主觀差異性問題等。在垂直(上下)空間方位上,研究者們多側重的是抽象詞匯(道德詞,情感詞,權利詞等)語義與垂直空間方位的一致性映射方向的關系及其對語言學習者的加工速度的影響(Meier et al.2007;任素芳2012;王锃、魯忠義2013;張積家等2011)。目前這類研究采用的多是實證研究法,從科學性和可解釋力來說,實證研究法是一種更為綜合性的方法,清晰地呈現了研究問題和實驗的細節,一定程度上可以避免陷入循環論證的問題。
目前,在時空隱喻的問題上,主要存在著關于時間和空間概念的兩大爭議:一種是跨域映射觀(Lakoff &Johnson,1980),認為空間概念是認知時間概念的基礎,人們通過空間概念來認知時間概念;另一種是結構相似觀(Murphy,1996),認為時空是兩個獨立的系統,二者之間通過時空域之間的相似性進行隱喻隱射。另一個關于時空隱喻爭議就是水平方向上的參照系統和時間指向問題。英漢語言使用者對時間存在著不同的空間隱喻認知模式,英語使用者經常對時間做水平方向的隱喻(如just now,in the few past years),漢語講話者經常對時間作垂直方向的隱喻(如上周,下個月等)。而英漢語言在水平方向隱喻上多聚焦于時間運動過程中的認知參照問題。認知語言學將這種“時空隱喻”分為“時間在動”和“自我在動”兩種隱喻認知模式(陳燕,黃希庭,2006;吳念陽,2009),區分這兩種隱喻認知模式的主要問題在于水平方向的時間指向問題,即時間認知中自我是面向過去還是未來,對此有三種不同的觀點:分別是:1)自我面向過去。(Alverson 1994);2)自我面向未來(Yu 1998);3)自我面向過去和未來(Ahrens and Huang 2002)。
在Alverson(1994)的研究中,將英漢語中的“時空隱喻”進行了對比研究。他發現英語中的自我采用“前”表未來的指向,漢語中以“后”表未來。對此,也有學者持不同觀點。如Yu(1998)得出的結論是,漢語在很大程度上屬于Lakoff(1993)為英語所概述的模式:即:1)漢語也采用了前即未來的指向;2)漢語中存在著時間在動和自我在動隱喻。為了支持他的主張,他還引用動詞表“未來”和“過去”的詞語,如與未來匹配的動詞有:展望、瞻望。與過去匹配的動詞有:回顧、回首、回眸、回溯。第三種觀點是一種較為辯證的觀點,Ahrens and Huang(2002)認為人們在認知事物的過程中可能會采用多種參照體系,并不是以單一的參照體系為基礎。參照點不同,時間指示的方向也不同。在“時空隱喻”的認知模式中最常見的有三種參照體系,即時間參照體系(We are approaching Christmas./我們要過圣誕節了。),自我參照體系(Christmas is approaching./圣誕節快到了。),人類參照體系(I have been standing in the line for nearly three hours./我排了近三個小時的隊了。)等。限于篇幅,本文不在此贅述。我們在分析不同的語言或不同事件過程中,也應采用不同的參照體系。
在垂直空間方位上,研究者們多側重的是抽象詞匯(道德詞,情感詞,權利詞等具有一定情感色彩的詞匯)語義與垂直空間方位的一致性映射方向的關系及其對語言學習者的加工速度的影響等問題。不少研究發現英漢語言中抽象概念心理表征都表現為好為上,壞為下;高興為上,悲傷為下;社會地位高為上,低為下等(張東瑜等2015)。另有實驗證明權力、道德等抽象概念也遵循垂直空間隱喻(Meier et al.2007;任素芳2012;)。其研究多是采用不同語義(積極和消極)的道德詞匯,將其呈現在電腦屏幕的上下不同方位,根據受試的反應時來判斷不同語義的抽象道德概念加工是否受到空間方位的影響,通過一系列類似的間接任務來判斷抽象概念在垂直空間方向上的映射方向及其對語言學習者認知加工的影響。這種垂直空間隱喻映射表現為積極的抽象概念通常映射在垂直空間的上方,消極的抽象概念通常映射為垂直空間的下方,即“積極在上,消極在下”的空間隱喻表征。
抽象概念的垂直空間隱喻隱射會影響語言使用者對詞匯的加工速度。李瑩,吳斌斌(2007)與王锃,魯忠義(2013)等通過實證,分別研究發現英漢語中抽象情感和道德與空間方位存在跨語言的一致性關系,即當抽象情感和道德概念的語義與垂直空間方向一致時,受試的加工速度較快,即道抽象情感和道德概念位于電腦屏幕的上方時,受試的反應時較快,當抽象情感和道德概念位于電腦屏幕的下方時,受試的反應時較快。也就是說,當語言使用者加工抽象概念時,其相應的垂直空間信息就會被激活,并成為抽象概念表征的一部分,為下一次的語義激活做準備。當類似的概念在大腦中激活和固化的次數不斷增多時,相應的概念在大腦中固化的程度也越高,下一次的語義激活也更加容易。我們對這種概念抽象隱喻的加工是無意識的,自動化的過程,但是另一方面,我們對抽象概念的隱喻加工也依賴于個體的經驗。
認知語言學認為,人類的認知活動總是與語言使用者所處的文化環境和自身經歷有關。Langacker(1991)強調,認知過程與語言使用者的心智體驗和認知加工活動有關。這種心智體驗強調的是指語言使用者的心理現實性。人們對語言加工識解是在對多個類似的場景進行體驗后,對其中反復出現的各種要素進行抽象概括等認知加工,繼而形成有關該場景固化的知識,并在心智中得到存儲和表征。據此,我們可以認為語言中的結構是對現實世界的心理反映。我們在認知事物的過程中,身體和空間緊密相連,在不斷互動的基礎上產生基本的認知方式。從這一層面上講,我們對抽象概念的認知與空間方位存在著某種緊密的聯系。盡管語言使用者在地域文化,生活習慣和思維方式等許多方面存在差異,但是差異之中,也存在著某些共性。例如,在生理機制上,頭在上,腳在下。當人們感到精神振奮時,身體會不自覺地處于一種向上的積極狀態,當感到情緒低落時,身體也會不自覺地呈現一種向下的趨勢。
上述研究表明英漢語言在水平空間方向上和垂直空間方向上都存在空間隱喻隱射。在時間的指示方向上,英漢語都傾向于用“前后”來表示時間的早晚,在垂直方向上,漢語中也有類似的時間隱喻表征,例如“上個月”,“下周”,“上午”等。類似的空間方位隱喻盡管在不同語言中存在一定差異,但都證明了空間概念確實參與了認知的過程,支持了概念隱喻理論。前人通過大量的實證研究在人的認知中存在著“積極在上,消極在下”的隱喻空間表征,即在抽象概念的隱喻表征中,積極抽象概念作為目標域,其源域是上;消極抽象概念作為目標域,其源域是下。與普通隱喻不同的是,抽象概念的垂直空間隱喻中,源域是隱性的,因而兩個域之間的映射機制也就更為抽象。抽象概念與空間形成隱喻映射的前提就是具身經驗。當人們遇到類似抽象概念頻率越高時,抽象概念在大腦中固化程度也越高,下一次的語義激活也更加容易。因而在這類抽象詞匯的識解過程中心理現實性更為突出。
本文對前人有關空間方位隱喻的研究進行了初步的分類和簡要概括,試圖勾勒出英漢語言中空間方位隱喻研究的整體輪廓和脈絡,為后續研究提供一種參考。限于篇幅,本文未對所有關于空間方位隱喻的問題作出詳細的闡述和探討,希望在后續的研究中可以予以修正并進行進一步的研究。有關空間方位隱喻的問題還有許多亟待解決的研究問題,例如,英漢語在存在空間方位隱喻一致性的同時是否存在差異性?空間方位概念是否存在跨語言(除英漢語外)的一致性?不同語言使用者對空間方位的認知機制是否相同?這些問題不僅是當前研究面臨的問題,更是認知語言學和跨語言學習和研究面臨的問題。總之,要想把當前的研究不斷向前推進,還需要當代和未來的學者不斷探索,敢于突破,將語言研究與心理學和腦科學深入結合起來,不斷推進當前研究和語言研究的進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