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式的浪漫與啟蒙

李少威

從民國到今天，中國人對法式浪漫口耳相傳、心向往之，“羅曼蒂克”甚至成了對法國人的專門描述。

歐洲的思想者，最理想的狀態是有一顆德國人的頭腦和一個法國人的心靈，前者意味著嚴謹的邏輯、一絲不茍的治學精神，后者則意味著橫無際涯的想象力和詩意的、幻想的人生。

盧梭是典型代表，他的故鄉是日內瓦（瑞士人大多具有德意志血統），而他的成長之地是法蘭西。當我們說起思想史上的浪漫主義時，盧梭就是它的鼻祖。

浪漫主義初期主要是人文領域的運動，由上層發生。18世紀那些有教養的人士，可能看到一朵野花、一滴晨露和一個窘迫農家，也會動情落淚。這是詩人的、藝術家的特質，它無助于改變大部分人的艱難處境，就像“大觀園中秋即景聯句”這樣的文學場景不代表大部分中國人的生活一樣。

浪漫主義真正成為一種思想潮流，成為哲學的一部分，緊接著介入政治，從而改造社會，就是從盧梭開始的。幻想是浪漫的重要內涵，盧梭的思想當中有許多幻想成分，比如“主權在民”“人生而自由平等”，可以說是一個開天辟地的創造。民主思想由來已久，但它的局限性極大，是盧梭第一次理論性地證明人民才是國家一切權力的所有者。哲學介入政治、法國革命的暴烈，很大程度上正是盧梭式浪漫主義的結果。

浪漫（romance）的詞根，是羅馬，是一種共和國精神。

盧梭的浪漫，不是花前月下，不是塞納河、紅酒、高跟鞋、時尚女魔頭以及無所顧忌的愛情。浪漫（romance）的詞根，是羅馬，是一種共和國精神、公民精神，而共和國和公民，正是盧梭思想的核心概念。他的名著《論人類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礎》，就是獻給日內瓦共和國的，盡管這個共和國的美好，是他特有的浪漫想象的產物。

盧梭的浪漫，還體現在對人類社會的自然狀態的細致描述。他一反英國人霍布斯的戰爭狀態的界定，把自然狀態刻畫為一種原始公有的美好時代。人類學證據當然也是支持盧梭的，倘若是戰爭狀態，則人類根本不可能從動物世界激烈的生存競爭中勝出。霍布斯的性惡論，是現代西方政治的另一個源頭，它促使國家的制度與法律把每個人當作壞人，從而注重預防和懲罰，這和東方政治大異其趣。而盧梭的性善論，和中國儒家孟子一脈具有某種一致性;儒家懷舊的態度、對堯舜的崇奉，也和盧梭對自然狀態的依戀情感相契合。

盧梭、孟德斯鳩、伏爾泰、狄德羅，都對當時中國的文教制度寄予了美好的想象。即便其中明顯持有批評態度的狄德羅，也肯定中國先賢“把善意與道德的科學放在一切科學的第一位”，并預言這一原則有朝一日會得到西方學界的廣泛認同。

正因為有這樣的歷史文化淵源，每一次“重回”啟蒙時代的法國，中國人都會有特別的收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