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雷平
摘要:中醫語言研究是中醫走向現代、走向國際、走向未來的必經之路,也是漢語研究的重要領域。從歷時的角度,可把中醫語言研究分為四個階段:草創期(1919—1949)、探索期(1949—1976)、發展期(1976—2000)、創新期(2000—)。對中醫語言的訓釋、翻譯、教學、語言本體、語料庫建設、字典辭書編纂等方面的研究成就進行梳理和分析,發現中醫語言研究一方面是沿著中醫現代化的發展脈絡,不斷促進中醫語言表達的規范化、現代化與國際化;另一方面是漢語研究的重要語料,不斷補充與完善漢語語言研究的系統性。文章從研究成果的系統性、學科交叉平臺、研究的學術價值和應用價值等方面指出目前中醫語言研究存在的不足,并從重點領域、理論建設、對外教學、語料數據平臺建設等方面對未來研究的方向提出一些建議。
關鍵詞:中醫語言研究;研究階段;成就;不足;展望
中圖分類號:H0-0 ? ?文獻標志碼:A ? ?文章編號:1001-862X(2019)05-0166-007
引 言
中醫語言研究是推動中醫實現現代語言表達的必要途徑[1],其以詮釋中醫典籍、解讀中醫理論、領悟中醫文化、發展中醫學科為主要內容和目的,同時探尋中醫語言的語音、詞匯、語法、文字等語言科學的特點與規律,為語言學科研究提供研究資料與文獻依據。中醫語言與中醫理論體系歷經千年,相伴而生,歷代著名醫家和訓詁學家都積極開展中醫文獻的考釋(1),為漢語言學的研究以及中醫語言專門研究奠定了良好的基礎。近百年以來的中醫藥發展歷程恰逢與中國近現代社會激烈動蕩時期相行并進,隨著“西學東漸”,西醫理論、現代語言學理論進入中國,中醫語言表達、中醫核心理念與現代語言、西方醫學理念交流交鋒交融。這一時期中醫藥發展、語言學研究出現前所未有之巨變,“直至今天這一變化未曾停止,抑或更為深人,更為廣闊,值得我們回顧與深思,以利于更好地面對今天的問題,并為今后的發展提供借鑒”[2]。
百年來,基于語言研究與中醫研究的需要,學界或窮根溯源,或對比借鑒,或開新局,或承繼往,推動中醫語言的學術研究呈現出蔚為大觀之盛況。根據歷史脈絡與中國社會變革背景,以中醫自身的發展為主要依據,參考語言學界漢語史研究的分期標準(2),我們選取以宣告了文言文時代結束、白話文時代開始的1919年作為起始點,將近百年來中醫語言研究的歷程分為草創期、探索期、發展期、創新期四個階段,陳述其實績,探尋其脈絡,反思其不足,展望其未來,從中總結規律與趨勢,以期更好地回應學術關切和實踐需要。
一、中醫語言研究的草創期(1919—1949)
(一)歷史背景
這一時期是我國社會發展與意識形態的嬗變期。我國思想文化領域主要的趨勢是西學東漸,“全盤西化”在潛意識和具體改革實踐中事實上占了主導地位。[3]中國傳統醫學也經歷著前所未有的沖擊,“廢除中醫”的思潮此起彼伏,不斷地摧殘侵蝕中醫學的根基。(3)中國傳統學術向現代學術轉化,國外普通語言學的理論開始介紹到我國。
(二)主要成就
1.傳統語言研究方法延續
以“小學”研究中醫經典著作,深受古來眾多醫學家的重視。20世紀初,學界對中醫藥文獻的整理和訓釋依然頗有成就。秦伯未《內經類證》、吳考槃《黃帝素靈類校勘》、郭靄春《內經素問校注語譯》等對《內經》進行了系統訓釋。章太炎《傷寒論》、《猝病新論》對古典醫書的考證取精用宏、旁征博引,具有很高的理論價值。曹潁甫《傷寒發微》、《金匱發微》專務實學,考據精詳,理論透徹而又切合實用。特別值得一提的是,余云岫對中國唐以前的方書進行整理編成《國產藥物的文獻研究》;對中醫病名的研究綜合為《中國古代疾病名候疏義》,這是中國首部考證中醫病名、征候的專著,堪稱中醫病癥考釋的經典之作,是中國醫史文獻學、中國語言學不可繞過的一個里程碑。這些研究依然是從傳統語言學角度研究經典著作,都離不開“以今言釋古語”,“說釋而教之,必順其理”[4]的語言方法。
2.新的語言研究方法在辭書編纂中運用
為校正中醫術語,規范中醫概念,國外新的語言研究方法開始運用到中醫概念解釋中,用以明晰中醫概念的精確內涵和外延,其最集中的成果是字典辭書編纂。與文言系統相適應的傳統辭書的編纂向白話系統轉型,以單個的字為收錄單位來解釋詞義的傳統字典轉向以詞為單位,中醫辭書的編纂開始具有了現代辭書的特征。這方面的代表作有:謝觀(1921)主編的《中國醫學大辭典》收集中醫古代文獻中的各種名詞術語37000余條,排列方法以首字筆畫為序,首字相同者則以次字筆畫為序;為方便檢索,還編有《辭頭索引》《辭條索引》,體例規范都符合現代辭典的基本特征與要求,是我國第一部綜合性中醫藥辭典的典范之作。1935年世界書局出版陳存仁主編的《中國藥學大辭典》收詞目約4300 條,匯集古今有關論說,書后所列“檢圖索引”,是中藥詞典檢索方案新舉。這些字典辭書對后來各種中醫藥辭典的編纂起到了非常重要的引領和啟發作用。
3.中醫典籍的翻譯受到重視
據不完全統計,半個世紀以來,約有二百多部中醫相關書籍和雜志的外譯本問世。[5]與以往中醫文獻譯者均是歐洲人不同,此期中國譯者直接參與到中醫翻譯的工作中來,1932年王吉民與伍連德合作出版中國第一部英文版《中國醫史》,向全世界介紹了中國傳統醫藥學的歷史與成就。
中國譯者除翻譯典籍外,還對翻譯進行了考釋。如王吉民《西譯中醫典籍考》(1928)、《西譯中醫典籍重考》(1928)、《英國博物院所收藏中文醫書目錄》(1928)、《英譯本草綱目考》(1935)等,為中外學者溝通、交流中醫學作出了貢獻。
此期,就翻譯的類型而言,語內翻譯是從古文到白話文,代表作是惲鐵樵的《內經講義》(1912)、張壽頤的《難經匯注箋正》(1923)。語際翻譯是拉丁文向英文轉變,1925年,《素問》英文節譯片段發表在《醫學史年鑒》上,自此開啟了《黃帝內經》英譯百年歷程。
(三)研究特征
總體說來,這一時期中醫在思想激蕩和社會動蕩中艱難生存,中醫技藝及中醫語言的研究均處在孕育力量階段,中醫語言研究呈現出以下特征:中醫語言的研究主要還局限在解釋中醫文獻上,主要是通過中醫語言的現代化促進中醫的“科學化”與現代化;中醫辭書的編纂和中醫典籍的翻譯,體現了現代語言研究方法在中醫語言研究中的應用;中醫翻譯工作在中國本土展開,為中醫語言國內研究翻開了一個新的篇章。
二、中醫語言研究的探索期(1949—1976)
(一)歷史背景
新中國成立后,中醫與中醫研究迎來一個良好的發展期。“團結中西醫”成為國家衛生大政方針。中醫院所大量建立,研究力量不斷充實。中醫基礎理法方藥研究,醫史、文獻研究等成果取得了前所未有的突破,語言學在這一時期的研究也曾經出現一段“黃金期”(4),中醫語言研究也隨之更為廣泛地開展起來。其間,中國發展也經歷了大躍進、文化大革命等歷史事件,對中醫藥學術研究產生了一定的負面影響。
(二)主要成就
1.中醫語言研究的規劃
新中國成立后,中醫事業百廢待興,中醫語言研究被提到國家層面來統籌。衛生部先后以科研任務的形式,面向全國進行招標,對中醫古籍進行語言訓釋與整理,出版了一批具有代表性的中醫古籍語言譯釋著作,主要集中在綜合性辭書方面。如《中醫名詞術語選釋》(1973)收集中醫常用名詞術語4285條,先解字,后釋文;先定義,后分析,釋文簡明。《簡明中醫辭典》是新中國第一部大型綜合性中醫辭書,書中部分釋詞內容結合了新的西醫研究,具有較強的詞匯學研究參考價值。值得一提的是,1964年3月衛生部為落實國家十年規劃第36項“整理語譯中醫古典著作”的規定任務,對《素問》、《靈樞》、《難經》、《針灸甲乙經》、《脈經》、《諸病源論》、《針灸大成》等七部古典醫著,按校勘、訓詁、集釋、語釋、按語等項進行了整理研究。[6]
2.中醫語言研究的規正
民國時期的各語言類中醫典籍因“不夠科學”而陸續遭到了批評。 如《中國藥學大辭典》被發現在觀念和措辭等方面都存在很多問題 ,“對于所有材料不但沒有用過‘科學方法,而且也沒有用過普通審校的方法好好整理。”[7]
李益三分別在《江蘇中醫》1961年第1期、第5期、第8期、第10期以及1963年第5期,以《<中國醫學大辭典>存在的一些問題》為題,主要對辭典中記載的一些考證錯誤或失考內容進行了考釋。按照辭典字條為序,主要針對醫家部門、文獻版本、流派傳承等方面進行了校正與梳理。
其他對中醫語言訓釋與整理的研究也在逐漸展開。1965年,劉普希《需把中醫術語的概念整理清楚》一文引起了學界對中醫術語的廣泛討論,其根本的問題就是要把中醫的基本概念和術語訓釋清楚。[8]這些探討一方面為中醫學習者提供了科學而系統的參考,另一方面從詞匯學的角度對中醫領域的術語進行了一次較為全面和深入的整理。
3.中醫語言研究課程化
新中國成立后,各省(市)建立中醫學院,設立研究中醫藥古籍的語言文字以及文獻、文化問題的一門課程——醫古文,把漢字、詞義、語法、工具書、句讀、注釋、校勘、考證等古漢語基礎知識,融入中醫古籍文獻,通過學習中醫古籍文獻中的古漢語知識系統掌握中醫文獻中古漢語的解讀理論和方法。[9]這樣,中醫語言研究開始有一門專業課程作為依托,通過教學與研究的開展,中醫語言的研究與學習開始逐步規范與普及,成為中醫藥人才培養過程中的一個必經階段。
(三)研究特征
總體來說,這個時期關于中醫語言的研究,最鮮明的特點是國家有計劃地開展中醫典籍的整理和訓釋。反思傳統訓釋的思潮開始出現,學界已經意識到中醫語言研究規范性和精準度的重要性。中醫語言研究凝聚為課程正式走向中國高校課堂。
三、中醫語言研究的發展期(1976—2000)
(一)歷史背景
這一時期,我國各項事業開始“撥亂反正”,學術自由氛圍日益濃厚。社會生活迅速發展和中醫現代化科學化的需求不斷向語言學提出急需解決的問題。黨和國家出臺了一系列發展中醫的政策方針,為中醫研究搭建了諸多平臺;國內對中醫的價值有了越來越理性的認識,中醫古籍的研究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視;中醫在國際上的地位逐漸凸顯,以針灸為先導而興起的國際中醫熱推動了中醫語言的翻譯,中醫漢語教學的理論研究與實踐操作也取得了顯著成就。認知語言學和文化語言學登上歷史舞臺。語言學界開始重視中醫古籍對漢語研究的文獻價值與作用。
(二)主要成就
1.中醫語言研究內容更加全面
中醫語言研究在語音、語法、語義以及語用等方面全面發展。錢超塵在《中醫古籍訓詁研究》中對兩千多年的中醫古籍訓詁特點、方法和成就進行了歷史性的總結;段逸山《古醫籍詞義辨別法》從言語環境的制約、對舉詞語的依據、語法結構的分析、字形字音的索求、文句差異的類比、詞語關系的辨別等方面對中醫古籍的詞義辨別進行了分析,是現代語言學理論在中醫訓詁中一次較為全面的演繹。20世紀80年代,漢語語義學成為現代漢語語言學研究中的新領域。有學者用現代語義學的理論去分析中醫語言,提出中醫語言具有隨機性和模糊性的特點。[10]中醫語言研究的語言學價值受到重視。張顯成提出中醫文獻理應是語言研究的重要文獻之一。大量的中醫學用語,以不同的形式滲透進全民語言中,從而豐富著全民語言的詞匯。[11]
2.中醫語言研究方法更加多樣
首先,在“文化熱”的帶動下,一場中醫藥文化研究熱在中醫學術界開始形成,學者開始用文化語言學的方法研究中醫概念和術語。“對中醫理論自身進行文化哲學的歷史解析。”[12]其次,計算機語言學被用于中醫典籍的現代語言表達研究。潘啟明提出中醫基礎理論使用的是數學語言。[13]《中醫藥主題詞表》(1987)和《中醫藥學主題詞表》(1987)的出版,填補了我國中醫藥專業詞表的空白,為中醫語言文獻庫建設解決了機前文獻處理的一個關鍵環節,同時也是一個實用有效的中醫語言標引檢索工具。專門為中醫知識設計的計算機語言呈現在世人面前,白光野、劉作貞提出中醫診斷專用語言—SZZS[14];首都醫學院聯合北京市醫院管理研究所計算機室設計出一種基于表的嵌入式中醫知識表達語言—TCMKRL[15],解決了計算機中醫文獻檢索系統的兩大關鍵問題——中醫文獻標引和詞語智能化檢索。
3.中醫語言研究外向性發展
一是學術界開始探討中醫翻譯理論的建立。李照國從語言學和翻譯理論的角度,對中醫語言特點、中醫翻譯理論等進行了總結,提出了建立中醫翻譯理論的構想,《中醫翻譯導論》(1993)、《中醫英語翻譯技巧》(1997)等專著的出版,為中醫翻譯奠定了理論基礎。對中醫英語的研究也有了相當的進展,這方面的成果集中體現在李照國、張登峰主編的《中醫英語教程》(1995)一書中。
二是中醫術語英譯的標準化問題開始受到學界的關注。1981年,WHO《針灸命名標準》(Standard Acupuncture Nomenclature)編制工作的開始標志中醫名詞術語英譯標準化工作的開始。魏遁杰以《中醫基礎學》為代表的“以原文為導向的source-oriented”翻譯,與Daniel Bensky(班康德)及其同事以《中藥學》《方劑學》為代表的“以讀者為導向的reader-oriented”翻譯,開始逐漸形成中醫翻譯學術上的兩個流派,這兩種思想對中醫名詞術語英譯及其標準化產生了重要影響。[16]
三是中醫漢語教學研究逐步開展。作為對外漢語教學中的一塊重要陣地,中醫漢語教學研究在教學方法、教學模式、教材編寫等方面取得了一定的研究成果。漢語預備教育被劃分為文科漢語班、理工漢語班、中醫漢語班。[17]闞道翠把“中醫漢語”定位為語言課,指出了中醫漢語課程有別于其他普通漢語課程的特點:過渡性、實用性和民族性。中醫漢語學習困難主要集中于聽、讀、寫三個方面,解決中醫漢語知識中的這三個方面是留學生學習中醫的重要前提。[18]
(三)研究特征
總體來說,這一時期,中醫語言研究向著現代化轉型深入,中醫語言的語言學價值得到現代性挖掘;中醫翻譯從實踐階段向理論探討階段過渡;現代科技在中醫語言研究中得到運用,中醫語言信息化建設、智能化檢索平臺研究得以開展;中醫對外漢語教學隨著國際化需求日益向學科化、專業化發展。
四、中醫語言研究的創新期(2000—)
(一)歷史背景
進入新世紀,中醫在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中發揮著越來越重要的作用。中醫作為中國傳統醫學得到世界醫學界的官方支持,世界衛生組織強調對傳統醫學的安全性、有效性、可獲得性、可持續發展性的研究。[19]中醫藥文化傳播成為漢語國際教育不能缺失的陣地。中醫藥學的現代詮釋和現代語言學轉型得到多學科交叉研究的支撐。中醫語言研究迎來了嶄新的歷史時期。
(二)主要成就
1.中醫語言本體研究更加充分
一是中醫名詞術語研究創新充分展開。此期,中醫名詞術語研究取得了長足進展,在中醫名詞術語的規范、標準、內涵、翻譯等方面展開了充分討論,公開發表的論文數百篇。2001年中國中醫藥出版社出版《中醫藥常用名詞術語辭典》,篩選了5701條中醫藥常用名詞術語。中醫藥學名詞審定委員會編著、全國科學技術名詞審定委員會審定的《中醫藥學名詞》(2004)審定公布中醫藥學基本名詞5283條,為科研、教學、生產、經營以及新聞出版等部門應遵照使用的中醫藥學名詞提供了規范性的參考范圍。
二是中醫認知語言學研究創新成果頗豐。隱喻是認知、思維、行為、語言等的基礎。這一論斷使隱喻完全擺脫修辭的身份,而以思維表征的形象進入認知科學研究者的視野。[20]目前中醫隱喻研究有宏觀上從語言修辭學和認知語言學視角進行的研究,有中觀上針對中醫基本理論、中醫病機病因和中醫治病方略的研究,還有微觀上的中醫典籍語言和中醫常用術語的研究。基于語料庫的多學科系統化研究是今后中醫隱喻研究的趨勢。[21]
三是符號學引入中醫語言研究。有學者深入研究了中醫語言符號的規律、特點、意義、方向,對中醫學術的發展以及語言符號學向中醫文獻縱深發展都起到了很大的推動作用。[22]殷平善等提出可以把語言符號學層級理論及其方法作為有效工具,運用計算機技術和統計學、語言學等多學科知識和方法,對中醫藥基本名詞術語進行梳理與整合,把中醫藥名詞術語分類、分層、分級編碼。[23]
2.中醫語言研究范圍擴大
首先,中醫基礎理論與語言學的關系問題受到重視。中醫語言的修訂是中醫學發展的前提[24],“中醫基礎理論研究應該轉向于運用當代語言哲學、分析哲學和邏輯學工具認真研究中醫的概念和語言學問題”[25]。語境意素、模糊語言學、結構語義學等概念被引入對中醫學基本術語的多義性、模糊性、隱喻模型的分析和研究中。[26]
其次,中醫漢語教學研究成為研究熱點。中醫傳播需要中醫語言作為橋梁,中醫語言教學是國外學習者了解掌握中醫的基礎。教學相長的過程中,中醫語言教學研究不自覺地拓展了中醫語言研究的范圍。一些新的語言學理論諸如元認知理論[27]、中介語理論[28]等應用到中醫漢語教學中來。有學者論證了語料庫研究法與中醫漢語教學的內在聯系,擬運用語料庫研究法,從中介語和本族人的專用語料庫出發,在實際語料中對比分析,所得統計數據將直接指向中醫漢語教學。[29]
再者,“中醫語言文化”研究受到關注。中醫藥學從漢字建構、成語典故、詩詞對聯、神話傳說、日常語言等方方面面對中國語言文化都有滲透。[30]中醫語言文化是中醫文化研究的基礎,它具有與中醫學科相關聯的特征和紐帶、橋梁、窗口、平臺等多種功能,聯系著中醫的過去、現在和未來。[31]中醫語言文化的獨特性在臨床語言上的運用研究也開始了探索。“要針對中醫癥狀語言描述的感性、模糊的特征提出相應的規范對策以及原則”[32]。
3.中醫語言翻譯更加規范
中醫語言翻譯進入由量到質的發展階段。翻譯作品的標準化和科學化是這一時期中醫語言翻譯需解決的重要問題。
《中華人民共和國藥典》2005年英文版成為中藥與方劑名稱英譯的規范。2007年世界衛生組織頒布了《傳統醫學名詞術語國際標準》,對傳統醫學名詞術語的3543個詞條翻譯方法標準給出了規定,對中醫術語乃至中醫語言翻譯的標準化提供了權威參考。2008年李照國發表《論中醫名詞術語英譯國際標準化的概念、原則與方法》一文,對中醫基本名詞術語進行了分類比較,提出和論證了國際標準化的概念、原則和方法。同年,其專著《中醫基本名詞術語英譯國際標準化研究》由上海科學技術出版社出版,對4000余條中醫基本名詞術語的英語翻譯進行了系統的比較研究。這一階段魏迺杰的《實用英文中醫詞典》在國內外均有較大影響,其翻譯思想廣為西方人士接受。
4.中醫語言研究平臺更加豐富
隨著信息化技術和人工智能的深入發展,語言文字信息處理向我們提出愈來愈高的要求,智能化翻譯系統、計算機校對系統、語言合成等都要求語言學給予配合。利用大數據、信息技術建立統一規范的中醫藥學綜合性語言系統是21世紀中醫語言信息化發展的必然任務。中國中醫科學院中醫藥信息研究所建立了包含基礎詞庫的大型語料數據庫以及126種語義關系的語義網絡,將語言學與中醫學知識體系有機地結合在一起。朱玲結合具體古籍概念語義類型加工使用概況,初步構建了十二大類中醫古籍語言系統的框架結構。[33]
學界還對建立中醫英語語料庫、中醫漢英口語語料庫、中醫漢英雙語語料庫、《黃帝內經》漢英語料庫等提出設想。薛學彥提出了中醫英語語料庫建設的設想;陳滟、施蘊中等展望了創建中醫漢英口語語料庫的重要意義并構想了漢英中醫語料庫的模型,對語言材料的選擇、語言材料單元的構建及功能特征、智能結構等進行了論述;劉延金探討了構建中醫漢英雙語語料庫平臺的過程并介紹了其主要功能。
(三)研究特征
總體來說,21世紀以來的近20年,中醫語言研究在研究范圍、研究標準、研究技術手段等各方面都有新的突破。中醫語言的語言學價值和傳播學價值日趨凸顯,語言研究的信息化逐漸深入。
五、研究之不足
百年來,經歷草創、探索、發展、創新等不斷積累的過程,中醫語言研究在訓釋、翻譯、教學、語言本體、語料庫建設、字典辭書編纂等各方面研究取得長足進步與發展,研究方向不斷凝練,研究手段不斷豐富,研究成果大幅增長,國際化程度日益提升。但是,隨著中醫事業的發展,新的理論和實踐需求不斷涌現,中醫語言研究不足也不容回避。主要反映在以下幾個方面:
一是研究系統性不完整。中醫語言研究從方法論的角度來講是屬于語言學研究的范疇,中醫文獻是語言學研究的范本,語言學理論在該領域的應用明顯不足,語言學研究中醫文獻的成果也仍有大量值得挖掘的空間。中醫語言的語音、詞匯、語法、語用等全方位的語言學研究,對中醫文獻解讀、中醫教育、漢語研究的完善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尤其是中醫對外傳播中,培養一個真正的“洋中醫”,必須先塑造一個真正的中醫漢語通,而目前中醫語言的語言學研究成果遠遠不足以支撐中醫漢語教育的需要。
二是研究的力量不足。中醫語言研究屬于中醫藥學科與漢語語言學學科的交叉地帶,兩個學科各有主陣地,如中醫文獻對漢語語言學研究的價值以及語言學理論對中醫文獻的指導作用都未得到足夠的重視;具備兩種學科背景的學者尚少,學科交叉研究的平臺建設與實際研究的學術價值和應用價值仍不匹配。投入保障還不健全,科研經費分散在部委之間,不能形成資源合力。
三是研究的應用性有待增強。中醫語言各種語料庫的建設尚不完善,許多建設仍處于設想階段。且目前已經建立起來的語料庫并沒有放開使用,實踐價值大打折扣。在中醫語言對外傳播中,中醫漢語教育反饋到研究領域的一些問題還沒有得到切實的解決。截至目前,中醫漢語詞匯教學大綱、等級劃分標準等的空缺,導致各個教學階段的詞匯內容沒有統一標準,在教學內容沒有確定的基礎上談教學方法、教學模式、教學改革、教材編寫,就缺乏合理的依據,使得整個中醫漢語傳播研究受到牽制。
六、研究展望
從中醫語言研究的總體趨勢看,百年來,中醫語言的研究主要是圍繞社會發展需求對中醫提出的歷史課題展開的,研究的脈絡是不斷促進中醫語言研究的規范化、標準化與現代化,不斷推進中醫藥發展的現代化、完善漢語語言研究的系統性。“必須把中國語言放在世界語言學大背景下”[34],從研究的前景看,中醫語言研究未來可從以下幾個方面進行再開拓和再深入:
1.聚焦系統研究,建立理論體系。加強中醫語言基礎理論的探索,融合傳統與現代語言學理論,建立具有中國風格的中醫語言研究。國家社科基金可以建立專門重點課題,聯合中醫學、語言學、文化學等方面的專家,將中醫語言“訓、釋、譯、用”等方面的規范建立起來,促進中醫傳承發展的實踐需求。“語言對身份認同的建構具有重要影響”[35],作為構建中華文化身份的中醫漢語教育應和中醫外語翻譯一起為中醫藥的對外傳播架構語言之橋,目前應加快發展中醫漢語理論體系建設,以傳播原汁原味的中醫知識。
2.把握真實需求,凝聚研究力量。中醫語言研究真實需求在于:首先是讀懂中醫文獻,適應中醫走向現代、走向國際、走向未來的需要;其次是完善漢語語言研究的需要;再者是中醫海內外傳承與教育的需要。國家層面應有計劃地建設中醫語言科研平臺,以外力促進內力,形成交叉學科的固定的、堅實的、可靠的研究團隊和研究陣地。
3.利用現代技術,提升研究水平。在中醫國際化背景下,多語言、多模態的中醫語料庫亟須開發;形式結構分析和語義分析仍需進一步發掘;機譯系統、電子詞典、自動檢索等領域的開發和研究不容小覷。中醫藥標準化建設中的話語表達體系標準化建設是其中重要一環。如何用現代漢語以及其他語言對中醫藥進行標準化的輸出,是中醫藥獲得傳承和發展的應有之義。
小 結
“人類只能在自身的歷史潮流中把握歷史”[36],回顧學術史,是為了接近真相。縱觀百年,中醫語言研究經歷了舉步維艱、重振旗鼓和開拓創新的過程。我們分四個時期提綱挈領初步總結,重點是考察其整體脈絡,對各時期的研究成果雖盡力挖掘,仍難免掛一漏萬。這種梳理,一方面,對當今中醫熱、漢語熱背景下中醫語言研究、對外漢語教學中的中醫漢語研究有所啟迪和借鑒;另一方面,也凸顯出中醫藥事業發展的軌跡及中醫藥文化魅力,彰顯出語言學在中醫專業領域的獨特價值。
注釋:
(1)如:南朝齊梁之間全元起《素問訓解》、唐·王冰《黃帝內經素問補注》、宋·成無幾《注解傷寒論》、元·滑壽的《難經本義》、明·馬蒔《黃帝內經靈樞注證發微》、清·張志聰《素問集注》和《靈樞集注》等都對中醫文獻訓釋做出了突出的貢獻。
(2)參見《王力語言學詞典》(1995)對“現代漢語”的解釋: 現代漢語指20世紀(“五四”運動以來) 的漢語。何九盈(2007)提出中國現代化進程中的語文轉向經歷了五個階段,分別是:第一階段(1862—1894) ,第二階段(1894—1917) ,第三階段(1917—1949) ,第四階段(1949—1979) ,第五階段(1979—) 。邵敬敏(2006)提出:如果說20世紀的漢語是現代漢語,那么,21世紀的漢語就應該稱為“當代漢語”。
(3)1916年,畢業于日本大阪醫科大學的余巖撰寫了《靈素商兌》,率先對中醫理論進行系統的批判。1929年,他領銜提出的“廢止中醫案”獲得國民黨中央衛生委員會通過。
(4)郭伯康1993年提出:將把20世紀 50年代和60年代的前半期看作中國語言學的“黃金時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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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黃勝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