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梓涵,王榮珍
紀錄片《天地玄黃》用詩意的鏡頭語言、直入人心的音樂和“形散神聚”的散文式結構敘事,全片無特定故事和主題強調,無嚴密架構和內容自覺,無只言片語的解說旁白和字幕引導,大量運用隱喻手法,重新建構影像本體,展開影像外的敘事,客觀地表現社會、自然和人類生活,加深受眾對“人類永恒關系”的思考與回歸。
紀錄片的隱喻主要通過蒙太奇、鏡頭、音響等進行表現。視覺隱喻是一種綜合模式,是在情緒的基礎上,依賴空間關系的形構,通過對視覺形態的各個元素的整合,從而完成意義的表達。《天地玄黃》通過大量詩意化的視覺隱喻元素進行超越影像內涵的外延敘事。
單個鏡頭本身表達的意義有限,但隱喻蒙太奇賦予鏡頭建構無限意義的可能。紀錄片的隱喻蒙太奇能將鏡頭內容符號化和概念化,產生普遍的關聯意義,提高紀錄片的可讀性。
《天地玄黃》中,將生產流水線上的小雞與日本交通線上擁擠的人流剪接在一起,展示工業文明下現代人的生活狀態,從單個鏡頭表現的意義有限,但隱喻蒙太奇的剪接,賦予片子影像之外的聯想,養雞場是城市的縮影,雛雞的成長過程是現代人的成長過程。這兩個鏡頭的連接,讓人反思工業文明下機械化如生產線的現代生活,人在其間如何得自由,生活的意義何在?鋼筋水泥森林下的香港和厄瓜多爾白城密集的白色方格墓地剪接在一起,香港格子大小的生存空間與方格墓地的相似性賦予了鋼筋森林墓地符號的意義:繁華熙攘的都市生存空間狹小得讓人如生活于墓地般窒息。
利用隱喻蒙太奇進行影像外敘事的手法在片中隨處可見,受眾關于創作者對文明發展與生活本質的反思在隱喻蒙太奇的剪輯手法下得以強化。
長鏡頭在紀錄片中最為常用,除了空間與在場感、美學風貌、影像實踐層面,更要關注其“追求自然聯想與隱喻效果”的功用。《天地玄黃》長鏡頭的大量使用,除帶來強烈的空間感和美學視覺享受,更展開了影像外的敘事。美國派克大街高樓下車輛往來如流水的長鏡頭,長達66 秒城市建筑的高大與車輛的渺小及飛速流動,視覺積壓下城市的冰冷和機械,快節奏生活的逼迫感不斷加強;印尼煙草工廠生產線上女工麻木工作,生存壓力下簡單枯燥動作的機械重復;波蘭奧斯維辛集中營和柬埔寨S-21 監獄遺址的慢速長鏡頭,沒有硝煙,只呈現場地和被害人的照片、遺物、遺骨,卻道出戰爭的殘酷。這些長鏡頭在“物質世界”與“意義世界”之間架起了一座橋梁。
特寫鏡頭的對切加深觀影反思。熱帶雨林遭受破壞后連接的土著老人面部特寫的鏡頭,其家園遭到現代文明入侵和毀滅卻束手無策的無助、痛苦與無可奈何,帶來對人類發展的拷問“工業文明為自然帶來了什么?人與自然該如何相處?”片中將泡澡大漢身上的彩色紋身特寫鏡頭轉到了卡雅部族孩子面部彩繪的特寫。孩子帶有驚恐表情的面部彩繪以驅嚇異類野獸為目的,而泡澡大漢的紋身是為了威脅的同類。兩個特寫鏡頭連接對比下,激發人對都市生活異化,人際關系的緊張與危險的反思。
長鏡頭和特寫的隱喻強化了影像外的特殊思想和情感意義,讓人開始反思生命生活的本質,回歸和注視生命和人類文明本身。
儀式在紀錄片存在的價值在于,它不僅僅能增加紀錄片的觀賞性,制造奇觀效果,更是一種生動有效的隱喻手段。在講述法西斯、種族歧視與屠殺之后回到了宗教,淡定從容的敲鐘人進行敲鐘儀式、持槍少年面對白墻的懺悔儀式、信徒跳伊斯坦布爾旋轉舞、無數穆斯林在麥加大清真寺虔誠朝拜……片子從開始就呈現了宗教奇觀和人類信仰,也在結尾回歸宗教儀式的圓形敘事,除了帶來的強大的感染力,還強化關于回歸主題的表達:人類在文明發展過程中充滿罪惡,需要回歸靈魂和信仰,重新審視人與人、人與自然的關系。
除了詩意的視覺畫面,《天地玄黃》敘事的另一途徑是音響。除了為影片增添更多的生活氣息、擴大視野以外,還具有更為深廣地刻畫人物、表現特殊氛圍和心理、烘托環境氣氛、制造某種特殊效果等隱喻價值。聽覺隱喻超越了客觀還原的淺層意義,具備了傳遞更深層思想價值和內涵的藝術功能。《天地玄黃》在聽覺隱喻手法下展開自我解說和傳遞影像外的故事與情緒。
《天地玄黃》的音樂大致可以分為以下幾個部分:1)地球生命的起點,配樂以尺八和人聲為主;2)關于人類的信仰部分配以甘美蘭儀式音樂,人們禮拜禱告配以自然聲音元素;3)人與自然關系的變遷,用自然音響和氛圍電子配合;4)工業文明與城市生活則配以電子打擊樂和女生頌詠;5)戰爭部分主要配的是節奏鮮明的戰鼓和男生頌詠;6)回歸宗教的儀式和禱告,配的是自然聲音元素和氛圍音樂。整部片子的配樂處于可循環結構,就像人類本身及人類和自然關系的發展軌跡。
《天地玄黃》利用聽覺隱喻讓受眾跟隨音響感受累積壓抑、無奈無助,強化人對于文明發展過程中的人與自然、人與人之間破壞、異化的思考,呼喚本真的回歸。
“動與靜是緊密聯系的,動靜結合,以靜襯動,以動寫靜才能達到藝術表現的目的。”運動變化在互襯下展示人物和創作者的內心,是創作者情緒、思緒起伏的表達,同時調動觀眾跟隨運動節奏讀懂畫面外的敘事。
曼哈頓大街上的高樓和車輛、日本交通線上進出地貼的人流、印尼煙草和鍵盤生產線等鏡頭表現了高速運轉的快節奏城市生活,鏡頭快放的處理,畫面內容快速運動的節奏,讓觀眾在視覺和心理上形成疲累感,正如現代社會生活給人們帶來的感受。在講述現代工業文明下的貧富差距,表現貧民窟、流浪漢、垃圾填埋場,展現原始自然和宗教信仰時,畫面內容運動與鏡頭運動速度放慢,觀眾得到反思的空間。
在電影中的色彩與音響往往互為隱喻存在,從而加深了電影的隱喻程度,也更有利于觀眾對電影隱喻的破解。紀錄片是視覺藝術,色彩作為重要的表現因素,在表現創作主題、傳遞情緒、強調象征上起著無法替代的作用。《天地玄黃》在表現人類不曾觸及的原始自然篇章時,自然風景、宗教儀式鏡頭色彩鮮明跳躍、富于變化,而在表現罪惡的技術入侵自然時,飛機場、墓地、油田大火、死亡公路等鏡頭色彩單調灰暗沉郁。紀錄片強調真實客觀的記錄,過多的情感、傾向、觀點的展示使紀錄片真實記錄的效果大打折扣,而畫面色彩在不影響影像表現的同時又能直觀地傳遞了創作者在影像之內無法言說的情緒。
空間的構造、體驗及其概念的形成方式,都是個人生活與社會關系的塑造和體現,從這個意義上來說,空間具有關系和意識建構的作用。紀錄片在空間上的塑形,幫助觀眾進行意識建構,展開影像內容之外的多元解讀。
宏大與渺小是《天地玄黃》畫面表現最多的部分,鋼筋水泥大廈下形如螞蟻永不停歇流動的車和人、克爾白神殿朝拜儀式的恢宏盛大與虔誠信徒的渺小、工廠巨大的車間里密密麻麻的女工在麻木勞作……人類生活、人與信仰、社會、自然的關系在空間關系的建構下清晰明了,人在自然和社會環境下渺小如蟻,被文明發展淹沒的人與自然、與社會、與自己該如何相處?《天地玄黃》的空間塑形,深化觀眾對人類生命的渺小,人在自然中地位的反思。
紀錄片所記錄的影像是有限的,而隱喻作為人類使世界符號化即文化的創造過程,是語言和文化的特性和構成方式,它在充分傳達紀錄片內涵、幫助影像之外的敘事、推動紀錄片節奏都發揮著重要的作用。《天地玄黃》在做打破邊界的嘗試,用隱喻的手法記錄我們目所不及或未曾體驗的視角,突破紀錄片影像記錄的內容,帶動觀眾反思人與自然、人與人之間的永恒關系,將情感、思想、主題更加形象地展示給觀眾,傳遞創作者對回歸生命回歸本真的呼喚,于無聲中影響觀眾的心理狀態,滿足觀眾的需求,為紀錄片客觀記錄真實的同時又進行了主題表達的影像外敘事提供了借鑒經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