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戰國際關系下的英國核力量發展之路

★ 張北晨

第二次世界大戰后，英國在世界的領導地位完全讓位于美國，一度成為衰落的帝國。然而時至今日，英國依然保持著在全球屈指可數的大國地位，這與其大國象征——擁有核武器是分不開的，因此，對它的研究有較大的現實意義。英國是中等核國家，學界在核武器發展研究上多集中于美國和俄羅斯兩個核大國，而對英國這方面研究偏少且不全面。相對來說，國外對此問題研究較多，已經有一些相關專著出現，而國內多是對其發展早期的個案研究，尤其是在國際關系下其發展歷程的研究還相對薄弱和不足。①這方面的主要研究文獻可參閱：Douglas Holdstock and Frank Barnaby，eds.，The British Nuclear Weapons Programme 1952-2002，London：Frank Cass And Company Limited，2005；Lewis Betts，Duncan Sandys and British Nuclear Policy-Making，UK：Palgrave Macmillan，2016；Richard Moore，Nuclear Illusion，Nuclear Reality：Britain，the United States and Nuclear Weapons，1958-64，UK：Palgrave Macmillan，2010；David James Gill，Britain and the Bomb Nuclear Diplomacy，1964-1970，US：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2014；楊華文：《英國核戰略研究》，博士學位論文，華中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2012年11月；王娟娟：《20世紀中期英國雙軌核政策的困境——以取消“藍光”導彈項目為中心的考察》，《四川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5年第1 期；何其松：《英國核威懾之爭論》，《歐洲研究》2008年第3 期。本文根據英國檔案館的數字化內閣檔案，結合中外著作及論文成果，對冷戰時期英國核力量建設中的相關事件進行梳理和分析，以期揭示其發展歷程。

一、冷戰初期英國發展核武器的抉擇與自我建設

英國是最早進行核武器研究的國家。早在二戰初期，英國就開始了核炸彈的研究。1940年1月，英國成立了“莫德委員會”（Maud Committee）研究對原子核U235 進行分離的技術。1941年，英國建立了秘密的“管合金”（Tube Alloys）管理委員會從事對核炸彈的研究。由于戰時英國國內條件所限，1943年英美加三國簽訂了《魁北克協定》，英國“管合金”工程的成果及科學家都投入到美國“曼哈頓工程”中。1945年7月，美國成功爆炸了第一顆原子彈。美國能成為當時唯一掌握核武器技術的國家，這與英國投入的“管合金”工程的資源所提供的重大支持是分不開的。

然而，隨著二戰結束，美國認為原子武器是實施其全球軍事戰略的重要工具，決心要最大限度地維持核壟斷地位，并竭力防止其他國家擁有制造核武器的能力。①參見孫健：《〈臨時協議〉與戰后初期英美核合作》，《國際論壇》2007年第5 期，第53～54 頁。1946年8月，美國通過《麥克馬洪法案》，法案禁止美國與其他國家分享原子技術，從而中斷了與英國在核武器研究方面的合作。這意味著戰后英美核合作的大門幾乎關閉，從而也徹底摧毀了英國從美國獲得核武器技術方面幫助和支援的希望。

英國決定獨立發展自已的核技術。1947年1月，在英國首相（工黨）克萊門特·艾德禮（Clement Attlee）主導下成立了一個秘密內閣小組委員會，決定重啟英國原子彈的研究。4月，英國政府正式對外公布了核發展計劃，即《核能設計與建設長期規劃》。外交大臣歐內斯特·貝文（Ernest Bevin）稱，無論付出何種代價，英國必須發展核彈以保持與美國同樣的國際地位。12月，在英國肯特郡霍爾斯特德堡成立了以威廉·彭尼（William Penney）領導的核武器研究基地，并設計了英國第一顆原子彈。為了推進原子武器的研究，1950年4月，在英國伯克郡奧爾德馬斯頓（Aldermaston）皇家空軍基地又成立了原子武器研究所，作為原子武器計劃的總的管理部門。經過英國對核武器研究的不懈努力，1952年10月，英國在澳大利亞西北的蒙特貝羅（Montebello）成功試爆了第一顆原子彈，從而依靠自己的能力躋身有核國家行列。

隨著冷戰格局的形成和不斷發展，以美國和蘇聯為首的兩個陣營的對抗不斷加劇。1949年4月，北約組織宣告成立，英國成為12 個初始創立國之一。8月，蘇聯成功試爆第一顆原子彈，成為第二個擁有核武器的國家。這給西方國家安全形成了巨大壓力，西方陣營包括美國都感到自身受到了很大威脅。在國際形勢發生重大變化情況下，美國開始調整對外戰略。1953年，軍人出身的艾森豪威爾當選為美國總統，他十分重視核武器的威懾作用，提出了“大規模報復”戰略。在對外關系上，他要求盟國在防務上承擔更多的責任，這促使英美核關系取得了初步進展。②參見金飛：《〈麥克馬洪法案〉與英美核關系的演變，1946—1958》，《九江學院學報》2011年第2 期，第59～60 頁。1955年1月，在美國的幫助下，英國研制的第一架V 型轟炸機“維克斯勇士”（Vickers Valiant）服役，隨后不久又裝備了英國第一枚可用于實戰的“藍色多瑙河”（Blue Danube）核彈，這也是英國第一枚核武器。③Richard Moore，Nuclear Illusion，Nuclear Reality：Britain，the United States and Nuclear Weapons，1958-64，UK：Palgrave Macmillan，2010，p.40.

1955年5月，華約組織成立，這使得北約國家在歐洲直接面對來自蘇聯陣營的軍事壓力。6月15日，英美簽署了兩國在原子能情報領域合作的協議，這項協議的簽署有利于兩國核關系的改善。在美國的幫助下，12月，英國開始部署“藍光”（BLUE STREAK）中程彈道導彈以取代V 型轟炸機。1956年10月，英國在澳大利亞的馬拉林加核試驗場用“維克斯勇士”轟炸機開始空投“藍色多瑙河”核彈試驗。1957年4月，英國政府發表國防白皮書，稱將來英國國防必須建立在大規模氫彈報復的基礎上。④參見熊偉民：《1958—1964年的英國核裁軍運動》，《世界歷史》2005年第3 期，第51～53 頁。隨后5月，英國在太平洋的莫爾登島試爆氫彈，成為第三個擁有氫彈的國家。

英國核力量發展并非一帆風順，在英國國內一直存在著是否發展核武器的爭論。對發展核武器持懷疑或否定態度的觀點主要包括以下幾點質疑：一是核武器的發展需要國家投入很大的資金，這必定影響英國經濟的發展；二是大戰過去才十年，戰爭于人們心理上投射的陰影揮之不去，再加上核武器的巨大殺傷作用會引起公眾在倫理和道德上的反感；三是英國在冷戰中的地位并不十分突出，認為有美國提供核保護即可，不必自己發展核武器。

英國對國家發展問題討論一直較為開放，公眾的意見往往體現在議會上，進而會對執政黨形成巨大壓力和影響。1957年10月，英國發生了歷史上最大的一次溫德斯格爾火災（WINDSCALE FIRE），造成坎布里亞的溫德斯格爾核電廠英國核武器生產用钚反應堆發生泄漏，這一事件把反核運動推上了高潮。1958年4月，在核裁軍運動的支持下，在復活節周末進行了一次有幾千人參加的奧爾德馬斯頓大游行。抗議英國的氫彈計劃。①Matthew Grant，After the Bomb：Civil Defence and Nuclear War in Britain，1945-68，UK：Palgrave Macmillan，2010，pp.130-132.這給英國主張發展核武器的計劃帶來了空前的阻力。

對發展核武器的質疑與反核運動并沒有撼動英國政府發展核武器的決心，英國政府充分利用國際形勢所帶來的契機，加速核武器的開發與研制。20世紀50年代末期，冷戰的升級促使英美合作不斷加深。1958年7月，《英美雙邊防御協定》簽訂，達成了核武器方面的進一步合作。該協定使得美國在核武器設計和測試、核武器制造和核反應堆技術方面為英國提供幫助，使英國能夠受益于更全面的美國核武器計劃，9月，英國在太平洋圣誕島進行了一次核試驗，所有測試都是與美國聯合進行的，而隨后英國則復制了美國的核武器設計。1960年2月，由于成本上升和系統容易受攻擊等原因，英國內閣決定取消“藍光”導彈計劃。3月，作為V 型轟炸機“藍光”導彈的替代品，艾森豪威爾同意向英國出售美國的“天空之箭”（Skybolt）導彈。②Skybolt，Note by the Minister of Defence，20 June，1960，TNA CAB 129/101；Lewis Betts，Duncan Sandys and British Nuclear Policy-Making，UK：Palgrave Macmillan，2016，p.138.

在此期間，英國核力量建設取得了很大進展，雖然在某些方面得到了美國的幫助，但主要還是依靠自身研究基礎而取得的。此時在與美的核合作上并沒有形成平等關系，不過，英國發展核武器的決心與發揮的作用為改善英美核關系提供了重要籌碼，兩國核合作方面得以不斷加強。

二、冷戰中期英美核合作與英國核政策的調整

核武器問題在1960年前后是國際關系上的一個熱點問題。在東西方格局上，經過20世紀50年代美蘇競相發展核武器后，兩國在核軍控方面開始磋商談判，但多次陷入低谷甚至停頓，呈現出了起伏不定的局面。在西方國家內部，美國提出了多邊核力量政策，意欲把西歐納入自己的核保護之下，以達到自己獨掌核武器的使用大權。

此時英國的核政策與首相（保守黨）哈德羅·麥克米蘭有著很大關系。他與美國保持著十分親近的“特殊關系”，包括不斷加深兩國在核問題上雙邊防御關系，這使得英國的防御政策十分依賴于美國核武器的保護。③Richard Moore，Nuclear Illusion，Nuclear Reality：Britain，the United States and Nuclear Weapons，1958-64，UK：Palgrave Macmillan，2010，pp.25-26.1962年10月，發生了古巴導彈危機。在危機達到頂峰之際，英國的V 型核轟炸機時刻處于最高級別的警戒狀態，體現了與美國親密的伙伴關系。

1962年12月，麥克米蘭和美國總統肯尼迪在巴哈馬簽署了《拿騷協議》。肯尼迪總統突然取消“天空之箭”項目，而決定以潛艇發射“北極星”彈道導彈系統售與英國作為“天空之箭”的替代品，同時換取使用英國霍利灣作為美國核潛艇基地。④Conclusions of a Meeting of the Cabinet Held at Admiralty House，21 December，1962，TNA CAB 128/36.協議還達成英國須將這些核威懾力量作為北約核力量的一部分，并置于北約的統一指揮之下，除非英國的“最高民族利益”受到威脅。⑤John R.Walker，British Nuclear Weapons and the Test Ban 1954-73：Britain，the United States，Weapons Policies and Nuclear Testing，UK：AshgatePublishing Ltd.，2010，p.209.1963年4月，英國和美國達成“北極星”銷售協議，美國同意向英國提供“北極星”導彈、發射管和導彈的火力控制系統。

《拿騷協議》是英美核關系走向最高峰的體現，也對英國核力量發展產生了重要影響。“天空之箭”導彈可以安裝在英國核打擊力量的主體V 型轟炸機上，更新成本低、代價小，便于英國掌握。而購買“北極星”導彈的選擇直接決定了英國必須對整個核發展戰略作出結構性的調整，英國不得不放棄現有的戰略轟炸機部隊，轉而生產代價高昂的核潛艇。⑥參見楊華文：《英國核戰略研究》，博士學位論文，華中師范大學歷史文化學院，2012年11月，第51 頁。為了配合“北極星”導彈系統的使用，英國也開始研發自己的核彈頭和潛艇。1964年2月，英國皇家海軍4 艘“決心”級的第一艘“北極星”彈道導彈核潛艇，在維克斯阿姆斯特朗造船廠開始動工建造。

英國核力量對美國的依賴性，動搖了英國整個核戰略的基礎，改變了核發展的方向，從而也給英國的核武器計劃帶來了一場潛在的危機。麥克米蘭政府竭力依賴美國的政策引起了英國政壇普遍的爭論。1963年5月，已經引退的前首相丘吉爾在保守黨年會上稱，英國不能放棄自己的核武器，不能把核武器交給一個“友好的、但終究是外國人”的手里。①方連慶、劉金質：《戰后國際關系史（1945-1995）》（上冊），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年9月，第350 頁。

反對黨工黨內部在核武器問題上也產生了巨大的分歧。工黨領袖人物哈羅德·威爾遜則采取較為中庸的態度，不僅彌合黨內的分岐，并且在1964年10月贏得了首相選舉。②David James Gill，Britain and the Bomb Nuclear Diplomacy，1964-1970，US：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2014，Introduction，p.7.1964年11月26日，他召開了全體內閣會議，決定承認對“北極星”導彈潛艇的建設，但建設的規模大小遺留以后再議。③Ibid.，p.93.

美國的多邊核力量計劃在歐洲并沒有得到廣泛的響應，甚至得到了法國的強烈抵制，最初追隨美國的只有英國。威爾遜是個現實主義者，上臺以后開始考慮到歐洲和國內的因素，態度也從緊跟美國轉為消極。他同時提出了大西洋核力量（ANF）的概念，認為這會比多邊核力量受到西歐國家歡迎。④Atlantic Nuclear Force，Memorandum by the Secretary of State for Foreign Affairs，25 March，1965，TNA CAB 129/120/48.大西洋核力量主張由英國主導建立一支由含有“北極星”導彈的盟國聯合艦隊、英國V 型轟炸機及美國中程導彈的獨立核力量。而在英國國內，威爾遜也在復雜的政壇競爭和國際利益面前及時修正英國核政策。1966年9月，英國自行研制發射的WE177 戰術核武器得以首次部署，直到1998年初全部退役，成為英國服役最長的核武器。

20世紀60年代末期，英國經濟日益衰落，無力承擔全球性國際義務，終于逐漸接受自己是一個屬于歐洲的地區性國家的現實，不得不全面審訂防務政策，重新制定戰略目標。⑤谷陵：《從全球性大國到地區性強國——英國的防務政策》，《國際展望》1987年第20 期，第27 頁。1968年1月16日，威爾遜宣布，所有英國部隊將于1971年底以前撤出在波斯灣、馬來西亞和新加坡的軍事基地。這一政策被認為是英國作出戰略收縮“決定的轉折點”，表明英國通過削減英聯邦的軍事義務，以加強在歐洲的部署。

英國核政策的轉變與其歐洲政策是一致的。此時，威爾遜開始認識到英國已經無法與歐共體競爭，而且自身發展只能與之依賴共存，對美關系應該是與英國在歐洲的地位和影響相輔相成的，而不能影響與其他歐洲國家之間的關系。在世界范圍內的戰略收縮，使得英國有了更大的財力保障在歐洲范圍內力量的加強，海基核力量也得以迅速發展。1968年6月，第一個基于美國W47 彈頭設計、由英國自己制造的核彈頭的“北極星”導彈入役海軍潛艇作戰巡邏。從此，英國開始了持久的海上威懾政策，保持至少有一艘戰略核潛艇全天候在海上進行作戰威懾值勤任務。此時，英國的核力量已經發展到不僅有了陸基空基武器，而且也有了海基力量。

冷戰中期的國際關系較為復雜，英國核力量的發展受到美國和歐洲等因素的制約。總體上來說，英國較好地處理了各方面的關系，對歐洲重視的同時也兼顧與美國的關系，其對美國在歐洲的核力量分享政策保持了靈活的態度。過于疏遠會傷害英美關系，也怕西德在這方面占據自己在歐洲的軍事領導地位，英國認為一個核武裝的德國對歐洲將是十分危險的。

三、冷戰后期英國獨立的核力量形成與大國作用體現

20世紀60年代末期，蘇聯的核武器發展速度和規模已經超過美國，并且建立了反導系統（ABM），而英國主要用于威懾蘇聯的海基“北極星”導彈，已無法匹敵蘇聯的反導系統。因此，對武器系統更新的問題被提出來，最突出的問題是導彈用于打擊目標的情報信息系統需要不斷更新。美國時時以此提出外交方面的交換條件，如果依靠美國外援，經常會帶來英國外交上不斷讓步的被動局面。英國早已提出多個自己研發的版本的計劃，但在威爾遜執政末期因為多種因素沒有得到落實。

1970年7月，愛德華·希思上臺，不得不面對是否展開這項計劃的選擇。這項計劃將花費大約400萬英鎊并耗時兩年完成，而是否批準這項投入在國防部和內閣部門發生了嚴重矛盾，在英國經濟衰退時難以獲得議會通過。如果不批準這項計劃，英國的核威懾力量就會大大降低，英國在北約的對蘇威懾能力減弱，相應地英國地位也會隨著降低和邊緣化。更為不利的是，這時美國和蘇聯已經開始了多輪“反彈道導彈條約”談判，這意味著美國認為英國“北極星”導彈更新必要性的降低在所難免。①KristanStoddart，The Sword and the Shield： Britain，America，NATO and Nuclear Weapons，1970-1976，Palgrave MacMillan，2014，pp.52-53.

法國在20世紀60年代曾極力反對美國的多邊核力量的構想，并建立了法國獨立的核力量，在外交上也與美國交惡甚深。此時，英國轉向積極與法國接近，并打算力爭加入歐共體。1970年前后，美國孤立主義抬頭，尼克松也采取了美國從世界各地撤軍的政策。這時，美國認為在歐洲沒有英國的支持是在歐洲應對蘇核威懾的巨大缺失，也感覺英國有擁有獨立核能力的必要，可以在對付蘇聯的問題上獨擋一面。雖然英國和美國核技術計劃因尼克松下臺而沒有得到大的推進，但英國對于核打擊“第二決策中心”的理念逐漸樹立起來，英國獨立的行動能力不斷得到了美國重視。②Douglas Holdstock and Frank Barnaby，eds.，The British Nuclear Weapons Programme 1952-2002，London：Frank Cass And Company Limited，2005，p.16.

1974年3月，哈羅德·威爾遜第三次當選首相。上任伊始他就提出了“騎士計劃”，打算為“北極星”導彈開發新的“前端”系統、加強彈頭和再入系統。其目的就是研發新的戰斗部，使之具備突防功能用以突破蘇聯的反彈道導彈防御系統。該項目最后成功地應用于美國后來提供的海基“三叉戟”導彈，這無形中提高了英美的合作中英國的地位，加強了英美“特殊核關系”合作重要性和深度。

20世紀70年代中期，美國開始在歐洲部署戰術核武器。鑒于英國海基核力量的提高，北約將戰術核武器與英國海基力量看作是威懾的兩維，從而作出實施“雙軌威懾”的決定。而英國獨自擔負起海基威懾的任務，提高了它在北約中的地位。

英國奉行“最低限度核威懾戰略”始自20世紀60年代。在此期間，盡管英國保守黨和工黨政府輪流執政，直到冷戰結束，主張“最低限度核威懾戰略”的基本思想始終沒有改變。英國逐漸認識到，建設一支少而精的核力量符合英國的國情。1978年12月，由英國外交和聯邦事務部安東尼·達夫爵士和國防部羅納德·梅森教授領導的工作小組，對英國核武器未來發展進行了深入調查研究，形成了“達夫-梅森報告”（DUFF-MASON Report）提交給英國內閣。這份報告建議，為提高英國核威懾力，需從美國購買潛艇發射的“三叉戟”C4 系統取代“北極星”系統。1979年1月，美國總統吉米·卡特向英國首相詹姆斯·卡拉漢表示，他準備向英國出售“三叉戟”導彈。

1980年1月，保守的國防大臣弗朗西斯·皮姆首次披露了“騎士計劃”。由此產生了一份由英國眾議院公共賬目委員會隨后提出的強烈批評性的報告。英國首相撒切爾夫人更是不為所動，1980年7月，她同意與美國總統吉米·卡特達成協議，從美國購買“三叉戟”C4 核武器系統。1982年3月，根據“北極星”延期銷售協議，羅納德·里根總統正式同意，將更強大的“三叉戟”II D5 系統出售給英國，但隨后引起了英國的反核運動。1983年3月，國防大臣邁克爾·赫塞爾廷在國防部內設立了一個秘密部門，名為“國防秘書處19”，用以對付日益增長的公眾對核裁軍的支持。

1986年9月，英國皇家海軍“前衛”級彈道導彈核潛艇的第一艘“前衛”號下水，該艦將裝備“三叉戟”D5 導彈系統。1994年12月，“前衛”號首次攜帶“三叉戟”導彈入役巡邏。③張月華、李建林：《英美核合作與英海基核力量發展》，《艦船電子工程》2014年第12 期，第17 頁。目前，每一艘潛艇攜12 枚“三叉戟”導彈，每枚有12 枚子彈頭。今后的發展方向是增加彈頭的數量來提高核威懾力，這些彈頭由英國設計和制造，已完全不依賴于美國的提供。英國單一的海基核力量現在的作戰模式是，擁有至少一艘潛艇在海上巡邏保持核威懾狀態，一艘處于維修狀態，而其余兩艘在蘇格蘭皇家海軍基地進行日常訓練。2006年12月，英國政府公布了關于“三叉戟”導彈系統更新的白皮書《英國核威懾的未來》，稱英國在可預見的未來應保留其核武器系統，確保“最低限度的核威懾”。①何奇松：《英國核威懾之爭論》，《歐洲研究》2008年第3 期，第112 頁。白皮書宣稱，作戰核彈頭數量將進一步減少20%，使英國部署的核彈頭數量減少到160 枚以下。

冷戰結束后，主要來自蘇聯的威脅變小了。英國也對核威懾任務作了調整，認為對英國重大利益可能形成的威脅依然可能出現，雖然變得模糊和不確定，但保持威懾性很有必要。②Douglas Holdstock and Frank Barnaby，eds，The British Nuclear Weapons Programme 1952-2002，London：Frank Cass And Company Limited，2005，pp.121-122.2002年3月，在入侵伊拉克的準備階段，國防大臣杰弗里·胡恩（Geoffrey Hoon）向下議院國防委員會提出建議，英國將準備對伊拉克等非核武器國家使用核武器。雖然這潛在地破壞了以前不對非核武器國家動用核武器的原則，但這無疑展示了一個大國的地位的象征。

四、結語

二戰結束后，英國核力量建設經歷了一個曲折的發展過程。在不同的時期，英國根據自身因素不斷作出調整來適應和利用國際環境，最后建成了一個適應國情的單一的海基核威懾體系，為在國際政治中爭得一席之地起到了很大作用。

在冷戰之初，英國本想與美國分享掌握研究原子武器成功的成果，但遭到美國的拒絕，被擋在核大門之外。這時，英國堅定地認為，核武器是將來大國地位的體現，如果沒有核武器必定受到有核國家的訛詐。核武器需要投入很大的資源，雖然英國受到財力的限制，但是為了將來英國的地位，也是值得的，這“是自1945年以來英國政府所做的最重要的政治決定”③倪學德：《英國研制原子彈內幕》，《歷史教學》2006年第3 期，第68 頁。。在發展過程中，英國仍堅持不懈，充分利用自身的研究優勢發展獨立的核威懾力量。

毋庸置疑，冷戰的升溫為英國發展核武器帶來了機遇。在歐洲，美國需要英國協助其完成對蘇聯的威懾，但又不支持英國有自己的獨立核力量，只是對英國的海基力量提供部分裝備和技術援助。在此情形下，英國也曾被迫放棄空基力量而轉變了核發展戰略。在與美國的博弈中，英國并非完全依靠美國，而是采取雙軌的建設方案，堅持本國獨立的核力量與爭取美國援助并舉的方法。在處理與美國核關系時，保持了與美國“特殊的核關系”的同時，與北約西歐盟國保持互動關系，從而使美國不得不依靠英國作為歐洲核威懾的主要力量。

冷戰后期以來，英國根據國際形勢發展，審時度勢，把自己融入美國戰略中的一環，確立了自己在防御蘇聯威懾中的地位，這是與法國核力量發展截然不同的。不僅如此，雖然英國為維持自身核能力而需求美國方面的援助，但也以此對美國核威懾戰術和戰略層次施以影響。④Kristan Stoddart，The Sword and the Shield： Britain，America，NATO and Nuclear Weapons，1970-1976，Palgrave MacMillan，2014，p.231.由于英國在核戰略上有自主的一面，在冷戰期間對美國的核戰略安排也發揮了能動作用。如今，英國擁有了精干的核威懾力量，既與英國國力相稱、節省了財力，又常常在國際問題上發揮作用，保持了中等核大國的應有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