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
——朱麗葉與杜麗娘的至情觀

□程 琳

朱麗葉是莎士比亞著名愛情悲劇《羅密歐與朱麗葉》中的女主人公，最終為愛而殉情，實現了自己愛的追求與堅守。杜麗娘是湯顯祖“四夢”當中《牡丹亭》的女主人公，因愛而亡，同時又因愛而復活，在不斷的沖突當中完成了一生對于愛情的渴望。兩部文學作品雖然存有很大的差異，但是基本在情感訴求這一個主要思想上兩者堅持的是一種人間至情的愛情觀。無論是朱麗葉還是杜麗娘，二者都為了追尋實現自己的愛情理想進行了愛的反抗，最終在生與死的轉換過程之中找到了屬于自己的解脫方式。

一、 生者可以死——朱麗葉的殉情

莎士比亞的劇作《羅密歐與朱麗葉》講述了一個動人心扉的愛情悲劇，該劇講述了意大利貴族凱普萊特的女兒朱麗葉與蒙太古的兒子羅密歐誠摯相愛，誓言相依，因兩家世代為仇而受到阻撓，但兩人始終都沒有放棄心中那份神圣的愛情，為愛而犧牲了自己的生命，在勞倫斯神父的善意幫助下令朱麗葉服用了一種暫時處于睡眠狀態的藥物，可惜的是為愛近乎瘋狂的羅密歐并不知情，因此便死在了愛人的墓前，醒來的朱麗葉發現心愛的人已經為自己殉情，所以毫不猶豫地自殺以成全這無法繼續的愛情。這兩個人始終是兩大對立家族的犧牲品，她們為了追求愛情，敢于犧牲，敢于反抗家族勢力，這是人性的光輝。

朱麗葉作為上層貴族千金，為了愛情竟可以舍棄生命，這是一種湯顯祖所提及的“生者可以死”的愛情追求境界。朱麗葉的愛情以常人視野來理解是個悲劇，但是若以一種解脫觀理解未嘗不是愛情的圓滿結局。“生者可以死”是對愛情的極高的信仰與追崇，生者可以為了愛情付出生命的代價，朱麗葉身上就反映出了愛情最本真的欲望，這是至情的體現，從生到死這一過程的無盡糾纏，朱麗葉絲毫沒有動搖過對愛情的執守。羅密歐與朱麗葉在舞會上一見鐘情, 他們是由先相愛再走到相知的。最初的邂逅相遇, 前提是朱麗葉并不了解她和他是世仇，兩家父母永遠也不會同意他們在一起，他們的愛情只能是被掩埋的，是不可能在光天化日下存活的愛情，隨著他們相愛相知,劇本中濃重的悲劇意識逐漸開始顯現出來。

一旦愛情開始萌芽，就無法再去阻止它的茁壯成長，朱麗葉也伴隨著愛情意識的增長開始了人性的覺醒,一往直前，盡管兩家的世仇極深，由來已久, 但她為了愛情依然我行我素, 在最困難的時候她給愛人捎去了戒指, 使幾乎絕望的羅密歐心中亮起了歡樂的明燈。為了保住自己的幸福, 她還不惜用上了撒謊、假死等手段去反抗父權。最終假死的消息未能及時送給愛人，直接導致了羅密歐為愛而亡命，當朱麗葉蘇醒過來看到眼前的一切，她絲毫沒有猶豫，選擇了最為直截了當地殉情去實現這份不被祝福的愛戀。

在劇本第二十五章凱普萊特家墳墓所在的墓地中神父勞倫斯要求朱麗葉離開的時候，朱麗葉說出了下面這段話：(朱麗葉)：走，你先去吧！我不愿意走。這是什么？我的忠誠的愛人手中，緊緊地抓著一個杯子？噢，我明白了，他一定是用毒藥將自己的生命結束的。唉，愛人！你為什么不給我留下哪怕一滴，而要把它全部都喝干？我要親吻你的嘴唇，或許還有一點兒毒汁留在上面，可以讓我像服興奮劑一樣地死去。啊！你這還殘留著一絲溫暖的嘴唇！ 然后是朱麗葉決定自殺前的一系列行為動作：(朱麗葉)：那是什么人的聲音？我必須要加快速度來解決了。哪，刀子！(抓過羅密歐的刀子)這兒便是你的刀鞘。(以匕首自刺)你就這樣插深一點，讓我死去吧！(撲在羅密歐身上死去)。這是文章原文的最后章節，從這里我們可以看出朱麗葉對羅密歐真摯的情感，這是一種至情的完美顯現，以死明志，來證明自己心中愛的分量，在生與死的距離中使眾人看到了愛的偉大力量。

二、 死者可以生——杜麗娘的還魂

《牡丹亭》全名《牡丹亭還魂記》，是中國古代著名戲曲作家湯顯祖的代表作品，是他用力最深也是最能夠體現他“至情論”思想的杰作。湯顯祖提倡世界是有情的世界，人生是有情的人生，“世總為情”“人生而有情”，這是湯顯祖一生的信奉，他將這些情感藝術化，寫進他的作品之中。《牡丹亭》描述了南宋光宗之際，南雄太守杜寶之女杜麗娘因游園感夢而亡，畫像被書生柳夢梅所得，柳自此日思夜想，終于感動了麗娘，于是魂魄前來與之幽會，而后經一系列變故，杜麗娘還魂復活，二人終于得到了美好的愛情。

在整個作品之中，前期的杜麗娘可以說是個極其乖巧的小姐，閉門不出。她出生于名門大家，父母對她進行的全都是封建禮教教育，在父母的管束之下，她在太守府住了三年居然從未涉足自家的后花園。但是在經過師父陳最良一番對《詩經·關雎》的講解之后，她步入了春光爛漫的花園，此刻她心中少女情懷開始作祟，長期的苦悶加之對幸福人生的憧憬使她開始向往外界的生活。她在游園之時發出了如此嘆惋：“吾生于宦族，長在名門，年已及笄，不得早成佳配，誠為虛度青春光陰如過隙耳！可惜妾身顏色如花，豈料命如一葉乎！”這才是杜麗娘心中真正開始萌發愛情之刻，即使她還從未見過自己心中的那個魂牽夢縈的他，即使她也不知道此時此刻她所心儀的他究竟在何處，但是她還是為了那個不知所然的他含恨而死，為情殉身。盡管她離開了這個多情的世界，但是她卻仍然不肯灰心，這好像與我們視野里的那個文弱千金有千差萬別，可就是如此的一位弱女子在死后仍然逼迫判官釋放其魂魄讓其與心上之人相會，為自己爭得了再生的權力，和柳夢梅立下了“生同室，死同穴，永作夫妻”的誓約。為了愛情她可以反抗一切，可以死而復生，也可以與父相抗，這只是為了追尋屬于自己的愛情人生，為了自己一直以來從未嘗過的有情世界。

《牡丹亭》成書于明代，所以它仍然無法擺脫千年來“發乎情，止乎禮”的封建套路，不可避免地帶有歷史的痕跡。劇中的杜麗娘在生的時候如同樊籠之中的金絲雀，但有了愛情的萌芽后她為之傾其全部心神，死之后變成鬼魂仍然充滿反抗精神，爭取與愛人長相廝守，這就是她的至情境界，為愛而死，為愛而生。

三、 至情下個性意識的彰顯——為愛而反抗

無論是朱麗葉還是杜麗娘，她們都是至情的完美詮釋者，一個可以為情而死，一個可以為情復活。她們的出身是相似的，都是上層貴族家庭，她們有著同樣的命運，被家族所掌控而不得自由，所以當她們遇見了生命中從未經歷的美好時，她們便會用盡一切去維護它，捍衛它，哪怕是自己的生命。在這種至情的作用下，或可以說是渲染下，女主人公從未有過的個性意識在這一刻被無限放大，她們開始為了實現自我愛情價值而反抗，與父權、與神權斗爭。朱麗葉可以為了愛情服下藥物，以假死來欺騙自己的父親，最終死也要實現自己這段艱辛的愛情。而同樣處于不幸之中的杜麗娘也在此時此刻被命運所羈絆，當她的愛情意識開始覺醒，她比朱麗葉更加極端，朱麗葉的愛情是具體而實在的，但是杜麗娘卻是夢幻的、虛無的，盡管如此她還是日日牽腸掛肚，最終命歸黃泉。后來心上人出現之時，她開始與地府判官抗爭，為了還陽與愛人廝守，她不顧一切，最終順利復活之后，又被卷入與父親的深深誤會當中，父親深信她和這個所謂的女婿定是“妖物”，經過一系列的努力，最終冰釋前嫌，與父親、與愛人生活在一起。

很多人會覺得這兩個人命運并無相似性，朱麗葉最終是個悲劇而杜麗娘是個美滿的喜劇，單單從最終的結局來看過于片面化了，而且這也是湯顯祖個人內心的愿望，我們不能忽視她們的共通性。在愛情的世界里，她們都是至情至性，至美至善。在至情主導下，她們進行了無數次的反抗，與傳統封建道德禮教的抗爭，與至高無上的父權的抗爭，這都顯示出了她們個性意識的萌芽與成長，這是至情觀念下的自我層次的提升。

結語

朱麗葉與杜麗娘所生活的時代背景與地域等諸多因素不同，但最終我們會發現她們的命運還是有太多的相似。她們都是有情世界下的獨立女性，在她們的身上我們發現了愛情原來是如此的轟轟烈烈，絲毫不因地域文化等因素而產生變異，是至情觀的完美解釋，她們身上淋漓盡致地體現著至情的真正含義，也正是湯顯祖在《題辭》之中所說：“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與死，死而不可復生者，皆非情之至也。”雖然這過于夸張，但是在這兩位女性身上卻是極為真實，在有情人生的經歷之中她們用生命體驗過，所以這愛情會更加令人動容。不管是生還是死，這中間所關注的是愛情的永恒，兩位女主人公不同的經歷與結局最終都向世人宣告至情的真正含義與珍貴，是人性中最真實的渴望與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