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亦怡



摘要:網絡用語頻繁地出現在人們的日常生活中,這其中有暴力語和非暴力語,它們或多或少地涉及疾病隱喻。基于概念隱喻理論及其映射機制,結合桑塔格的疾病隱喻對近些年來的網絡用語進行研究,著重對比分析了疾病隱喻在網絡暴力語和非暴力語應用中的異同。研究發現,疾病隱喻在非暴力語中的主要作用為緩和氣氛、增添交流樂趣;而在網絡暴力語中,疾病隱喻的使用加劇了人身心健康的損害。從根本上講,疾病隱喻的網絡化讓疾病本身被貼上不必要的道德標簽,偏離了其現實含義,故人們應自覺維護網絡文明,抵制網絡暴力語的傳播,讓疾病回歸其本意。
關鍵詞:網絡用語 疾病隱喻 概念隱喻
中圖分類號:H13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5349(2019)22—0082—03
隨著互聯網時代的到來,人們在追求更新穎、便捷的生活方式的同時,也在創造更省力、新鮮獨特的語言表達,網絡用語逐漸發展成為人們日常交流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也因此備受學界關注。網絡用語種類繁多,網絡暴力語和非暴力語是根據網絡語言對人產生的不同性質的影響來劃分的。值得注意的是,在這兩種類型的表達中常常涉及疾病隱喻,這使疾病不再只是針對患者。隱喻在幫助我們理解現象上發揮著核心作用(Lakoff & Johnson,1980;Kittay,1991)。中外學者在疾病隱喻方面研究成果頗豐。Songtag(2001)以不同疾病為例,批判了“疾病是懲罰”這一由來已久的隱喻,認為將某類現象描繪為癌癥是煽動暴力的體現,應當讓詞回歸其原意。Sherwin(2001)從倫理學角度出發對艾滋病隱喻進行了研究。Hanne 和 Hawken(2007)認為重復使用某些隱喻反映了人們對疾病的態度,也會影響到我們自身對他人的態度。陳新儒(2016)對桑塔格的疾病隱喻研究作出評述。在網絡語言的隱喻研究方面,羅丹、曾潔(2012)分析了漢語流行語中的隱喻的認知功能。馬夢琳、吳建偉(2017)從疾病隱喻視角分析了網絡語言中暴力語言的隱喻表達。
鑒于此,基于概念隱喻理論及其映射機制,結合桑塔格的疾病隱喻對涉及疾病的網絡暴力語和非暴力語進行分析與對比,以期深入了解網絡用語的隱喻內涵及其帶來的社會啟示。
一、理論框架
“隱喻在本質上就是概念問題,是我們主要的理解手段之一。”(Lakoff & Johnson,1980:159)在認知語言學理論體系中,Lakoff & Johnson(1980)首先提出概念隱喻并認為隱喻涉及兩個概念域,是從一個概念域(具體)向另一概念域(抽象)的系統映射;隱喻是思維方式和認知手段;隱喻的本質是概念性的;隱喻是跨概念域的系統映射;映射遵循恒定原則;概念隱喻的使用是潛意識的。簡單來說,概念隱喻“就是用約定俗成的方式將結構清晰的始源域映射到結構欠清晰的目標域上。”(藍純,2005:119)“疾病隱喻”來源于《疾病的隱喻》,(Sontag,2001)書中指出疾病的隱喻是疾病之外的具有某種象征意義的社會重壓,隱喻性的夸飾扭曲了疾病本身,妨礙了患者尋求治療。對此,桑塔格認為應通過消除疾病中的隱喻來幫助患者及照顧患者的人克服內心的恐懼。
二、網絡用語中暴力語與非暴力的疾病隱喻分析
1.網絡暴力語中的隱喻
暴力語言是網絡暴力行為的載體之一。網絡暴力語是暴力化的網絡語言,它由網民們創造使用,人的精神或身體會因此受到傷害或侮辱,粗俗化特點尤為突出。經篩選,將網絡暴力語按照不同的疾病分為五類,見表1。
表1 網絡暴力語中的疾病隱喻
“網絡暴力隱喻是通過選擇特定的喻體,并將喻體屬性映射到本體所指對象來實現其隱喻意義。”(王任華,2018)由表1可知,網絡暴力語的疾病隱喻正是使用者將特定疾病的屬性映射到被描述者身上。在上述網絡暴力語中,人們用各種“疾病”概念來理解不同類型的“人”的概念。始源域為癌癥的網絡用語中,直男直女,原是同性戀圈中的男女對異性戀圈中的男女的特殊稱呼,網民們在直男、直女基礎上增加了“癌”這個后綴,將某些審美、三觀等異于常人的男女喻為患癌者,以實現其對后者的侮辱與否定。“癌”增強了描述者語言表達的厭惡程度及反感度,是描述者對被描述對象的逆向歧視,這給部分社會群體帶來了巨大的輿論壓力。在精神疾病類網絡用語中,智障、腦殘等“疾病”直接被映射到身體健康的“人(群)”,這些疾病本身所含的智能發育落后、智力低下等特點折射了描述者對所述對象的歧視與輕蔑,很大程度上否定了被描述者,挫傷其自信。更為普遍的是肥胖類疾病隱喻,身材外型矮胖是醫學中肥胖癥的特征,它們的映射被投影到被描述者/自嘲者身上,表達了描述者的諷刺挖苦態度或自嘲者的自我矮化。“麻痹”一詞在醫學上指“肢體或身體的某部分失去知覺或運動能力”,在網絡用語中它被映射到粗俗表達中去,是臟話的諧音。雖然“麻痹是粗俗表達”并未將疾病映射至人,但其隱含的謾罵、詆毀是網絡暴力的體現,有礙網絡文明的健康發展。最后,“王子病”“公主病”是現代巨嬰的別稱,這類網絡用語所涉及的是部分社會群體過度依賴、自負等不健康心理,表達了描述者的不屑態度。
由此可見,在這類網絡用語中,疾病的惡劣性通過映射投影到被描述者身上,描述者因此得以實現其挖苦、嘲笑或否定等消極目的,進而導致網絡暴力。
2.網絡非暴力語中的隱喻
顯然,網絡非暴力語是相對于暴力語而言的,與暴力語言相反,非暴力語更多被用于描述某類現象、情況或者用于自嘲,起到的是一種調侃與活躍氣氛的作用。交流雙方對這些用語有一定的認識,心態上并不排斥,具體的隱喻表達及映射見表2。
表2中,“完售眩暈癥”“食指大動癖”“荷包早泄”屬于購物節特有的網絡用語。在此類隱喻表達中,醫學上眩暈、癖疾、早泄的特點被映射到節日人們購物時的行為表現上,形象體現了人們因不能有效克制自身的購物沖動而導致的諸如情緒過激、易買錯商品等行為后果。在人們用其相互娛樂、調侃時,社會形態也隨之呈現。在醫學中,病癥是某種疾病發生時出現的癥狀,“病癥是習慣”“疾病是反應”的概念隱喻將人們拖延的習慣、尷尬的窘況與病癥相結合,體現出大眾對這類行為現象持否定態度,亦體現人們想要避免此類狀況的心態。眼部疾病類隱喻中,醫學上視力的喪失,即“盲”“失明”等概念被用以表述人的“選擇”。高情商的失明是“失明”者的偽裝,這種假裝給對方留有私密空間,這樣的“失明”朋友是值得珍惜的。與前者的假裝看不見不同,“盲式出軌”很常見卻又令人不解,網絡用語也常常用“瞎了”來形容,該類隱喻表達貼切形象,易為大眾接受。懶癌中的“癌”亦是如此,癌癥的難以醫治的特征凸顯了該群體懶惰成性,也暗示了這種陋習如癌癥一般,絕非一天兩天形成的。
在始源域為精神疾病的網絡用語中,神經紊亂原是嚴肅的醫學術語,它指的是精神受到刺激后所引起的一組癥狀群,如腦神經紊亂,用語本身在將其投射到浴后自我欣賞這一現象時抓住了神經紊亂中視物模糊、突發興奮等可能的特征來進行比擬描繪,進而幫助人們生動詮釋浴后部分人對自我的外在形象評價較高的現象。同樣,“葛優癱”“親昵度殘疾”亦是將疾病本身的特征——癱瘓的運動遲緩、受限;殘疾的生活能力有限、無法自理投射到人們日常生活的行為表現上,“葛優癱”更是被網友們制作成表情包,這在提高語言表達經濟性的同時也增添了交流的趣味性與新穎性。當然,并非所有網絡用語疾病隱喻都簡單易懂。牛津詞典收錄的“Ace”一詞是“Asexual”的縮寫,在醫學領域表示的是性冷淡,而網絡用語中,其含義已演變為風格的一種,并被廣泛延伸使用至家居、裝修、服飾、妝容等諸多領域。演變過程中,性冷淡本身所含的性欲缺乏等病癥被投射至人對事物的態度上,進而引申為去繁求簡、克制的風格,中文網絡用語中稱之為“性冷淡風”,體現了現代人對極簡主義的追求。
三、研究發現及建議
1.疾病隱喻視角的兩類網絡用語的對比分析
對比兩類網絡用語不難發現,兩者在數量與表達效果方面都存在差異。首先,網絡非暴力語在數量和種類上較暴力語更為豐富。其次,就表達效果而言,疾病隱喻在網絡暴力語中的運用比在非暴力語中的運用更具傷害性。網絡暴力語本身就具有侮辱性,或多或少對社會群體造成心理負擔或精神壓力,加之疾病本身與健康、正常相對,疾病隱喻與網絡暴力語的結合便加劇了其中的傷害性。而網絡非暴力語不涉及人身攻擊,與疾病隱喻的結合更多是使用者用語自我調侃或調節氣氛,被描述者本身對此并不會感到受到攻擊或侮辱。最后,在始源域為同類疾病的情況下,目標域的不同導致了其表達效果的差異,具體實例如表3所示。
表3 同類始源域中兩種網絡用語的疾病隱喻對比實例
根據表3與概念隱喻的映射機制,在網絡暴力語中,各類疾病始源域往往被映射到社會群體中去,即“疾病是人”。它將癌、智障、腦殘等“疾病”直接映射到身體健康的“人(群)”,健康的“人”變成了被厭惡的“疾病”。這些疾病本身所含的不可治愈性、智能發育落后,智力低下等特點折射了描述者對所述對象的歧視與輕蔑。而在非暴力語中的概念隱喻為“疾病是現象”,其出發點是對某類現象進行描述,如在試圖用神經紊亂、癌癥等“疾病”概念來理解自我迷戀、懶惰至極等“現象”概念,過程中抓住了神經紊亂中視物模糊、突發興奮的特征以及癌癥不可治愈的特征來進行比擬描繪,從而幫助人們形象認識洗浴后部分人對自我外貌、身材評價較高的現象,懶惰成性、難以改變的陋習。這些概念隱喻本身不含褒貶,并不會對被描述者的身心健康造成傷害。
2.啟示與建議
網絡用語中的疾病隱喻符合大眾認知特點,提高了表達的經濟性與生動性。網絡語言使用范圍廣、傳播速度快,對網絡環境、社會風氣等方面有著重要的影響,其隱匿性特征使得網民們在發表言論時更為自由;但與此同時,這種自由給網絡暴力的滋生提供了土壤。雖然疾病隱喻與網絡用語的結合能夠幫助人們更形象地理解周遭現象,非暴力的網絡用語也并未不涉及人身攻擊,但在網民的使用過程中,疾病本身被歪曲化,就此而言,疾病隱喻在網絡語言中的使用傷害了真正的疾病患者。疾病屬于生理,而隱喻卻有其特定的社會意義;當社會意義被歪曲,社會風貌也將受影響。構建網絡文明,人人有責:對于網民而言,在網絡宣泄自身情緒、表達自身觀點的同時應自覺維護網絡文明,加強自身責任意識;而網絡媒體更應該盡職責,提高監管水平,加大網絡監管力度。
四、結語
以近十年的網絡暴力用語和非暴力語為研究對象,并對其涉及的疾病隱喻進行分析,詳細分析了兩者在表達效果等方面的異同。研究發現,作為一種語言創新,疾病隱喻與網絡用語的結合的確幫助人們形象認識了當前社會的各類現象,但歪曲、夸大地使用它們,不僅有損語言的嚴謹性,也脫離了其規范性,有礙文化的傳播、文明的傳承。網絡用語的疾病隱喻正是利用各種疾病的映射給不同的社會群體下定義、貼標簽。雖然非暴力用語本身無傷大雅,但疾病隱喻的網絡化給真正的疾病患者施加道德壓力、造成心理傷害;至于網絡暴力用語、網絡粗俗語,人們更應自覺抵制,因為網絡暴力語的流行勢必有阻文明網絡的構建,誤導正在學習語言的青少年。對此,人們應當尊重疾病患者,文明使用網絡語言,讓疾病回歸其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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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于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