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驍男
摘要:張東蓀與張君勱飽讀詩書又沐浴歐風美雨,在尋求獨立富強之路的旅途中,先試圖以西方文明改造中華傳統文化,進而轉向改造舊中國的政治制度。張君勱走上了一條改良之路,企圖在偽法統的框內實現憲法政治,最終流亡海外。張東蓀最初期望以對抗建立自由、用調和實現自由,在險惡的現實面前逐漸放棄了改良主張,擁護革命,投向人民懷抱。
關鍵詞:民主 自由 法律 革命
中圖分類號:D09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5349(2019)22—0256—02
1907年,張東蓀與張君勱在日本相識。1946年,在中國兩個道路、兩種命運的抉擇面前,迥異的思想見地和現實的政治利益追求,終于使兩位老朋友分手。
一、關于中國傳統文化的相似認知
張東蓀與張君勱都曾經受過嚴格的中國傳統文化教育。1893年, 張東蓀母親陳氏病逝,張東蓀年僅8周歲,長兄張爾田擔負起督責張東蓀研習儒家經籍的任務。“先生幼而失恃,介弟東蓀,年在轡觳,庭訓之余,撫教并施,友于至篤。”[1]67同年,6歲的張君勱開始接受正統的儒家典籍教育,年少的張君勱“提章質問,迥不平凡”,常令同窗學長“每為所窘”。[2]2
及至青年,張東蓀與張君勱先后踏上了東渡日本的求學之路。隨著廣泛接觸西方文明,他們對于中國傳統文化的認識有了深刻的變化。張東蓀認為,只有深刻把握中國傳統文化與西方文明的差異,才能從中找尋到豐富和發展中華文明的切入點,從而實現國家獨立、人民富強的目標追求。[3]236張君勱主張,基督教雖然始于迷信,但是尊重學術,為日后歐洲文化的發展鋪平了道路。[4]64-65反觀中國,儒家思想與佛學思想的結合,沒有給傳統中國社會帶來走向現代化的思想動力。元朝僅有元曲別無其他,明朝僅有王陽明“稍破沉寂空氣”[2]97,清朝只剩下考據學。張東蓀全面接受張君勱的觀點,基督教對文藝復興以來的西方文明的發展具有重要的推動作用,而清朝的儒生早已沒有殺身成仁的忠諫。[1]119
張東蓀與張君勱共同認為,“中國人根本上即不了解思想自由是立國的根本。”[1]235張君勱從現實社會關系出發,分析國民性“吾國人所注重者為善而非真,為人倫問題而非宇宙問題自然界問題”[2]114。不論是諸子百家還是尋常百姓,都以人事為中心來看待世界和處理社會關系。由于平日言天事不離人事,因此中國人缺乏對于天(高遠理想、純真理念)的誠敬和信仰,“視吾國人專以敷衍應酬為生者”[2]116,多雜以功利為念,絕少真正的誠意與殉道精神。張東蓀從哲學的視角出發,指出中國沒有“個體哲學”,只有“整體觀念”[1]236-237,張東蓀與張君勱的結論是傳統中國社會的政治生態只能造就君主專制,則一人賢明而國治、一人昏庸而國亂。
二、關于民主憲政的不同解讀
張東蓀于1905年進入東京帝國大學哲學系就讀,第二年張君勱進入早稻田大學政治學系,二人分別開啟了研習西方文明的學術歷程。個人自由與公權力的關系始終是近代以來西方人文社會科學的主要議題之一。張東蓀逐漸確立了以“人的本質即自由”為終極關懷考察現實社會的思維路向。張君勱則醉心于引進西方的政治制度,受梁啟超的影響,張君勱對于君主立憲更為情有獨鐘。這就為他日后頑固維護偽法統埋下了伏筆。
張君勱對憲政(議會政治)篤信不疑,用他自己的話說“一生志業在此,自難舍此而他求”。在張君勱看來,憲政之要點就是人民能參加選舉并由此組閣。[5]143通過三權分立而限制權利,便是憲政的具體制度設計。[6]4對于議會政治,張東蓀則表達了深深的憂慮和強烈的憤懣,社會尚未到相應的程度,代議制毫無用途,議員的無恥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因此,“在中國厭惡國會與蔑視議員已成了普遍的心理與有力的輿論”。[7]
張君勱從憲政出發對民主加以詮釋,民主就是人權、議會、選舉。張東蓀批評道,民主乃是包含有社會、道德、思想等方面的一種文明。對民主不能簡單地從制度方面理解,而應該把民主看作“包括文明的全體”“稱之曰民主原則,或民主理想”。[8]216張東蓀進而指出,實現民主的路徑有兩個:一個是“對抗”,一個是“調和”。單純的議會道路并不能給中國帶來真正的民主。對于已實現自由為目標的對抗,只能用調和的方式解決各方對抗主體之間的關系;因此,“憲政的真諦就是在于調劑各種不同的思想。”[9]
三、在維護現實法律與革命之間的不同選擇
從日本學成歸國的張東蓀與張君勱目睹了辛亥革命的失敗,他們開始苦苦探尋救國的出路。張君勱強調運用法律實現在“自由與權力之間求到一個平衡”[10]99。雖然張君勱承認權利是產生法律的先決條件[11]258,但是他認為在愚昧的中國,必須以實現國家的法制統一為出發點和最終歸宿。處在生死存亡之秋的中國,不能像歐洲那樣強調限制政府的權力,而應重視國家整體利益[11]82,“個人自由寄托于國家”的地位,要高于國家對于個人自由的依賴[5]99。張君勱最終將“法律至上”消極發展為“程? 序優于權利”。早在1920年,張東蓀就對此表示過異議,他曾經致信張君勱,明確提出“法律手續”不能救國。張東蓀始終念念不忘堅守對于“人的本質即自由”的執著追求,人的自由優先于法律條文,“人們有了內發的精神上的自由要求,法律上關于自由之規定方不會淪為一紙空文”[12]135。
抗日戰爭期間,張東蓀與敵后抗日武裝建立了密切聯系,并利用合法身份積極為共產黨領導的抗日武裝提供藥品。此時的張君勱為了實現“法律至上”夢想屈身偽法統。1938年,在《致毛澤東先生一封公開信》里,張君勱“提出取消共產黨、取消陜甘寧邊區、取消八路軍新四軍的反動主張”[13]716。遠在北平的張東蓀對此十分反感,托人捎話給張君勱,要他不要委身國民黨的旗下。[14]80重慶和談期間,張君勱直接向中共代表團發難,要求中共放棄武裝、交出財政權力,以實現全國的政令統一。1946年,張君勱從“國家·社會”本位的法律觀出發,參與起草了以維護偽法統為核心的《政協憲草》。張東蓀指責道,即使舊政協通過了憲法草案,對于和平建國也是于事無補的。[15]169。
1948 年,張東蓀表達了對革命的擁護:“最理想的是一個民族經過充分個人主義的陶養以后,再走上社會主義或共產主義之路”[16]。既然舊有的法律秩序不能實現人的自由,那么唯有革命才能最終實現“人的本質即自由”。他運用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分析道,一個國家如果到了不能促進生產發展的地步,那么只能通過革命消除阻礙生產發展的社會關系。[17]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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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于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