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玉珩
(濰坊學院外國語學院,山東濰坊 261041)
日本環境優美、街道整潔,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在垃圾處理方面取得的成功。日本的垃圾處理的特點是分類細致嚴謹、處理方法復雜繁瑣、國民積極性高。日本各地在垃圾的分類上有所差異,一般將其分為可燃垃圾、不可燃垃圾、資源垃圾、粗大垃圾、塑料瓶類、有害垃圾等幾大類,并將這大類又做了更為細致的分類,每種垃圾又有不同的處理方法。在20世紀90年代出版的漫畫《蠟筆小新》一書中,主人公五歲的野原新之助在外出遛狗時攜帶垃圾袋及鏟子,以便將狗的排泄物帶回家中進行處理。這從側面反映出日本國民環保教育的極致,連幼兒也積極參與到垃圾處理活動中。而在2012年巴西世界杯上,日本球隊雖然輸了比賽,但在賽后認真清理休息室的舉動,以及日本球迷在觀看球賽時幾乎每人手持垃圾袋,并在賽后認真撿垃圾的行為為全世界所贊揚。筆者試從文化角度探究日本的垃圾處理問題。
有學者曾指出,在日本文化中“存在著一種可以稱之為‘極致’的民族精神……這種孜孜以求、以達極致的精神已然滲透到日本民族的骨髓之中,并化而分解為各行各業追求極致的自覺意識,這也是歷史上兩次促成日本在較短時間內躍居世界強國的真正內在原因之一”[1]。近些年來為人們所津津樂道的日本人的“匠人精神”便是種“極致”民族精神的體現。如2016年被評為日本“國寶級匠人”,有日本第一打掃工之稱的新津春子,她負責清掃的東京羽田機場連續三次被評為“世界最干凈機場”,并且憑著自己的努力,取得了“日本國家建筑物清潔技能士”的資格證書。日本樹研工業株式會社歷時十年,成功開發并生產了世界上最輕最小的“粉末”齒輪。一粒大米上可以放一百個這樣的粉末齒輪。從日本的垃圾處理上我們可以看到這種“極致”的精神。即分類極細、規則極多、環保教育極到位。
對于剛到日本生活的外國人來說,最苦惱的就是垃圾處理的問題。雖然地方政府會印制各種語言的垃圾分類處理手冊供外國人使用,但日本垃圾的細致分類和復雜的處理方法仍讓人十分頭疼。事實上,在20世紀70年代日本剛開始對垃圾進行分類時,和現在許多國家一樣,垃圾僅分為可燃垃圾和不可燃垃圾兩種,但隨著對資源垃圾的循環利用的需要,垃圾的分類也不斷細化、復雜化。如德島縣的上勝町將垃圾回收類別的劃分標準從19類逐步上升至34類,最后細化到了44類,并于2003年9月發布了零廢棄物宣言,目標是要在2020年實現把廢棄物的產生降至零。這個小鎮也被稱作是“日本最環保的小鎮”。
垃圾處理的規則極其多。如橫濱市市政府專門印制的指導市民將垃圾正確分類的小冊子共27頁,其中包括的條款多達518項。在日本,如果想扔一個礦泉水瓶,要先把瓶蓋取下,然后將圍繞瓶身的塑料紙撕下,接著把瓶子洗干凈、踩扁,最后分別處理。處理廢棄的食用油時,比如有油的碟子要先用廢報紙擦拭干凈再清洗,這樣不僅可以減少洗滌劑的使用,還可以避免讓難分解的油污進入下水道,也可以節約水。常見的鐵盒裝的餅干,在吃完丟棄時,大致要分為四類,外面的紙質包裝紙要作為圖書雜志類垃圾,整齊地用細繩捆好再投放;吃剩的餅干渣和干燥劑要作為可燃垃圾裝入指定的垃圾袋中投放;餅干的小型塑料包裝袋等要作為塑料垃圾投放;而鐵質的餅干盒要作為鐵罐類垃圾投放。一只襪子是“可燃物”,成雙且沒破的襪子則是“舊衣料”。
日本人將環保教育也做到了極致,他們從小由家長教導怎樣將垃圾進行分類和處理,在學校教育方面從幼兒園時期至高中一直會有環保課程。日本駐廣州總領事伊藤康一在接受媒體采訪時指出,日本的垃圾分類環保教育,從幼兒園就開始了。在幼兒園,孩子就被教育吃東西不能剩下。到了小學的高年級,就讓他們了解環境問題對生活所帶來的影響。學校還會組織學生參觀居住地的垃圾處理廠,“每天有多少垃圾送到處理廠,每天處理能力是多少,如果沒有做好垃圾分類會出現什么樣的后果,學生都能親自看到問題所在”。日本的環保教育不僅限于學生,而是擴展到諸如公司職員、社區居民等多元化主體。可以說是全民性的環保教育。
日本的垃圾處理方法十分繁瑣,規則非常復雜,除垃圾的分類之外,還對每種垃圾的收集時間、場所,甚至垃圾袋都做了詳細規定。如垃圾排放必須在指定的時間放到指定的場所,并使用指定的垃圾袋。以橫濱市為例,可燃垃圾、不可燃垃圾以及干電池等每周收集兩次,而玻璃瓶類和塑料容器等每周收集一次,垃圾袋要使用半透明的塑料袋。每種垃圾必須在垃圾回收日當日規定時間之前放至垃圾回收點,如果錯過時間,就要把垃圾先放回家里,如果來不及回家,甚至要將垃圾先帶至公司再帶回家中,等到下一個垃圾回收日再扔掉。日本的街道上鮮有垃圾桶的蹤影,在上班途中以及戶外產生的垃圾一般要帶回家中處理。如日本的吸煙人群外出都攜帶煙灰缸,以便處理由吸煙產生的垃圾。垃圾處理規則如此繁瑣甚至“苛刻”,卻得以順利實施,是與日本人嚴格遵守規則的特性分不開的。
日本四面環海、災害頻發的自然地理環境以及稻作文化的影響,使得日本民族自古以來就擁有強烈的集團意識,他們總是把自己當做是某個整體的一部分、某個集團的一員來看待。日本人極其重視集團的利益,如果有成員損害了集團的整體利益,就要受到其他成員的排擠,而同一集團中的人也會互相監視、相互制約。日語中有一個詞叫做“村八分”,這實質上是一種集體懲罰制度,它源于江戶時代的一種不成文的村規,是對損害集體利益者進行全村絕交或孤立的懲罰方式。即在村里人際交往中的“出生、成人、結婚、建房、火災、水災、患病、葬禮、出行、法事”十個方面,犯眾怒者,只有在家中“火災”和“葬禮”時全村人才會來幫忙,事后依然視同陌路,在社會生產力并不發達的江戶時代,如果遭到“村八分”的懲罰,是無法生存的。因此這種“村八分”在日本人眼里是十分嚴厲的懲罰。而現代的日本國民,從其社會心理來看,也“不過都是在根深蒂固的村共同體意識指引下的……大和村民而已”。在現代日本社會人際交往的背后,也存在著“村八分”的潛規則。如果不遵守所在集團的規則或者損害集團利益,就會遭到集團中其他成員的強烈排擠。這種強烈的集團意識也是“恥感文化”產生的重要基石。美國著名人類學家本尼迪克特曾在《菊與刀》一書中提到,“恥感在日本人生活中占據了首要地位”。日本人非常重視他人對自己的評價,尤其注重所屬集團中其他成員對自己的看法,并且十分注意“不給他人添麻煩”。2~4歲的日本兒童從小就被培養規矩潔凈的生活習慣。這樣的幼時教育,再經過“不能給他人添麻煩”的社會性規訓,保持潔凈成為一種公認的基本教養。
日本的垃圾中轉運輸站等機構每年年初都會給責任區內的每一個家庭發放垃圾收集掛歷,每天收運垃圾的種類在掛歷上都有文字圖案標明,一目了然。除了掛歷之外,各地方政府也會印制指導垃圾分類和排放的小冊子,上面詳細規定了每種垃圾的投放方法。日本的垃圾回收站一般設在主干道兩旁的電線桿下面,通常每隔二三十米設一個點,使用同一個回收站的通常有5-8戶人家。這幾戶人家圍繞著垃圾回收站形成一個小集團。實際上,在日本對垃圾“不分類”的行為一般沒有成文的處罰措施,大多通過鄰里互相監督等方法避免違規行為。在某些地區,垃圾回收站的周圍也會有社區工作人員看守,如果有人不按規定亂扔垃圾,如沒有用指定的垃圾袋裝垃圾、分類不夠徹底等,這些社區工作人員會找上家門,責其將垃圾收回;或者會由清潔人員直接拒收,甚至將投放的垃圾袋上貼上標簽退回。個別地區也出臺懲罰措施,比如橫濱市規定,如果情況較為嚴重,由工作人員進行調查,鎖定亂丟垃圾的人后,對其進行“規勸”,要求其嚴格遵守垃圾分類以及處理規定。如仍沒有得到改善,則要進行強制“命令”,若其后一年之內仍然不遵守扔垃圾的有關規定,則要被處以2000日元(約160RMB)的罰款。無論是被貼標簽還是罰款,在日本人眼里都是很可恥的事情,會被鄰居笑話,有些甚至因遭到鄰居的排擠而不得不搬離住所,更有甚者有些鄰居還會因垃圾處理不當的問題報警。在2010年的日劇《打工仔買房記》中,男主人公家中排放的垃圾就曾被心懷惡意的鄰居偷放了異類的垃圾而被退回,導致身為家庭主婦的男主人公母親被周圍的人孤立從而引發了抑郁癥。集團意識、“恥感文化”造就了日本人遵守規則的特性,這種特性使得日本的垃圾處理相關措施得以順利施行。
日本是一個四面環海的島國,地處太平洋板塊和亞歐板塊的交界處,位于環太平洋火山、地震帶上,地震、海嘯、火山等自然災害頻發。日本國土面積狹小,自然資源十分有限,除煤炭、天然氣、硫磺等極少量礦產資源外,其他工業生產所需的主要原料、燃料等都要從海外進口。這種特殊的地理位置和資源狀況激發了日本民族內心深處的強烈的危機意識。
1950年代后半到1970年代,日本各地出現了嚴重的環境污染事件,被稱為四大公害的痛痛病、水俁病、第二水俁病、四日市病,就有三起和重金屬污染有關。在20世紀60年代,在經濟快速發展的背景下,日本也曾遭遇過垃圾圍城的窘境,但在當時垃圾、處理似乎還沒有得到足夠的重視。直至1971年著名的“東京垃圾戰”的發生,才使東京都政府意識到垃圾處理機制改革的重要性,由此從70年代初期起,日本歷時40年,終將垃圾分類做到極致。1973年,第一次石油危機爆發,這場危機給石油進口依存度占90%以上的日本帶來了嚴重的負面影響,日本的工業生產下降了20%以上,并引發激劇的通貨膨脹,使日本持續近20年的高速發展出現根本性轉折。社會環境和國際形勢的變化更加強化了日本人的危機意識。在歷經幾次石油危機之后,世界各國都開始重視新能源的開發利用。而日本除開發太陽能、核能之外,還獨辟蹊徑,利用垃圾發電。2013年日本國內的垃圾焚燒爐有1173個,在世界上處于首位,而其中28%具有發電功能。這種垃圾發電系統與普通的火力發電十分相似,每套系統的發電能力可達1000千瓦,平均每天消耗50噸垃圾,在焚燒垃圾的同時也能產出能源。
除了用垃圾發電之外,在日本還有這樣一句話:“混為一起是垃圾,分類之后變資源”。面對國內資源有限的國情,日本人試圖變廢為寶,將某些垃圾變為資源。如喝光的空牛奶盒,要先洗凈,用剪刀整齊地剪開、晾干、用指定的細繩按大小綁好后放到垃圾回收點。然后由回收業者或廢紙批發商將回收后的牛奶盒送至再生紙廠家,最后制成新的紙制品再供使用。
日本政府于1991年頒發了《再生資源利用促進法》后,先后頒布了《容器包裝再利用法》《家電再利用法》《建筑再利用法》《食品再利用法》《汽車再利用法》等法律。其中2000年頒布的《循環型社會形成推進基本法》中,將廢棄物處理的順序規定為3R,即從源頭減少垃圾的排放量的Reduce,如去超市購物時自帶購物袋、減少過度包裝,用餐時自帶筷子等;對同一物品進行多次利用的Reuse,如閑置物品可以送與他人或經過修理之后低價賣出;和使用完畢的東西再次循環為資源的Recycle,如日本超市里的裝菜的塑料盒會被主婦們帶回家。她們把菜取出后,會把塑料盒洗干凈,自覺送回超市等。近年來3R政策的內容又擴大到5R,即增加了對舊物進行改造或修繕的Repair和拒絕購買非生活必需品的Refuse。
在日本,一些雜志和地方報紙的角落里登載著贈送、轉賣以及求購閑置物品的信息,也出現了租用公園和公共設施的場所賤賣閑置物品的跳蚤市場。許多日本人不再購置而選擇租用像行李箱、嬰兒床等只能短期使用的東西。實際上,日本人自古以來在危機意識下就產生了一種節約意識,他們從小在日常生活中被教育要愛惜舊物品,但這多限于自己的東西。而將他人用過的東西拿來再利用的新做法在日本也漸漸開始得到推廣了。日本特殊的地理環境和社會歷史條件孕育了日本人的危機意識,在這種危機意識下,日本式循環型社會得以構筑。
不同的自然地理環境和社會歷史條件孕育出不同的文化,日本垃圾分類細致、規則繁瑣根源于日本文化中“極致”的民族精神,繁瑣的垃圾處理規則得以順利貫徹實施得益于日本國民遵守規則的特性,日本人極其強烈的危機意識推動了日本式循環型社會的構筑。我國政府于2002年提倡將垃圾分類,近幾年,上海、廣州、寧波等大城市也開始將垃圾細分為四類。但我們在垃圾處理方面,可以向日本學習的地方還有很多。
注釋
[1]《日本“極致文化”的思想內涵及行為內涵探究》奚欣華 安徽大學外語學院 合肥工業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4年2月第28卷第一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