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瀟瀟
(內蒙古師范大學,內蒙古呼和浩特 010020)
要想較為真實地了解班昭的女性觀,《女誡》無疑是一個非常便捷的渠道。《女誡》除自序外,由卑弱、夫婦、敬懼、婦行、專心、曲從、和叔妹七篇構成,對女性實際生活的方方面面,做了細致、全面的規定,著力宣揚男尊女卑、謙卑順從等傳統的儒家女性觀,形成了一套完整的女性生活準則。在《女誡》中,班昭的女性觀可以歸納為如下方面。
將“卑弱”作為《女誡》的第一篇,便可知班昭對女性卑弱地位的肯定和強調。班昭認為,女孩生下來三天后,就應該“臥之床下,明其卑弱”(選自班昭《女誡》,以下凡引《女誡》均不再注明),并進一步闡釋“謙讓恭敬,先人后己,有善莫名,有惡莫辭,忍辱含垢,常若畏懼,是謂卑弱下人也”。也就是說其認為女性生來就是卑弱的,低人一等的,并指出這是“女人之常道,禮法之典教”。
因此在夫妻家庭生活中,班昭將家庭的統治權完全交給了位“尊”的男性,“夫不賢,無以御婦;婦不賢,則無以事夫”。表面上夫妻雙方同樣要“賢”,但實際意義卻大不相同。丈夫的賢是用了來“御婦”即駕馭妻子的,而妻子的賢是用來“事夫”即服侍丈夫的。一個“御”字,一個“事”字,就將夫婦雙方在家庭生活中的高低尊卑體現得淋漓盡致。
妻子不僅要對夫君盡責,而且還要貞潔,從一而終。在漢以前,總體上人們還并不太重視女性貞潔,因此貞女、節婦在這一時期也都為數不多。到西漢后期,劉向撰《列女傳》,通過一個個通俗易懂的事例,向女性大力推崇、宣揚貞潔觀念。如蔡人有惡疾,其妻之母勸其改嫁,其妻曰:“適人之道,壹與之醮。終身不改,不幸遇惡疾,不改其意。”[1]貞潔不僅表現為夫在不去,還表現為夫死不嫁。陳寡孝婦,夫早卒無子,其母欲嫁之,其欲自殺以抗再嫁。此外《列女傳》中也收錄了一些反面事例,如魯桓公婦人文姜,與其兄齊襄公私通,結果害魯桓公失了性命。
由于君臣的積極倡導,到了東漢時期,貞潔觀念漸漸深入人心,受到越來越多人的重視和認同,而許多女性則更是以此為行動指南,努力維護,守貞,從一而終。在“專心”篇中,班昭引《禮》曰:“夫有再嫁之義,婦無二適之文,故曰夫者天也。天固不可逃,夫固不可離也”。我們可以看出,班昭同樣贊同“夫在不去”的思想,認為丈夫可以再娶,妻子卻不可以再嫁。
中國古代的封建社會,一直都是男主外,女主內的生產、生活模式,操持家務被視為女性的天職。男耕女織一直以來都是中國古代封建社會中基本的生產方式,《禮記·內則》就曾指出:“女子十年不出,姆教婉娩聽從,執麻枲,治絲繭,織纴組紃,學女事,以供衣服。”[2]《焦仲卿妻》中的劉蘭芝“十三能織素,十四學裁衣”。
除了紡織這一基本職能外,漢代婦女還需掌握音樂方面的技能。統治者認為音樂具有移風易俗、教化人心的功能,《樂記》中指出“樂禮者,圣人之所樂也,而可以善民心。其感人深,其移風易俗易,故先王著其教也”。因此統治者格外重視禮樂的教化作用。劉蘭芝“十五彈箜篌,十六學詩書”。蔡文姬“博學有才辯,又妙于音律”[3]。然而班昭卻認為,為了“義以和親,恩以好合”,女性應該“執勤”,也就是“晚寢早作,勿憚夙夜,執務私事,不辭劇易”,“繼祭祀”,也就是“清凈自守,無好戲笑,潔齊酒食,以供祖宗”。班昭也對婦功做了新的闡述。婦功“不必工巧過人”,只要“專心紡績,不好戲笑,潔齊酒食,以奉賓客”。而要想做到這些也非常容易,“唯在存心耳”。從中我們可以看出,班昭將女性的生活范圍完全限制在家庭之內,否定了女性的自我發展,將男權社會賦予女性的職責進一步固定和強化。
然而無論是儒家學者還是身為女性的班昭,他們所塑造的女性形象都是理想的、完美的,其實這種女性觀與漢代婦女在現實生活中的觀念、行為等方面中體現出來的女性觀存在著一定的差距。
漢代“男尊女卑”的觀念雖然已經趨于成熟化和定型化,“夫為妻綱”也被視為是夫妻關系的重中之重,但與此同時,我們也不能忘記,在封建社會中,不論是法律制度,還是倫常禮教,體現的都是統治者的意志,它的最終目的都是維護階級的權益。
如漢代就明確承認并保護漢公主在婚姻生活中高于男子的特權,“列侯尚公主,國人尚翁主,以妻制夫,陽曲于陰耳”[4]。西漢廣川王劉去的王后欲專擅王愛,便大肆殘害其他寵姬,以致“燔燒烹煮,生割剝人”[5]。由此可見,在儒家“男尊女卑”思想盛行的漢代,雖然妻妾從夫是主流,但在這一主流之外,依然存在著許多不和禮的行為,公主欺辱夫君之事時常發生。而在宮室之外,悍妻亦時而可見,著名的如梁冀之妻、馮衍前妻等。這些都是不符合“男尊女卑”主流思想的現實存在,也是儒家思想所倡導的理想的女性觀與漢代現實女性觀的相左之處。
為了防止女性淫亂帶來的家族血統不純,男性一方面外在地制定了一系列的禮法規則約束女性,將女性的活動范圍限制在家庭這個狹小的空間里,另一方面則是從思想上不斷向女性灌輸儒家的貞節觀念。雖然如此,但總體而言,秦漢時期社會風氣仍然比較開化,女性也比較自由,貞潔觀念比較淡薄,是秦漢時期兩性關系中一個不爭的事實。所謂的“夫有再娶之義,婦無二適之文”只是儒家的理想,而并不是社會現實。上至嬪妃,公主,下至平民百姓,男女私通,夫死改嫁的現象比比皆是。如漢景帝的王皇后入宮前就已為人妻,成帝趙飛燕多淫亂丑聞,司馬相如與寡居的卓文君連夜私奔等,這些表明棄夫再嫁的現象在當時還是比較常見的。
雖有劉向作《列女傳》,班昭著《女誡》,君主也曾多次通過嘉獎來倡導正統的儒家女性觀,但這都并不能表明在漢代遍地是烈女、貞婦。封建統治秩序從理論的確立、完善到成為全社會婦女的評價標準,進而滲透到人們的思想、內化為個人的行為準則,是需要一個漫長的過程的。
雖然儒家不斷倡導女無外事、以衣食為務的思想,“無非無儀,唯酒食是議”。[6]可是現實生活中的情況并非如此。除了衣食、紡績外,漢代婦女還從事許多廣泛的戶外活動。“妻子耘于前”[3],《氾勝之書》中也提及“長女”和“大女”從事農業生產活動。漢代從事商業活動的女性也不為罕見,漢高祖劉邦常從王媼、武負處貰酒,這二人便是在街頭開酒店的女子。卓文君與司馬相如私奔后便也是開的酒肆。此外女性還從事販賣活動,董偃之母“以賣珠為事”,劉備之母“販履、織席為業”[7]。漢代亦有女官,鄧太后就曾師從班昭習經,《周官》中亦記載有世婦、內宗、外宗等。另外,漢代女性亦有不少從事雇傭、女樂等活動。她們的足跡遍及后宮、士大夫之家,《漢書·禮樂志》記載:“是時,鄭聲尤勝。黃門名倡丙疆、景武之屬,富顯于世。貴戚五侯定陵、富平外戚之家淫侈過度,至與人主爭女樂。”
可見,事實上,漢代婦女并沒有完全被禁錮在家庭之中,她們雖然以紡織、飲食等家庭的活動為主,但是也經常能夠并且可以參加一些商業、手工業等戶外活動。因此,在漢代,男外女內只是儒家學者所倡導的社會理想,并不具有太多的現實意義。
綜上所述,西漢時期,雖然不乏像董仲舒、劉向這樣積極倡導儒家女性觀者,但其影響仍然是比較有限的。之后由于被寫入具有“法典”性質的《白虎通義》,以“男尊女卑”為核心的儒家女性觀從而獲得了法規地位。到了東漢后期,班昭《女誡》的出現表明,女性不僅已經接受了這種女性觀,而且開始自覺地遵守和維護這些規則。而隨著其傳播的日漸廣泛,其社會影響力也不斷增強,作為儒家思想的一部分,它的發展也必然帶動漢代整個社會儒學化的擴展和加深,東漢后期孝女、節婦的大量涌現,就表明,儒家女性觀對現實婦女的影響越來越大。隋唐之際的女性觀雖然較之前代比較開明,但這并不意味著唐代婦女地位的本質改變。到了明清時期,這種女性觀最終終于僵化,女性逐漸淪為禮教化的產物。但與此同時,這一時期也在靜靜衍生著一股反抗封建禮教,倡導女性解放的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