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國博物館中的“晉國史”

晉國稱霸春秋150余載，綜合實力堪稱中原諸國之冠！

要說春秋史，繞不過晉國。一部《春秋》，半部晉國。桐葉封弟，君無戲言。

——題記

作為一個癡迷于稗官野史的紀錄片愛好者，我最喜歡反復欣賞的就是歷史類紀錄片，尤其是關于中國歷史的優秀紀錄片。但是作為一個山西人，卻又覺得有些遺憾。“秦”有被奉為經典的紀錄片《復活的軍團》;“楚”有近幾年大火的《楚國八百年》;但是稱霸春秋上百年的“晉”卻沒有多少拿得出手的精彩紀錄片，好不容易《探索·發現》欄目出了幾集《考古晉國》，卻是以考古為主，言史為輔，真正介紹晉國的內容寥寥無幾，讓人失望。

要知道晉國自唐叔虞立國至韓趙魏三家分晉，傳承了38位國君，享國680余載。600多年的跌宕起伏，600多年的驚心動魄，正所謂“華夏故國三千載，風云春秋六百年”。晉國留給三晉大地、留給黃河流域廣闊區域的，不僅有豐厚的文化積淀，更有根植于人民內心的剛健有力的地域性格，直到今天“晉”仍然是山西的代稱。

晉國因何而建立？在華夏譜系中有何功績？為何這個諸侯國能在春秋時期威震群雄稱霸150余載？這個“春秋之絕唱，戰國之起因”的神秘國度如同磁石般吸引著我。但紀錄片中的“晉國”卻是離散而模糊的，讓人無所適從，我究竟該去哪里尋找你呢？晉國！

正當我意興闌珊地翻閱著網頁時，突然，有一張圖片深深地吸引了我，那圖片上是一座雕塑，雕塑名為《晉魂》，表現的是晉國強盛時期諸代晉侯的形象，展現了當年晉國開疆拓土、征戰四方、強軍興國的霸國風范。也許是攝影師精湛的拍攝技術，也許是雕塑本身所帶有的氣勢，雄渾而壯烈，讓我既震撼又欣喜。晉國！也許，我找到你了！

當我站在晉國博物館門前，面對真正的《晉魂》雕塑時，我所感受到的不僅僅是雕塑本身的雄渾壯烈，更感受到了整個博物館所帶來的深沉厚重，兩者似乎有些差異，但卻又奇妙地融為一體，我感覺自己即將掀開一幅波瀾壯闊的歷史畫卷。

晉國博物館位于山西省曲沃縣曲村鎮。它依托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曲村——天馬晉侯墓地遺址，其主體建筑就建立于已經發掘的遺址核心區。這里展示并保護著19座超級大墓及其墓中出土的珍貴文物。它們的主人包括了從第一代晉侯燮父直到輔佐周平王東遷的晉文侯姬仇，包括了整個西周時期的9代晉侯和10位晉侯夫人。由此晉國博物館成為了集文物收藏、保護、研究和文物遺跡展示為一體的大型遺址博物館，同時也是現今中國唯一一座完整展示晉國歷史文化風貌的專題性遺址類博物館，其總占地面積高達12.4萬平方米。

晉國博物館雖然占地面積廣大，但其地上建筑卻頗為密集，包括大型石雕、下沉廣場、歷史文化展廳、遺址發掘史展廳、遺址保護展廳、嘉禾臺、多媒體廳、藏品庫房等等。另外在博物館外圍還有石牌坊、祭壇等。不過作為一座歷史遺跡博物館，核心功能區還是三大展廳：歷史文化展廳、遺址發掘史展廳、遺址保護展廳。其中我最喜歡的，也是我這次最主要的目的地就是歷史文化展廳。

在歷史文化展廳中，以晉國的歷史文化為線索，通過精選出晉侯墓地出土的1000余件（組）各式玉器、金器、陶器、骨器、青銅器等珍貴文物，以物說史，以史說人，展示了晉國600余年波瀾壯闊的歷史畫卷，講述了晉國自公元前1033年叔虞封唐開始，燮父改唐為晉、文侯勤王、獻公拓疆、文公稱霸、六卿專權、三家分晉等一系列影響著中國歷史進程的重大事件。

進入歷史文化展廳，可以看到在簡略地介紹了唐、晉以前的歷史后，就開始講述第一個重要的歷史故事——“桐葉封弟”

在周武王滅商后，實行了分封制，對同姓兄弟、異姓功臣以及先賢后裔重新進行分封，希望集合眾人之力，永保大周江山。作為夏朝遺臣，帝堯后裔的唐國也被武王重新冊封于唐地?？上У氖?，周武王在統一華夏后才三年就去世了。年僅14歲的周成王繼位，由周公旦輔佐朝政。當時主少國疑，暗流涌動，同樣是武王弟弟的管叔、蔡叔、霍叔，不滿周公輔政，想要奪取權力，商紂王之子武庚妄想復國，兩者一拍即合，聯合發動叛亂，史稱“三監之亂”，唐國也被裹挾其中。周公發起東征，擊敗了叛亂者，唐國也被兼并。不過在叛亂平息后，如何處理像唐國這樣遠離都城鎬京的地盤，成了一個棘手的問題。

一日，年幼的周成王和同胞弟弟叔虞做游戲，成王把一片桐樹葉削成玉圭的形狀交給叔虞，笑著說：“我要用這個分封你！”叔虞一看也嘻嘻哈哈地接過樹葉，還裝模作樣地拜謝了成王，兩個人都很快活，但也都沒有把這當回事。不過一個記錄成王言行的史官，把這件事如實地記錄了下來，并告訴了周公。周公向成王問起此事，成王說：“那只是我與弟弟之間的游戲而已。”周公則說：“君子無戲言，君王只要說了，史官就會如實地記錄下來，按禮節完成它，并奏樂章歌詠它。”成王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就把唐國分封給了叔虞，此后成王就開始對自己的言行更加慎重。而更加年幼的叔虞也稀里糊涂地成了方圓百里的唐國的國君。由此便有了“君無戲言”的成語，也有了“桐葉封弟”的典故，此后也泛指帝王們的冊封行為，亦省作“桐封”

不過叔虞既沒有給器重他的哥哥丟臉，也沒有辱沒“唐”這個傳承自帝堯的國號。在他治理唐國時，敏銳地利用唐國曾是夏朝遺臣，當地人思戀夏朝的心理，執行了“啟以夏政，疆以戎索”的方針，贏得了當地各部族的擁戴，各方面顯著發展，政績斐然。這一方針后來還成為了晉國的傳統國策，對后世的政治、經濟和思想文化都有著深遠的影響，從而形成了三晉文化體系中尚公、尚法、尚賢的特色。唐叔虞作為晉國開國奠基的始祖，作為三晉文化傳統的創始者，其歷史功績不容質疑。

在唐叔虞去世后，他的兒子燮父繼承了國君之位。變父很能干，在他的治理下，唐國各行各業愈發興旺，并且在追隨周康王征討鬼方的戰爭中立下了功績，由此開疆拓土，國力日盛，再加上“唐”字大旗這個傳自帝堯的“金字招牌”，燮父的聲望日重。雖然賢明但卻極為強勢的周康王對這位才能卓著的堂兄弟既器重又忌憚，畢竟“三監之亂”殷鑒不遠。在古本和今本《竹書紀年》中都有過記載，晉侯燮父在晉水之濱建造了龐大的城市和壯麗的宮殿，周康王對此非?？床豁樠?，還派人斥責過燮父。

此后燮父把都城遷到了這座晉水之濱的大城，周康王借此下令，命燮父修改國號。燮父確實沒有反意，只能委委屈屈不情不愿地“改唐為晉”。在現代，晉國“改唐為晉”的具體時間曾經是一個有爭議的話題，不過就在曲村——天馬遺址中，出土于晉侯燮父墓中的中國唯一一座鳥尊，在它的蓋內和腹底鑄有的銘文中，有“晉侯乍向太室寶尊彝”字樣?？脊湃藛T由此得出結論，這件出土于燮父墓的宗廟禮器，作為實物，證明了“晉”這個名稱，確由燮父開始。

不過無論是燮父還是周康王都想不到，這個以水命名的“晉”國，在未來將會威震華夏，于危亡中拯救周王室，并且成為天下的霸主！

當晉國國君的位置傳到第十一代時，晉國又迎來了一位英雄君主——晉文侯姬仇。這位少年時被迫出逃，四年后以武力推翻篡位的殤叔的優秀政治家，與后來的春秋霸主晉文公重耳有著驚人的相似。只不過姬仇運氣更好些，而且由于他原來就是太子，支持者更多些，所以登上大位的過程相對順利一些罷了。

在晉文侯十年（公元前771年），犬戎攻破鎬京，周幽王被殺，西周滅亡。作為“烽火戲諸侯”中被戲弄的諸侯之一，晉文侯姬仇自然是對周幽王極為反感的，但是作為周王室分封的同姓諸侯，姬仇得到消息后還是立即起兵勤王。但當晉軍到達鎬京附近時，國事已然糜爛，犬戎占據涇渭，頻繁襲擾國都，奸臣虢石父又另立傀儡周攜王，與正統的周平王分庭抗禮，國家上下一片混亂。

見此情形，姬仇當機立斷與鄭武公、秦襄公聯合起來，護送平王東遷，建立東周，維護周王朝的統治。此后姬仇又不斷與犬戎和傀儡政權作戰，致力于消滅周攜王的傀儡政權。到了晉文侯二十一年（公元前760年），姬仇誅殺了周攜王，消滅了傀儡政權，結束了周王室長達10年的二王并立的局面，穩定了東周初年的政治形勢，史稱“文侯勤王”。

晉文侯姬仇就像西周初年的周公旦一樣，挽狂瀾于既倒，大展匡扶王室之雄風，成為再造周朝的最大功臣。周平王為了褒獎文侯之功，作《文侯之命》（《尚書·周書文侯之命》）歌頌文侯，將邠地冊封給文侯，并賜予文侯大量的禮器。如此高的禮遇，在晉國史中只有三人，成王胞弟叔虞是第一位，春秋霸主晉文公重耳是第三位，第二位自然就是晉文侯姬仇了。晉文侯在位期間，是晉國歷史上第一個威震華夏的高峰期！晉文侯姬仇再造大周的英雄之名隨著歌謠一同傳頌于華夏大地。

晉國作為周天子分封的一個諸侯國，其立國之初不過是一個方圓百里的彈丸小國，但是到了春秋時期，晉國卻成為了當時唯一的“超級大國”！在所謂的“春秋五霸”中，齊國桓公、楚國莊王、秦國穆公都是一代而衰，宋襄公、吳王夫差、越王勾踐之流更是勢力弱小徒有虛名。唯獨晉國，其霸主地位的存續卻絕非晉文公一人。

對于重耳之父晉獻公，后世人們的印象就是個寵信驪姬、逼死太子、廢長立幼、禍亂國家的“昏君”。但是人們卻忘記了三十六計中的“假道伐虢”就是晉獻公的天才戰略，人們同樣忘記的還有晉獻公開疆拓土，“并國十七，服國三十八”，使晉國版圖擴張三倍的巨大成就。作為晉國春秋時期百年霸業真正的奠基人，晉獻公之所以飽受非議，除了年老之后的“昏招”之外，更重要的則是與后來那位與他同一謚號的“秦獻公”一樣，都是被他們那過于出色的兒子（晉文公和秦孝公）把功績掩蓋住了而已。

晉文公讓人耳熟能詳的春秋霸主故事自不必贅言。而在文公之后的150余年中，晉國面對“第二強國”楚國的挑戰總是勝多敗少，哪怕是內亂頻發，六卿相爭的晉平公時期，依舊能夠在湛阪之戰中大敗楚國，牢牢地握著天下霸主的權杖。與此同時，晉國不斷地向西、向北不斷作戰，消滅了犬戎、赤狄、白狄，千里疆土皆入華夏，不論是中原之國還是蠻夷之邦，莫敢攖其鋒！由此晉國稱霸春秋150余載，綜合實力堪稱中原諸國之冠！

作為春秋時期最強盛的國家，晉國從公元前1033年唐叔虞建國，到公元前349年“晉絕不祀”，歷經684年。晉國是中國春秋時期稱霸時間最長、影響力最大的諸侯國，所以要了解中國春秋史，了解當時劇變中的中華文明，就必須要了解晉文化。

“之所以晉國在后世的名氣比不上秦楚兩國，其原因也許有兩個：一是因為晉國春秋末期的大分裂，二則是因為晉國這個’桐葉封唐’時代就’根正苗紅’的西周皇室比不得養馬人與火師的’逆襲’更具有傳奇性吧！”我心里頗有些“酸酸地”想著。

我欣賞著歷史文化展廳中珍貴的文物與詳盡的解說文字，不由地有些感慨：曾經的我們只能從書本、史料中了解晉國，但自從有了晉國博物館后，我們可以自豪地說出：“我們不僅僅是在書本上知道，同時對于晉國我們還能夠看得見、摸得著！”晉國博物館功莫大焉！

帶著心滿意足的心情，我繼續參觀，發現后面還有不少有趣的內容。

晉國博物館有一個頗為獨特的展廳，那就是遺址發掘史展廳。這里不僅展示文物與遺址，還專門展示了發掘遺跡的過程，展示了北京大學考古文博學院和山西省考古研究所三代考古學人歷經艱辛、博覽群書、尋覓求證的經過和考古發掘工作取得的一系列重大成果。

進入到遺址發掘史展廳，就仿佛進入了一個時空隧道，展柜里陳列著三代考古學人使用的工具和生活用品，展板上詳盡地介紹了“曲村一天馬遺址”的發掘歷史：從1962年“曲村一天馬遺址”被發現開始，分別講述了1963年由山西省文物工作委員會和北京大學歷史系考古專業第一次試掘;1979年第二次試掘;1980年開始了以探究晉文化為主題的大規?？脊虐l掘活動;上世紀80年代末，在曲村北發現貴族墓區，在遺址中部發現大批的居住址、灰坑、窖穴，出土了大量珍貴的文物;1992年春天開始，考古工作者連續發掘，共發掘9組19座晉國早期的晉侯和夫人墓葬、18座陪葬墓、2座車馬坑，出土了一批轟動海內外的珍貴文物等等。

最值得一提的是，晉國博物館遺跡發掘史展廳的長廊角落里，還靜靜地坐著一位老人。他坐著竹椅，手拿鋼筆，像是在認真地寫東西。剛來到這里的參觀者也許會很詫異，怎么會有個人“坐”在這里一動不動，只有走近看才會發現，這原來是座蠟像，而蠟像的原型正是我國已故著名考古學家，“商周考古第一人”——鄒衡。鄒衡先生的蠟像衣著樸素，坐在寫字臺前挑燈工作，為觀眾精準地還原了我國老一輩考古學家辛勤工作的場景，讓人肅然起敬。

登上晉國博物館的二樓，就來到了第三個展廳——遺址保護展廳。晉國博物館與其他博物館最大的不同之處在于，晉國博物館是直接建在遺跡上方的，站在二樓上俯瞰，在這里出土的三個時代的晉侯晉夫人墓，從棺槨到隨葬品都能看得一清二楚。而且和一般博物館只能遠遠地觀摩歷史遺址不同，晉國博物館在遺址保護展示廳中，為大部分墓葬設置了棧道，觀眾可以近距離觀摩諸位晉侯及其夫，人墓葬，更真切地觸摸那段塵封已久的歷史。

比如在晉國第七代國君——晉獻侯墓，觀眾可以沿著在墓道基礎上修建的棧道下到墓穴中，近距離觀看晉獻侯墓的構成。更值得一看的是，博物館在晉穆侯夫人墓的正上方修筑了一條玻璃棧道，觀眾不僅可以近距離觀看晉穆侯夫人墓的構成，更可以透過玻璃仔細欣賞腳下墓葬中豐富奢華的隨葬品。這種獨特的展示方式堪稱國內第一，是種讓人眼前一亮的新奇體驗。

不過在遺址保護展廳，最為壯觀的還是一號車馬坑。它是晉獻侯及夫人墓葬的陪葬坑。其東西長21米，南北寬14米，面積相當于一個標準的籃球場。48輛晉獻侯生前使用過的戰車、生活用車以及禮儀用車自西向東緊密排列，擺放整齊有序。另一側還有殉葬的戰馬105匹，車馬之間用橫梁隔開，這座現今發掘的商周時期最大的車馬坑，是如此的奢華，向世人展示著西周時期晉國的雄壯與豪邁。下一個能超越它的車馬坑要等到600年后的秦始皇陵！

遺址保護展廳在室內和室外展示了自燮父到晉文侯總共9代晉侯及夫人總共9組19座大墓，9個陪葬車馬坑。如此規模龐大、序列完整的諸侯國墓葬在國內還是獨一無二的。與此同時這些大墓還填補了晉國早期編年和史實的空白。

直到今天我們仍然沒有發現有第二個諸侯國能在遙遠的西周時期就擁有世系如此完整，昭穆制度如此嚴密的國君墓地。曲村天馬遺址自發掘之日起就成為了研究西周歷史的一把尺子，墓葬形制持續變化，實物資料豐富多樣，年代橫跨整個西周，呈現給觀眾一幅西周時期禮樂文化的全景圖，人們第一次對那個被孔夫子極力推崇的、周王朝最核心的禮樂制度，有了直觀的、完整的認識。

前往多媒體廳欣賞過15分鐘的晉國歷史短片《晉國風云》后，我的旅途也接近了尾聲。

整個晉國博物館從墓葬文化到考古文化再到精神文化，通過文物與文字的相互印證，數千年前的事件如此清晰地呈現在世人的面前，那些早已遠去的人物，瞬間鮮活生動了起來。通過出土的實物證據來研究歷史，發掘被時間長河掩埋的一個個歷史片段，讓今天的我們得以穿越時空，去近距離的觸摸上古晉國的點點滴滴，晉國博物館的魅力是如此的讓人著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