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河20年印記

2019年，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年，中華人民共和國迎來70周年華誕，黃河也通過實施水量統一管理與調度，到2019年8月12日實現了連續20年不斷流。作為一名黃河人，這20年也將我的人生、事業與黃河水緊密地聯系在一起，像一幕幕電影在我腦海中浮現。

黃河斷流的辛酸回憶

1997年5月的一天，一個電影劇組來到濟南，要在黃河上拍一部古裝武打電影。黃河已經連續好幾個月沒有來水，河道都干透了。風一吹，黃沙漫漫。導演說這次拍戲省錢了，本來要去沙漠拍，但黃河斷流，河道變成了沙漠，拍出來的效果是一樣的。導演的臉上滿是喜悅的表情，但我心里卻隱隱作痛。

外婆家在山東省鄒平縣的黃河岸邊，小時候放暑假我經常去玩。1976年、1982年黃河發大水，灘區里的莊稼都淹了。進入20世紀90年代，黃河斷流越來越多，小舅種的麥子只能靠天吃飯。1997年，黃河斷流時間達226天，斷流河段上延至距河口780公里的河南開封附近。

1998年，我到山東黃河河務局機關上班，雖不能天天看到黃河，但我每天都關注著辦公樓門廳里閃爍著黃河水情的大屏幕。在連續斷流幾個月后，1998年1月7日，利津站恢復過流，1月17日，利津站又斷流了，到2月14日時黃河已經斷流到孫口斷面以上，整個山東河段都干枯了。

1998年，黃河時斷時續，累計斷流16次，是斷流次數最多的一年。小舅來電話說，今年的小麥是無望了，地里旱得都裂紋了。

1998年年底，經國務院批準，國家發改委、水利部聯合頒布了《黃河可供水量年度分配方案》和《黃河水量調度管理辦法》，正式授權黃河水利委員會（以下簡稱“黃委”）統一調度黃河水資源。

科學調度 "拯救黃河

1999年2月5日，黃委籌備成立了黃河水資源管理調度局;2月8日，人員上崗到位;2月28日，黃河歷史上第一份水量調度實施意見發往沿黃有關省區;3月1日，黃河第一份調水指令下達到三門峽水庫。

地處黃河最下游的山東省，在2月5日濼口以下河段出現斷流。在黃委調水指令下達到三門峽水庫后，3月4日，濼口站恢復過流，3月11日10點，利津站恢復過流。除了8月12日短暫斷流，黃河從此再無斷流。1999年8月12日成為黃河斷流與不斷流的分水嶺。

2000年，是考驗黃河水量統一調度的第一年，整個春季山東沒有有效降雨，農作物面臨枯死邊緣。到5月時，小浪底水庫蓄水已不足20億立方米，為了確保黃河不斷流，大部分引黃閘處于關閘限流狀態，利津站的流量一直控制在10立方米每秒左右。小舅多次詢問：“什么時候能讓小麥喝個飽呀？”

小浪底水庫不足20億立方米的蓄水，是保小浪底工程建設按期實現階段目標、保證完成發電任務的用水。5月26日，時任水利部部長汪恕誠批示：“同意動用205米以下庫容，推遲5號機并網發電時間。現在缺水不缺電，發電服從調水。”小浪底水庫迅即開閘放水。

但由于小浪底水庫蓄水太少，下游旱情太重，利津水文站流量只有2立方米每秒，只要有一個閘門失控就會斷流，情況萬分緊急。山東黃河河務局派出了4個督查組，緊盯死防引水閘。

2000年黃河的情況與1997年十分相似，1997年黃河斷流226天，2000年通過有效調度，卻奇跡般實現了黃河全年沒有斷流。當時，朱镕基總理看到后欣喜地批示：這是一曲綠色的頌歌，值得大書而特書。

小舅家的麥田雖然沒有能隨心所欲地想灌就灌，但關鍵時期的返青水、灌漿水都澆上了，小舅已經很滿足。

2001年春天，三門峽水利樞紐40多名干部來山東考察，在黃河入海口，看到只有十幾個流量的涓涓細流，不禁疑問，這還是那條奔騰了千萬年的大河嗎？雖然入海流量很小，但這一年小浪底水庫的成功運用為保證下游工農業生產及居民生活用水發揮了巨大作用。在下游用水高峰期，小浪底水庫按1500立方米每秒的流量下泄，小舅家的麥田終于喝了個飽，山東沿黃小麥喜獲大豐收。

2002年，機構改革拉開帷幕，山東黃河河務局正式成立了水資源管理與調度處（以下簡稱“水調處”），我也在這一年正式調入水調處，與黃河水更緊密地聯系在一起。

2002年，山東遭遇了罕見的春夏秋連旱，溫家寶、回良玉等中央領導人先后到山東查看旱情。由于汛期小浪底水庫基本沒有蓄水，緊急從龍羊峽、劉家峽等水庫調水支援山東抗旱，10億立方米黃河水解了山東燃眉之急。

黃河雖然在我們日夜監控下沒有斷流，但也只能是優先滿足居民生活用水及農業關鍵期用水。

2003年，黃河流域更是遭遇了有記載以來最嚴峻的水資源短缺形勢，黃河骨干水庫可調節用水歷史同期最少。在這一年的全河工作會議上，黃委主任李國英指出：“黃河不斷流已不再是一般意義上的要求，而是不管條件多么不利都必須確保的問題。在目前情況下，黃河是否不斷流已經上升為衡量中國政府能否治理江河的重要標志，已經成為衡量水利部黨組治水新思路成功與否的重要標志，已經成為黃河流域水量統一調度成功與否的重要標志。”山東黃河河務局要求各級河務部門要像確保黃河堤防不決口一樣確保黃河不斷流。

2003年，濟南市相繼建成通水了鵲山水庫和玉清湖水庫，用黃河水置換地下水，黃河對濟南市日供水能力達150萬立方米，可滿足全市80%的市民生活及工業用水所需，使已連續停噴926天的趵突泉自2003年9月6日從“沉睡”中醒來，給了濟南市民一個大大的驚喜。

2004年，黃委主任李國英提出了“維持黃河健康生命”治河新理念，要求黃河要從過去單純的確保物理意義上的幾個流量入海的不斷流，上升為確保生產用水、疏沙用水、生態用水、稀釋用水的黃河不斷流，讓奄奄一息的黃河重新煥發出生機和活力。

2004年，山東沿黃的小麥從最初只能確保澆一遍返青水，到能澆上拔節水、灌漿水，為山東沿黃農業連年大豐收創造了條件。

2005年，原本5個人的水量調度科只剩下3個人，日常調度、用水計劃管理等工作都落在了我一人肩上。為了不辜負領導的信任，我把全部精力都用在工作上，手機24小時開機，睡覺前總要叮囑濱州、河口的調度人員根據水情及時調整閘門。

2006年，國務院第142次常務會議通過了《黃河水量調度條例》，宣布自2006年8月1日正式實施。這是黃河水量統一調度的里程碑，黃河水量調度時段擴展為全年，調度范圍擴展至干支流，黃河水量統一調度實現了由非汛期調度向全年調度的轉變。

同年，中央一號文件出臺了一系列減稅、直補等惠民政策，農民種糧的積極性空前提高，山東沿黃小麥種植面積大幅度增加，用水需求加大。我們早安排、早行動，認真分析需水情況，積極向黃委反映我省旱情，申請加大小浪底水庫下泄流量，僅3月、4月兩個月山東省引水量就達30億立方米。

為維持黃河入海口最低的生態用水，入海口利津站流量按不低于150立方米每秒控制。3月13日，利津站出現了113 立方米每秒的小流量，我們立即啟動應急機制，限制部分涵閘引水，派出兩個工作組對引水涵閘進行現場督察調度，使利津站的入海流量迅速恢復到150 立方米每秒。

2007年，我與有關專家深入到濱州市小開河引黃灌區進行了實地調研。在灌區最下游距離黃河100多公里的無棣縣，縣水利局張局長向我們講述了這樣一個故事：無棣縣地處沿海鹽堿澇洼地，地下水全是苦咸水，無法利用。在通黃河水之前，農民全是靠天吃飯，十年九不收。有一個村莊，8年全村沒娶一個媳婦，能走的人全都外出打工了。自從引來了黃河水，壓堿灌溉，改良土壤，僅種植棉花一項，這個村農民人均收入超萬元。縣里為他們建起了水庫，通上了自來水，家家蓋新房，當地人們把小開河叫“幸福河”。

2008年，為確保北京奧運會用水所需，國家決定從河北省為北京調水，黃河再為河北補水。

1月25日，引黃濟淀開始。當時正是一年中最寒冷的季節，引水渠道里結滿了冰，在幾處過水涵洞前形成了冰壩，不得不采取爆破等措施。6月17日10點，渠首位山閘關閉，這次引黃濟淀共歷時144天，跨越了黃河凌汛期、春旱用水緊張期，累計放水7.21億立方米，入白洋淀水量1.56億立方米，大大改善了白洋淀的生態環境。

2009年的1月至3月，山東省遭遇了30年一遇的嚴重干旱，部分重旱區達到了70年和50年一遇。2月4日，山東省防指啟動了抗旱應急Ⅱ級響應。2月6日提高為Ⅰ級響應。黃河防總分別于1月6日、11日，2月3 日、6日發布藍、黃、橙、紅色預警，相繼啟動Ⅳ級、Ⅲ級、Ⅱ級、Ⅰ級響應。

在小浪底水庫蓄水嚴重不足的情況下，黃委7次加大小浪底水庫下泄流量支援山東抗旱。但由于旱情嚴重，來水不能滿足全部需求，我們根據季節變化采取了2月中旬支援菏澤、聊城抗旱;2月下旬重點支援德州、濟南;3月上旬重點支援濱州、東營的輪灌方案，使山東沿黃9個市2488萬畝小麥普澆一遍。

從確保黃河不斷流到生態逐步恢復的10年

2010年，經過10年不斷流，黃河水量統一調度有了更高的目標，不僅是生活生產用水的調度，更是修復河流生態系統的生態與環境調度。生態與環境的修復，我們瞄準了黃河入海口。

1976年，黃河改道清水溝流路后，刁口河流路失去了水沙補充，口門附近因受海潮侵入和海水倒灌的影響，陸域濕地面積逐漸萎縮，生態系統逐步惡化。2010年6月19日，黃河調水調沙開始，24日大水頭行進至利津斷面，隨即開啟刁口河流路渠首崔家節制閘，改道干枯34年的刁口河流路首次迎來黃河水。7月2日15點，飛雁灘油田生產路的泄水閘提閘放水，標志著刁口河流路在停止行河34年后首次實現全線過流，黃河淡水資源的補充為魚類及植被增加了充足的營養。

在黃河水滋潤下，黃河口顯得生機盎然。一幅“天上有飛鳥，地上野獸跑，魚蝦水中躍，綠林隨風搖，花兒競相開”的自然畫卷，展現出黃河口濕地的秀美。

2011年，全省先后有6095萬畝農田受旱，相繼有69萬人、30萬頭大牲畜出現臨時性飲水困難。

為此，山東省防指于2月7日8點啟動抗旱Ⅱ級應急響應。黃河防總于2月10日22點發布黃河流域區域干旱黃色預警，啟動應急抗旱Ⅲ級響應，2月16日10點將預警等級提升為橙色預警，啟動應急抗旱Ⅱ級響應，并先后3次加大小浪底水庫下泄流量，將黃河水送到了最急需的地方。

2012年，霧霾和生態環境的惡化已經引起社會的高度關注，特別是地處華北中心地帶的河北省地下水超采、湖泊生態惡化。這一年冬季，決定從山東的位山引黃閘實施引黃入冀應急調水。應急調水自2012年11月16日8點開始，到2012年12月31日18點結束，位山閘引水2.57億立方米。

2013年9月7日，習近平總書記在談到環境保護問題時指出：“我們既要綠水青山，也要金山銀山。寧要綠水青山，不要金山銀山，而且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表達了我們黨和政府大力推進生態文明建設的鮮明態度和堅定決心。

連續4年利用調水調沙向現行的清水溝流路和黃河故道刁口河流路生態補水，經過水文部門實地監測，黃河河口三角洲濕地水面面積共增加74079畝。

2014年，山東糧食產量再創新高。6月7日，農業部組織7名專家，對齊河縣引黃灌區20萬畝糧食展示區進行實收驗收，最終確定：齊河縣20萬畝核心區小麥最高單產達到759.33公斤，平均單產715.97公斤，再次刷新全國大面積高產紀錄，成為全國小麥大面積單產水平之最。

2015年，春節剛過，就傳來南四湖（微山湖、南陽湖、獨山湖、昭陽湖四個湖泊的總稱）遭遇用水危機的消息。經過多方考察調研，最終確定用黃河水為南四湖應急補水。3月4日15點，國那里閘開閘向南四湖應急調水，共調水2514萬立方米，解了燃眉之急。

2016年，國家出臺了一系列最嚴格水資源管理的政策法規，超計劃用水受到嚴格限制，山東黃河河務局出臺了《山東黃河水量精準調度管理辦法》，對用水計劃管理、實施調度管理、應急調度管理、取水運行管理、監督檢查管理及獎懲等進行明確規定。根據大河流量每周兩次會商調度，將引水口門的調度和水量分配權下放到市局，進一步體現了分級管理、分級負責的黃河水量統一調度原則。及時向部分超年度用水計劃的市政府發函，通告相關情況，提出具體要求。

2017年9月，黃委邀請了人民日報、新華社、中央電視臺等全國20多家主流媒體的記者，參觀報道黃河水量調度給沿黃兩岸生態帶來的巨大變化，我有幸參與了在山東段的跟蹤報道活動。

在鵲山水庫和玉清湖水庫，這兩大水庫常年不斷地從黃河引水，用黃河水置換地下水，使得趵突泉自2003年9月復噴以來常年噴涌，從泉城水荒到泉涌湖清。“兩水藍黃白云伴，千秋惠澤大無疆”，這句刻在黃河三角洲自然保護區遠望樓上的詩句，是黃河生態變化的真實寫照。

2018年6月，在青島市召開上海合作組織青島峰會，由于膠東地區連續3年降雨較常年偏少，水庫蓄水嚴重不足。山東黃河河務局按照山東省委、省政府的要求，緊急開啟濟南田山電灌站、濱州打漁張等多條線路向膠東地區供水，為會議的順利召開提供了水資源保障。

2019年，為貫徹落實最嚴格水資源管理制度，山東黃河河務局相繼出臺了一系列規章制度，進一步嚴格用水總量控制，使用水總量自2015年以來逐年減少。

黃河是山東省最主要的客水資源，隨著經濟不斷發展，山東省對黃河水的依賴程度已經超出黃河水資源的承載能力。如何在確保黃河不斷流的前提下，協調生活、生態、工業、農業等用水矛盾，是擺在水資源管理者面前的艱巨任務，下一個10年、20年任重道遠。

黃河連續20年不斷流，供水有了保障，我也親身感受和目睹了小舅家的巨大變化，家里通上了自來水，洗衣機、熱水器等家用電器也一應俱全。小舅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是：多虧了黨的好政策，多虧了調來的黃河水，才有了我們今天的幸福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