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 文 剛
(北京外國語大學,北京100089;淮北師范大學,安徽 淮北 235000)
英語教材作為一種特殊的文本,既是英語語言知識的重要載體,也是重要的英語教學工具。我國的中學英語教材產生于特定歷史條件下,具有極強的時代性,反映了當時的社會背景。縱觀一百多年的中國英語教育史,20世紀20~30年代是中國英語教育重要的時期,中學英語教材的編寫有很多有益的探索和嘗試,下面對其作一探討,總結規律和特點,挖掘其歷史價值,以期能為當今的英語教學改革提供一定的啟示和借鑒。
第一,注重傳播西方文化。20世紀20~30年代,中學英語教材的編寫比較重視介紹英美文學作品,題材多樣,難度較大,如陸殿揚的《正中初中英語》選材偏重文學經典;周越然的《英語模范讀本》第四冊選材歐美名家詩文。教材內容除了外國文學以外,還有外國的宗教信仰、風土人情、地理歷史、生活方式等方面。學生通過英語教材的學習受到西方文化的熏陶,英語教材起到了傳播西方文化的作用,是學生理解西方文化的媒介。如王云五的《綜合英語讀本》介紹了中西食物、中西服飾的比較,世界大洲、不列顛群島、美國等。在中學英語教材中引入外國文化是教材編寫的一大進步,它開闊了學生的視野,增強了學生的多元文化意識,適應了時代的需求。
第二,貼近現實生活,實用性較強。20世紀20~30年代,中學英語教材的編寫注重實用性,貼近學生日常生活。如胡憲生編的《新學制英文讀本文法合編》介紹了動物、植物、天體、時間、感官、季節、空氣等與學生生活密切相關的事物。周越然的《英語模范讀本》第二冊涉及交通工具、數目、商店、醫院、街道、貨幣等,這有利于學生日常生活經驗的學習。在積極學習西方科技的時代背景下,英語教材攝入了自然科學知識。惲代英認為,應重視外語與其它學科的關系。[1]當時能有這樣的見解,實屬難能可貴。
第三,編寫方法從語法翻譯法轉向直接法。清末民初英語教材的編寫一般采取語法翻譯法,即強調翻譯的作用,倚重語法的學習,突出母語的使用。語法翻譯法是外語教學中使用歷史最悠久的教學方法,曾受到廣泛認可,可以說“在1880年代之前的外語教學中,語法翻譯法獨領風騷”。[2]用語法翻譯法編寫的教材往往脫離語言使用的實際情況,學生“寫或說出的句子語法正確,但這并不表明他們能有效、得體地在實際運用中使用語言。”[3]隨著十九世紀末國外外語教學改革的興起,直接法開始登上歷史舞臺。中國的外語教學受到影響,也在發生改變。1922年以后的英語課程標準規定用直接法進行教學,即盡可能使用英語,控制使用本族語,培養學生的英語思維能力,英語教材的編寫語言要用英語而不用漢語,不重視語法翻譯,注重聽說能力的培養以及語音訓練。1928-1935年,經教育部審定的初中英語教材20種,采用直接法編寫的有15種,占75%。[4]
20世紀20~30年代,西方語言學的發展給國內的英語教材編寫帶來新理念,教材編寫質量有了很大提高。這一時期政府并未真正掌控教育大權,各學校可自行選用教材。在這寬松的教材選用環境下,國內各出版商紛紛組織編寫英語教材,并競相出版。這一時期的中學英語教材種類繁多,有教科書,也有教輔,有經教育部審定的,也有未經教育部審定的。周越然、林語堂和張士一是當時著名的英語教材編寫專家。張士一的《英文尺牘教科書》、林語堂的《開明初中英文讀本》和周越然的《英語模范讀本》,影響很大,很受歡迎。中學英語教材除了讀本外,還有文法、會話、作文和合編等。文法類有呂叔湘的《開明新編中等英文法》、林語堂的《開明英語文法》、陳竹君的《基本英文文法》、葛傳槼的《英文作文教本》、鮑屢平的《英文成語例釋》等。林語堂的《開明英語文法》是當時最流行的英語文法教材;會話類有:刁敏謙《初級英文會話》、張士一《英華會話合璧》、王步賢《英語會話范本》、王學謙《英語圖解會話》、王元章《學生英語會話》等;作文類有:葛傳槼《初中英文作文》、戴驊文《實用英語作文法》等。中學還使用大量的教輔材料。補充讀物譯著有:《三姊妹》《金銀島》《天方夜譚》《魯濱遜漂流記》《金河王》等;期刊類有:《英文周報》、《英文雜志》《英文周刊》《競文英文雜志》等;工具書有:《英漢四用詞典》《雙解實用英漢字典》《英美大辭典》《現代漢英辭典》等。
20世紀20~30年代出版中學英語教材的出版機構眾多,包括:中華書局、商務印書館、開明書店、世界書局、建國書局、北新書局、群益書局、文化學社等。無論在出版編輯的數量還是質量上,商務印書館一直處于龍頭地位。[5]這是其他出版社所無法超越的。
商務印書館出版的《華英初階》與《華英進階》是中國人自編最早的英語教材,是建國前我國重要的中學英語教材。這套書的出版發行,“是商務印書館經營出版事業的開端”,[6]對于商務印書館的發展具有重要影響。英語專家謝洪賚(1873-1916)將英國人為印度學生編的全英文教材Primer譯為漢語,并加注漢語釋義,取名《華英初階》。后來他又編譯了這套印度教材的后續幾冊,取名為《華英進階》。[7]《華英進階》比《華英初階》的內容更豐富,選錄內容有名人傳記、《伊索寓言》、西哲名言、花鳥蟲魚、軼事遺聞、生活常識等,還介紹了會話、文法和應用文等。這套教材采用漢英對照的編排方式,不是對原本的一味照譯照抄,而是進行了必要的調整。該書已具備近代英語教材的雛形,安排教學內容循序漸進,通過漸進式的課程,以教授最實用和最簡單的詞匯,其編譯方法為后來國人自編英語教材提供了良好的范例。
這套英語教材出版后大受歡迎,一版再版,風行一時,銷量極大。蔡元培指出,《華英初階》和《華英進階》,“在當時初學英文者甚便之”。[8]當時很多新式學堂都以這套書為英語教材。如胡適在上海梅溪學堂用的英語教材就是《華英初階》。[9]周作人在回憶錄中稱自己在江南水師學堂用的英語課本是《華英初階》和《華英進階》。[10]梁漱溟回憶自己在北京的中西小學堂也是用的這兩本書。[11]周越然在《六十回憶》中寫道:“我覺得西洋原本不宜作初學外語者的課本。當時商務出版的《初階》和《進階》,譯文甚為明白,有利于初學者非淺。”[12]一些學過英語的前輩很喜歡這套教材。章克標在中學學英語“用的教材就是商務印書館出的《華英初階》”。[13]英語專家陸佩弦在回憶文章中也稱自己小時候學英語“用的是當時商務出版的《華英初階》”。[14]
商務印書館在中國文化史上占有重要地位,它是靠教材出版崛起并不斷發展壯大起來的。可以說,《華英初階》和《華英進階》促進了商務印書館的誕生、成長和發展,這套書使商務最初在出版界崛起并在教育界嶄露頭角,使自己“印刷工場”得以改變,并在文化界為自己樹立了獨特的文化出版形象。《華英初階》與《華英進階》的出版,大大推動了后來世界書局、中華書局等近代外語教材的編寫和發行。語言凝聚了人類的經驗,是文化的基石。外語教育是特殊的學科,涉及政治、經濟、文化、科技甚至世界觀,因此,對外語教學的研究也是文化研究的重要組成部分。外語教學和外語教材的編寫在清末民國的變革,可以反映出中國近代思想知識的深層結構和時代變遷。從這種意義上說,商務印書館出版的《華英初階》和《華英進階》,不僅是晚清以來中國人自編英語教材的發軔,而且在一定意義上還以外語教學這種特殊形式,參與了近代中國思想文化演變的過程。
反思20世紀20~30年代中學英語教材的編寫為當今英語教材的編寫提供了重要的啟示。
第一,引進與自編相結合。歷史經驗表明,英語教材建設應引進與自編相結合,對外國教材的引進會促進國內英語教材的編寫,在引進中逐漸實現自給。民國早期引進了大量的英語原著,但是教學內容難以為學生接受。因此,當時的一些優秀的英語教材編寫人員便根據中國學生的實際接受情況編寫教材。有些早期從國外引入的英語教材較受歡迎,如H.B.Graybell的《英文津逮》。國外的英語教材的語言更為地道,編寫思想更有利于培養學生的英語思維,更有利于學生對英語的熟練掌握,毫無疑問,引進國外英語教材是十分必要的。從這一時期中學英語教材的編寫可以看出,英語教材的編寫應堅持批判繼承和本土重新相結合,以便于學生學到地道的英語和系統掌握語言知識。單純的引進原版教材不適合中國學生的實際情況,并不利于他們的使用,應根據中國學生的實際情況對國外教材的內容進行合理的調整刪改。英語與漢語差異巨大,中國并沒有作為外語的英語習得環境,英語教材的編寫應符合中國實際,要考慮中國學生學習英語的特殊性,從國外全盤引進教材是不合適的。英語教材建設應多樣化,教材的編寫不能搞一刀切,不宜做硬性規定,閱讀、口語和聽力等教材不應做統一的要求,教育行政部門可以提出總體性的編寫原則和指導思想,鼓勵各個學校根據自身的實際情況自己編寫教材或選用合適的教材。
教材具有文化傳承的功能,在引進國外原版教材時,要提高對異質文化的鑒別力。在當今的全球化時代,各國間的交流日益頻繁,各民族間的聯系日益緊密,多元文化和諧共存已是大勢所趨。中學英語教材的編寫要體現出多元文化,在引入外國文化的同時應融入中華文化,適當增加中外文化、文學對比的內容,使學生了解并接納異質文化,培養國際視野,提高他們的跨文化交際能力、文學修養和文化素養。另外,教材的編寫也應體現少數民族文化、地域文化等,有利于中學生的知識積累。
第二,編寫英語教材要滿足學生的多元化需求。當前中學英語教材很多是從英語專業學習的角度編選課文,脫離了中學生品德教育,也忽視了中學生的興趣、身心特征和思維特征,說教味過濃,內容缺乏情趣,功利性較強。中學英語教材的編寫,應從德育和美育的角度出發,以學生的心理和年齡為基礎。教材的選材要讓學生感興趣,最大限度調動學生的學習積極性,因此,插圖要精美,編排要簡單。生活在信息時代的學生的學習習慣和特點同以前的學生不可同日而語:他們習慣于“圖文聲像”,對無聲像、無配圖的大段文字失去興趣,以文為主的傳統教材很難吸引他們的眼球。可以編寫簡潔、直觀的立體式、多模態、開放式教材,允許使用者自由選擇、重組、增刪、改編教學內容,以適應學生的個性化、多樣化需求。為此,開展充分的需求調查,摒棄封閉的靜態教材,開發多層次的教材,以適應信息時代學習者的需要,充分發揮其創造性與主動性。
第三,英語教材的編寫要體現多種教學法的融合折中。新時期以來,各種新的英語教學法輪番登場、常新常鮮,效果卻不盡如人意。清末民國時期許多著名作家、學者同時也是翻譯家,在中國翻譯史上占有重要地位,這種現象在今天已不復存在。當年的那些學貫中西的大師,如今鮮有人及,當代中國作家中能用雙語寫作,能把自己的作品譯成外文的寥若晨星,“啞巴、聾子英語”現象受到廣泛關注,轟轟烈烈的英語教學改革實效如何,仍有爭議。人們認識到,沒有一種能夠適合所有的英語教學情況的教學方法。趙世開認為,對于各種教學法,不可盲目輕信市場宣傳,應該有科學的論證并經過長期的驗證。[15]今天的英語教材編寫一定要考慮現實需要, 吸取各種教學法的合理成分,對它們進行融合折中,可以在一種教材中綜合運用各種教學法,實現優勢互補。
此外,當前中學英語教材的編寫要適應外語教學改革,要從語言學習的小圈子中跳出來,要滿足社會發展的需求,與時俱進,緊跟時代潮流。要把品德教育融入教材之中,注重課文的思想性,加強對學生的人文主義熏陶。充分發揮出版機構教材編寫組織者的作用,各大出版社應積極投入到教材的編寫中,不能只追求經濟效益,還應重視社會效益。建設文化強國和提高文化軟實力要求教材增加中華文化英譯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