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 健
作為教研員,我在觀摩名師的課堂教學時總是試圖探明這樣一些問題:他對教學的基本觀點是什么?他的教學行為能夠體現這種觀點嗎?簡單地說,這是不是一節“有想法的課”?
我所說的“有想法”,就是教學主張,是教師在教學活動中表現出來的信念、信心,是他關于教學問題的系統的、深刻的、清晰的思考和見解,反映其教學的價值觀和持守的準則,是一個優秀教師的“智慧內核”。例如:南京市瑯琊路小學馮毅老師近年來一直關注著科學課堂上的“對話性解釋”。他認為,科學教學應該致力于發展學生對自然現象的解釋,而不是將既定的結論性知識告訴學生。在針對共同現象的不同解釋之間,應該進行良性的對話,讓學生能夠通過“對話性解釋”建構并發展自己的觀念,這樣形成的觀念才更具有解釋力,更能幫助學生應對更加復雜的情境和問題的挑戰。
教學主張往往外顯為課堂上使用的教學方法、教學策略以及看似“神來之筆”的隨機生成的教學行為等。馮毅老師曾在全國科學教學年會上執教《做個小偵探》,按照教材的設計,這節課要讓學生通過一系列從簡單到相對復雜情形的猜想活動,學會根據看到的現象像偵探一樣進行猜想,這是對學生科學思維與方法的指導。對于一年級學生而言,沉靜的思考和有條理的表達有一定的難度。馮毅老師先呈現有小洞的菜葉、飛起的蒲公英種子、流著口水的小狗,讓學生從觀察現象入手,激起他們的好奇心,再鼓勵他們對現象背后的原因進行猜想,然后讓他們以“我看到……我會問……我猜……”的句式把自己的想法與同伴分享。在學生分享表達的過程中,馮老師不輕易插話,即使學生為了把一句話說完整而急得小臉通紅時,他也不干擾他們的思維。而當學生慢慢地將一段話說完整、說流暢時,當多個孩子能夠將自己的想法表達清楚、講出道理時,當個人的想法經由學生之間相互追問和質疑而越發有力并最終形成共識時,馮老師則“濃墨重彩”地為學生壯麗的思維景觀而喝彩。
以“有想法”這一視點來觀照名師課堂,絕非挑剔。優秀教師要把經驗上升到理論高度,或用理論來充實、改造自己的經驗,從而使自己的經驗擁有“理論因子”,成為更為深刻且更有普遍性、規律性和解釋力的教學主張,從而形成專業影響的核心力量。優秀教師的課堂,往往能夠清晰地觀察到他的“想法”及其實現的方式。如果他的教學主張與教學技藝無從把握甚至說不清、道不明,或者不能做到教學主張與教學行為的“思行合一”,恐怕很難稱得上真正的“成熟”。
帕爾默認為,真正好的教學來自教師的自身認同與自身完整。名師的自我塑造,正是認識自我、走向完整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他對自己的教學主張與教學技藝同步錘煉,由零散的、模糊的、淺層的思考和見解,逐漸形成系統的、清晰的、深刻的思想,并擁有實施和維持他思想的行動力,他的個人實踐性知識由此形成,達致思行合一、自我完整的專業境界,這是教師的教學主張與教學行動雙向建構的過程。然而,當下很多教師往往受困于思行的分離。
筆者近期就“身邊有哪一位教師的教學主張令你印象深刻嗎?他提出……”這個話題,面向一線教師做了一個調查,從收到的312 份反饋來看,137 位教師表示“沒有”,占43.9%,可見近一半教師未能感知或記住身邊優秀教師的教學主張。在同一調查中,將另外175 位教師所反饋的令自己印象深刻的教學主張進行分析,大多數教學主張表達屬于一般性話語,有的是“因材施教”“以學為主”“關注兒童”“激發學生興趣”等教育學的共識,是關于教學的“流行詞”;有的是“關注每一個”“為思維而教”等市、區層面某方面的教研主題;有的顯然是學校的教學理念,如“天性課堂”“助學課堂”“小先生課堂”;還有一些說法指向的是具體的教學策略或方法,如“任務驅動”“差異教學”“討論式教學”等。由此可見,很多優秀教師還未能有意識地提出自己的教學主張,或者對于個人教學主張缺乏“個性化”的思考。
教學主張的提出可以是歸納、總結的方式,也可以是預設、探究的方式。一些名師的教學主張,往往是在分析他多年教學實踐的若干經典案例之后聚焦并加以錘煉出來的,這是歸納、總結的方式。如王蘭老師“和諧、本真”的教學思想,就是在她80 多歲時提出的。而對于追求專業完整但目前還不那么成熟的教師,往往就需要以預設、探究的方式提出教學主張。預先提出的教學主張,可以更好地引導教師的思與行,這符合教師作為“反思性實踐家”的要求。教師個人的實踐性知識是“獨特的我”在具體的日常教育情境中,通過不斷的創造實踐與反思生成的。如果僅關心具體教學行為的改善,教學反思僅針對行為層面的教學技術運用是否合理,那只能培養“技術熟練型”教師。深層的教學反思是對個人理念的持續思考,是在理解后將普遍的教學價值、規范、準則融入個人的教學思維,并表現在有效的行為中,這也是反思性實踐的應有之義。
教師教學行動研究的碎片化是由多種原因造成的。首先,近年來教學改革的“熱區”在不斷切換,如小學科學教學從關注“探究”到關注“實踐”,再到聚焦STEM 等,容易使教師“追風”;其次,在不同層面、不同主體的教學研究、觀摩與展示活動中,主辦者都會提出一些“主題”,對“主題”的適配也容易使教師轉換關注點;最后,教師對自己提出的主張在深入實踐后常常會產生“阻滯感”,導致研究難以深入,從而轉換“門庭”。不斷地切換行動研究的主題,每一次都從較為淺近的認識和一般性的實踐開始,零碎的思考不能積成深層次的思想與方法,如何能形成完整的教學自我呢?
有豐富觀課經驗的教師可能都會遇到過這樣的情況:我們去觀摩一位教師的“××教學主張”的課堂,但是很快會發現這和另一位教師的“××教學主張”的課堂并沒有什么區別;甚至,一個以“讓每一個學生參與思考”為主題的課堂上,教師頻繁地與少數幾個孩子互動問答,再看他的教案上,多達幾十個問題的預設,這當然很難“關注每一個”。這樣的所思與所行分離的現象在當下課堂并不少見。
教師的教學主張與教學行為要構成緊密的、一致的結構,達到知行合一的狀態。當教學主張被明確提出后,也就賦予其行為方式或行為結果一些規定性,并通過可觀察、可感知、可描述的行動予以落實。如果教學主張與教學行為出現分離,他所陳述的價值、規范、準則不能導引出教學中的具體行動;或者從教學中所表現出的行為,不能說明他持守著的信念,那么,知、行就被割裂了。要防止割裂,一方面,我們要避免寬泛、模糊的教學主張,這樣的主張往往使用一般性的、宏大的話語,如“幸福”“快樂”“智慧”等,所導引出的教學行為規定性往往難以聚焦,教學行為的深研也難以發生;另一方面,我們要認識到,好的具有個性特質的教學主張一般具有重塑課堂的變革性意義,須有教學行為的創新探索來支持。
余文森先生將教師教學主張提煉的視角概括為三種:學科的視角,如“語用語文”“文化語文”“感性語文”等;教育的視角,如“真善美意韻的語文教學”“人格語文”“和諧教學”等;兒童的視角,如“童韻語文”“生動語文課堂”“兒童視角的品德”等。成尚榮先生認為,類似于“××語文”“××數學”這樣的提法存在著某種危險,容易使提煉出的概念窄化、泛化、刻板化。比較而言,我個人傾向于“自學·議論·引導”“化錯教學”“變構學程,裂變學力”這樣的表達,見文思義,能有一個初步的理解。但教學主張是個人實踐性知識的一部分,是對教學個性化的認識,因著不同的人所持有的價值、信念、思想傾向和話語風格,而呈現出豐富的向度、層次和語態。
教學主張要能回答關于教學的四個基本問題:一是在有限的學校和課堂教學時間內,什么值得學生學習?二是如何計劃和進行教學才能使大部分學生在高層次上進行學習?三是如何選擇或設計測評工具和程序才能提供關于學生學習情況的準確信息?四是如何確保目標、教學和測評彼此一致?這樣的追問,會促進訴諸“價值”的教師去思考在自己的主張下如何結構教學的過程、方法和策略,也會引導訴諸“方式”的教師去追溯“我這樣做”的目的與價值。
對教學基本問題的回答,還要能夠回到學科本質上去作出解釋,從而把握學科性。例如:馮毅老師將“對話性解釋”這樣一個看似教學行為的概念,從學科本質、育人旨趣和教學行為的基本規定上作出明晰的解釋,這樣的教學主張才有導引教學不斷走向深入并使個人的教學風格越來越鮮明的作用。
在教學主張的導引下改進教學,要運用設計思維,與符合自己主張的教學圖景“預約”,這既體現為積極改變教學的信念體系,也體現為旨在提升教學效力的實用而富有創造性的解決方案。馮毅老師認為,在科學教學中通過讓學生對世界作出解釋和預言,可以提升學生對科學本質的理解,在科學探究中的對話與不斷尋求解釋是課堂旨趣的體現。因此,他就在教學設計中預先思考:創設學生對話的問題情境,計劃好組織學生參與對話的教學流程,準備激發、維持、鼓勵和評價對話與解釋的方法,考慮以什么為證據來評價自己實施的效果,等等。
技術是將理念、觀點、創意付諸實踐的包含軟件和硬件的流程、策略、方法、工具。很多未能在課堂上得以真正實現的教學主張,實際上失之于技術的運用。教學思想和教學技術以一種共生的方式進行著,每一方都參與了另一方的創造,一方接受、吸收、使用著另一方,兩者融合在一起,不可分離,彼此依賴,牢不可分。
提升教學技術,要及時更新教學策略。優秀教師通常都具有很強的講述、闡釋、對話能力,這是我們的傳統優勢。在強調深度學習、個別化教學及自主、合作、探究學習的當下,教的技術應與學的技術緊密結合。
提升教學技術,要善于對傳統方法進行“創造性再結合”。實施創新的教學理念不是要徹底放棄原來的教學方法,創造出“新招”甚至“奇招”,而應對原有教學技術進行細細梳理和分析,找到我們擅做、能做的有效方法,將這些方法結合起來去實現我們的教學主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