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耀玲
新學期,校長安排我擔任一年級的班主任。開學那天上午,我剛安頓好教室里那群嘰嘰喳喳的“小麻雀”,準備松口氣時,發現校長在教室走廊上沖我招手,示意我出去一下。我來到校長跟前,看到他身邊站著一個50 歲左右的男人,手里還牽著一個孩子。校長說:“這個孩子是剛來的,就插在你們班,你是年級主任就辛苦點吧。”因為擔心班級學生太鬧騰,而且鄉鎮小學班級學生數本來就不多,多一個學生也無所謂,于是我就沒有和校長多交流,領著這個孩子走進了教室,并且給他安排了一個座位。中年男子似乎想說些什么,但見我沒空和他交流,也轉身走了。
給這個孩子安排好座位后,我仔細打量了下他,突然發現他與別的孩子不同:眼睛上斜,鼻梁低平,拖著鼻涕,看向我時腦袋歪斜。
“糟了!這個孩子看起來似乎不太正常啊……”我在心里嘀咕了下。我問他叫什么名字,他不說話,東張西望。班上其他學生也覺察出了他的異樣,哄笑起來。有一個調皮的孩子甚至喊了出來:“老師,他是個傻子吧!”聽了他的話,學生們又一次哄堂大笑。為了轉移學生們的注意力,我趕緊開始上課。
下了課我就飛奔校長辦公室,想了解一下這個孩子的情況。校長猜出了我的來意,從抽屜里拿出一個東西,我接過來一看,是一張殘疾證,照片上正是剛才那個孩子。校長說:“他叫昊昊(化名),患了唐氏綜合征,今年已經10 歲了。去年也來過我們學校,試讀了兩天就回去了,家長也沒有送他去特殊學校,今年就辛苦你了。”
聽完校長的話,我滿心委屈:“他為什么不去特殊學校?這樣的孩子肯定會拖班級的后腿啊。連話都不會說,能適應校園生活嗎?”此時再看照片上的昊昊,真是越看越不順眼。校長看出了我的委屈,接著說:“咱們這是學校,有義務接納他,先讓他試試,不行我們再動員他去特殊學校。”是啊,只要是適齡兒童,我就沒理由不讓他在學校學習。
回到辦公室,我還是滿腦子的疑問:現在的醫學這么發達,家長在孕期難道不去檢查嗎?剛才的男人到底是他的爸爸還是他的爺爺呢?正當我腦袋里一團亂麻時,一群學生涌進了辦公室,大聲嚷嚷著:“老師,那個傻子要回家,我們拉不住,你快去看看吧!”聽到這話,我嚇得立馬站了起來——安全問題重于泰山,不能在第一天就出安全事故啊。我也顧不上追究剛才誰先開口叫他“傻子”的,隨著學生們跑到了班級門口,然后就看見昊昊背個書包,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
我先把圍觀的學生帶進教室,然后走到昊昊身邊,幫他擦干了眼淚和鼻涕后問道:“你怎么了?”他一聽,眼淚又止不住地流了下來,眼睛在東張西望,嘴里似乎在喊著“爸爸”。
“你想爸爸了?”我試探性地問道。他居然聽懂了我的話,點了點頭。我心里不由地一陣欣喜:可以溝通,這就已經很好了。我想昊昊一定是在家里待習慣了,有點不適應學校的生活,再加上其他小朋友對他不太友好,他肯定很想回家。于是我試圖安慰他:“昊昊,你現在回去是見不到爸爸的,我們先回教室好嗎?老師陪你再等等,一會兒就可以見到爸爸了。”他似乎很聽我的話,跟著我走進了教室,安靜了下來。
想起剛才又有人叫他“傻子”,我覺得不能任由學生們這么胡鬧下去,于是我問:“同學們,大家第一天去幼兒園的時候,有多少人哭鼻子了呢?”學生們紛紛舉起了小手。我接著說:“第一天上學哭鼻子是正常現象,大家不準再嘲笑昊昊了。他膽子可能比你們都小,我們要保護他,更不能給他起綽號。”聽了我的話后,學生們紛紛點頭。
接下來的時間,昊昊都是一個人坐在后面,雖然上課時手里玩著東西,但也沒怎么調皮,我就隨他去了。但因為言語上無法與人進行正常溝通,所以下課時也沒有小朋友和他一起玩。中午放學時,早晨送他來的那個男人來接他,昊昊顯得非常興奮,嘴里一直重復著“爸爸,爸爸”,我才確定這個50多歲的男人是他爸爸。
下午上課時,他又鬧著要回去,又被我勸了回來。到了第二天,他和班級其他學生有些熟絡了,上課開始坐不住了,還隨便走動去拿別人的東西。因為我要忙著上課,所以就簡單地制止了他。隨后兩天,不斷有學生打著他的小報告,我就一直忙著處理他的各種事情。剛開始我還能應付,可是后來發生的一件事讓我對他徹底失去了耐心:升旗儀式上,昊昊竟然在操場上隨地大小便,這件事成了全校師生的笑柄,也讓我更加確定這樣的孩子真的不適合在普通小學就讀。于是,我帶著勸他轉學的念頭進行了一次家訪。
昊昊爸爸在街上開了一家餐飲店,店面不大,但收拾得干凈整潔。見我到來,昊昊的爸爸迎了上來,我迫不及待地和他說明了孩子近期的表現,還添油加醋地把事情說嚴重了一些,最后特別強調:昊昊沒有生活自理能力,不適合班級生活,其他家長常常投訴他擾亂了教學秩序;班上同學經常嘲笑他,這對他的身心發展很不利,建議把他轉到特殊學校。
昊昊爸爸聽完我的話,沉默了好一會兒。我以為他在想怎么跟我理論——雖然孩子智力低下,可當著他的面這樣說他孩子,作為父母肯定難以接受。可他說的第一句話就讓我無地自容:“老師,孩子給您添麻煩了,真的不好意思!”真沒想到,我如此排斥昊昊,他竟然還向我表達歉意。我還沒想好怎么回他,他又接著說:“特殊學校我們也去過,可是學校不讓孩子住校,要求家長去帶,可這樣做的話,店鋪就要關門,那昊昊看病的錢就沒有了著落。昊昊都10 歲了,再讓他待在家里,不去與人交往,等我們老兩口不在了,孩子怎么辦啊?我們也是實在沒辦法了,我以后會好好教育他的……”說完,他低下了頭,臉上落寞的表情讓我感受到一個父親內心深處的悲痛。
是啊,孩子生了這種病不是孩子的錯,也不是父母愿意看到的。我也有孩子,他哪怕受到一點點傷害,我這個當媽的都格外心疼。而且,昊昊的父母不把他送到特殊學校去,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想想自己此行的目的,我不禁又一陣臉紅,匆匆告別,趕緊離開。
“既然不能逃避,那就努力去接受他吧。”回去的路上,我不斷默念這句話,告訴自己對昊昊要多點耐心。
第二天,昊昊又拿了小陸的鉛筆,我走到他跟前,語氣還是很生硬:“昊昊,不準隨便拿別人的東西,這支鉛筆不是你的!”結果他不但沒有把鉛筆還回去,還把鉛筆放進了自己的文具盒。我比較疑惑,沒有繼續命令他了。然而當我仔細一看,發現了原委:原來這支鉛筆,跟他文具盒里的鉛筆一模一樣。我把他拿錯鉛筆的原因跟小陸解釋了一下,小陸也恍然大悟,原諒了昊昊。
此后的每一個課間,我都沒有直接回辦公室,而是認真觀察昊昊。我發現他跟別人打架也是有原因的:課間,他也想跟別人一起玩,可是因為不會說話,別人不懂他的意思,所以就沒有理會他。他一看就著急了,急切地去拉同學,被拉的那個同學以為他想打架,于是就打起來了。發現了這點之后,我開始反省,覺得自己處理問題的方式太武斷了,也責怪自己班主任工作不太細心,導致班上學生對昊昊態度惡劣。
慢慢地,我發現他有很多令我驚訝的地方。例如,一次放學排隊過馬路時,對面來了一輛車,速度很快,眼看要沖向隊伍了,他怕他前面的隊長沒看見,就一把拉住隊長的書包站在了原地。下午在課堂上,我當著全班學生的面表揚了他安全意識強,還會關心他人,希望其他同學向他學習。他似乎聽懂了我的話,臉上露出了開心的笑容。還有一天早上,天色陰暗,于是我開著電燈上課,上了一會課后,昊昊忽然跑到開關處關了電燈,我很奇怪。還沒等我開口問,他朝我指指窗外的太陽,結結巴巴地說道:“太……太陽……”原來,隨著時間的流逝,原本陰暗的天空變得明亮起來,而我一直在上課,沒注意到光線的變化。我笑了,問他:“太陽出來啦?”他點了點頭,又指了指電燈斷斷續續地說:“費……費電……”我又一次表揚了他。讓人欣喜的是,在這種頻繁鼓勵之下,他與同學之間的矛盾越來越少,同伴關系越來越融洽了。
同時,學生們在我的引導下也越來越關心昊昊了,放學時會主動幫昊昊收拾書包,下課了主動帶他去廁所,跑操時怕他跑丟了,讓他站在最前面……
現在,昊昊還在我的班上就讀,雖然他偶爾還是會讓我頭疼,占據了我大量的時間和精力,但我已經有足夠的耐心去等待他成長。同時,我也為當初的以貌取人而懊悔不已,因為是他讓我明白了一個老師的愛心和耐心對孩子的成長是多么的重要。看著他和其他學生一天天地進步,一天天地超越自我,我深深地體會到了教師職業的幸福,而這種幸福感將會激勵我在教育這條路上一直堅定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