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傳承視域下提升《荀子·勸學》教學質量的三個維度

李宜蓬，張 赟

(陜西理工大學，陜西 漢中 723001)

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是一代代中國人不斷思考和實踐創造出來的成果，其中體現了中國人的世界觀和方法論，是中國文明對世界文明的重要貢獻。習近平同志指出：“中華民族有著深厚文化傳統，形成了富有特色的思想體系，體現了中國人幾千年來積累的知識智慧和理性思辨。這是我國的獨特優勢。”[1]自覺傳承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并將其發揚光大，是每一個中國人義不容辭的責任，教育工作者，更有責任和義務，使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深入人心，讓每一個學生都能感受到傳統文化的魅力。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關于實施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傳承發展工程的意見》提出：“圍繞立德樹人根本任務，遵循學生認知規律和教育教學規律，按照一體化、分學段、有序推進的原則，把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全方位融入思想道德教育、文化知識教育、藝術體育教育、社會實踐教育各環節，貫穿于啟蒙教育、基礎教育、職業教育、高等教育、繼續教育各領域。”[2]無論是中小學的文言文教學，還是大學中文系的中國古代文學教學，都是學習和繼承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最好方式，應自覺站在繼承和弘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高度，分析文學作品中所蘊含的人文精神、傳統美德和思想觀念，充分闡釋文學作品中的文化內涵和文學特色。《荀子·勸學》是《荀子》一書的首章，是荀子教育思想的集中體現，其中包含了豐富的世界觀和方法論。學習《勸學》，對于了解先秦議論文的成熟程度，掌握荀子的文學表達技巧，認識歷代學術研究成果，提升精神境界，都具有重要意義。《勸學》收錄了各個時代各個版本的中學語文教材，體現了對這篇文章的文學價值和思想價值的重視。但是目前收錄的《勸學》，存在刪節太多，思想展開不充分；注重字詞和修辭手法、教學目標設計偏低；注釋簡明，對文意解讀不深刻等問題。教師的講解，也偏于文字和修辭，雖然對其思想有所涉及，但是并不全面和深刻，因此需要在深入地解讀文本的基礎上，深刻闡釋《勸學》所包含的文學、文化和思想內涵，力爭在文學境界、學術境界和精神境界三個層面給予學生以有益的精神滋養，培養學生良好的文學素養，開啟其學術視野，提升其精神境界，涵養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從而達到教育目的。

一、文學維度

先秦諸子，百家爭鳴，思想交鋒，異彩紛呈。先秦諸子散文，新意迭出，形神兼備，詞采流利。學習先秦諸子散文，應該掌握其文體特點及文學表現手法，如此才能深刻認識其文章的藝術魅力。關于《勸學》的文學成就，簡而言之，應著重從議論文的體制來加以分析。

講述《荀子·勸學》，要梳理先秦諸子散文的發展線索，其中經歷了對話體、語錄體再到專題議論文的演化歷程。《論語》，多為語錄體；《孟子》之文，多為對話體；其本無標題，現在的題目是后人截取開頭第一句話而成。《莊子》之文，為專題議論文，但是“其言洸洋自恣以適己”[3]，難以測度，非常人所能及。只有到了荀子，才創作出典范的議論文。

《勸學》是一篇典范意義的議論文，其文體特征十分明顯。首先是擬定了具有統帥全篇意義的標題。“勸學”即鼓勵學習之意，這是對全文主題的清晰概括。其次，是開門見山提出論點，“學不可以已”[4]，表明學習的態度，體現了荀子對學習重要性的根本性認識，對全文具有統領作用。再次，有充分的論據。文中大量列舉自然現象，分析其中蘊含的道理，借以揭示其與學習的關聯。更重要的是，荀子建構了非常嚴密的論證體系，這是全文最有價值的地方。

就論證結構而言，荀子采用總分總和分總相結合的方式，即在對大論點的闡釋上，是先提出論點，再從三個方面開始展開論證；而在對小論點的闡釋上，則是先列舉材料，再一層一層不斷歸納總結出觀點。全文是按照為什么學習，即學習的意義；怎么學，即學習的態度和方法；學什么，即學習的內容三個方面來進行展開。在暢談為什么學習的時候，荀子從以下四個方面來論述。一是在以“青取之于藍而青于藍”領起，得出“君子博學而日參省乎己，則知明而行無過矣”[4]，說明學習的作用是智慧聰明行為沒有過錯。二是以“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4]類比，得出學習會使人的性情產生差異，“神莫大于化道，福莫長于無禍”[4]。這是講學習的作用的核心是“無過”和“無禍”，看似很低的標準，卻代表了深刻的人生體驗，人只有不斷地反省和學習，才能達到避免災禍。三是以善于借助外部因素，達到更好的效果，得出“君子生非異也，善假于物也”[4]。這是講學習的作用。四是人與環境的關系，講學習應考慮外在環境，要注意利用客觀環境改造人性惡的因素；也要考慮內在本性惡的一面，要控制其誘發和聚集相關惡性因素，要分別從內外兩個方面主要改造人的本性，這樣就把學習的作用闡釋得非常全面和透徹。在論述每一個分論點的時候，荀子都是采用先舉例后歸納的方式，因此每一段的結尾部分，都是各段落的分論點。如第一段，以“君子博學而日參省乎己，則知明而行無過矣”作結；第二段，以“神莫大于化道，福莫長于無禍”作結；第三段，以“君子生非異也，善假于物也”作結。如此處理全文的結構，就使得行文立論鮮明，材料充分，結論扎實可信。

從論證方法上看，荀子多采用比喻論證、舉例論證、理論論證、比較論證、道理論證等方法。《勸學》大量使用比喻的論證方法。有的是用以自然現象受外界影響而產生屬性上的變化，開篇說：“青，取之于藍，而青于藍；冰，水為之，而寒于水。木直中繩，輮以為輪，其曲中規。雖有槁暴，不復挺者，輮使之然也。”[4]說明事物本身的性質會受到外在因素的作用而發生變化。有的是用類比的方法，“故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不臨深溪，不知地之厚也；不聞先王之遺言，不知學問之大也”[4]。以登山臨水的感官認知，對天高地厚有深刻認識，以此類比學習經典所產生的思想認識，那就是對學問的博大精深有深刻的印象，從而激發起學習的積極性。在比喻論證之外，《勸學》中也偶有舉例論證的情況，“昔者瓠巴鼓瑟，而流魚出聽；伯牙鼓琴，而六馬仰秣”[4]，只不過舉例論證并無出處，更像是作者主觀臆造的。

《勸學》用道理論證的地方，體現為多處引用經典來證明其觀點，比如在論述后天教育的重要性的時候，引用《詩經·小雅·小明》：“嗟爾君子，無恒安息。靖共爾位，好是正直。神之聽之，介爾景福。”[5]原詩是以告誡君子應恭謹從事忠于職守，與正直之士親近伴隨，這樣神靈就會聽到這一切，從而賜你們洪福祥瑞，而在本文中，則是指接受良好的教育，就會得到鬼神的賜福。在論述君子的教育態度時候說：“故君子不傲、不隱、不瞽，謹順其身。”然后引用《詩經·小雅·采菽》：“匪交匪舒，天子所予。”[5]以“此之謂也”作結，表明二者在道理上的共通性。引詩為證，其作用就是依托經典道理，證明自身理論的正確性。用《勸學》中的話，“故《書》者，政事之紀也；《詩》者，中聲之所止也”[4]，這正體現了《詩》《書》的理論內涵，才成為荀子立論的佐證。

二、學術維度

《勸學》是一篇探討教育理念的學術論文，因此也應該從學術的角度加以闡發。學術，就是要注意知識的積累和知識的系統。《現代漢語詞典》解釋為“有系統、較專門的學問”[6]，而學問呢，意思則為“正確反映客觀事物的系統知識”，二者的內涵相差無幾。學術，主要是要分析荀子思想的來龍去脈，以及闡釋荀子學說來龍去脈，這才構成學術。

關于荀子思想的來龍去脈，最重要的是闡釋“勸學”的由來，荀子為什么特別重視學習，特別強調學習對人心人性的改造作用？這其實是與荀子的“性惡”論有直接的關系。《荀子·性惡篇》開門見山就提出：“人之性惡，其善者偽也。”[4]這里的“偽”，并非“偽裝”“偽飾”，而是人為的意思。楊倞曰：“偽，為也，矯也，矯其本性也。凡非天性而人作為之者，皆謂之‘偽’。故‘為’字‘人’傍‘偽’，亦會意字也。”[4]以下荀子再次強調指出：“然則人之性惡明矣，其善者偽也。故枸木必將待隱栝、烝、矯然后直，鈍金必將待礱、厲然后利。今人之性惡，必將待師法然后正，得禮義然后治。今人無師法則偏險而不正，無禮義則悖亂而不治。”[4]其中“故枸木必將待隱栝、烝、矯然后直，鈍金必將待礱、厲然后利”，與《勸學》中的“木受繩則直，金就礪則利”表述類似，可見二者正可以相互印證。解決人性惡的辦法，荀子指出，“必將待師法然后正，得禮義然后治”[4]。這與《勸學》中所說學習與隆禮相一致，可見荀子思路內在的一致性。

人性論是先秦諸子探討的一個重要話題。孔子只是籠統講：“性相近也，習相遠也。”[7]并不涉及人性的善惡，強調先天本性的趨近，由于后天環境的差異導致其發生變化。孟子則強調人性本善，“孟子道性善，言必稱堯、舜”[8]。《孟子·告子上》記錄孟子與告子的對話中，對于性善有充分的論述。告子對于人性的認識很模糊，他說：“‘性無善無不善也。’或曰：‘性可以為善，可以為不善。是故文、武興則民好善，幽、厲興則民好暴。’或曰：‘有性善，有性不善。是故以堯為君而有象，以瞽瞍為父而有舜，以紂為兄之子且以為君而有微子啟、王子比干。’”[8]孟子的態度就非常明確，那就是性善，孟子對性善的理解源于其人生體驗，曰：“人皆有之；羞惡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惻隱之心，仁也；羞惡之心，義也；恭敬之心，禮也；是非之心，智也。仁義禮智，非由外鑠我也，我固有之也，弗思耳矣。”[8]而荀子，則是針對尖銳的社會矛盾和復雜的人心人性，提出“性惡”的觀點。這是對孔孟思想的反撥，更是對儒家思想的發展，表明儒家思想也是一個開放的系統，具有豐富的發展空間；也表明荀子思想更有現實的針對性，是真正深刻認識人心人性的有見之論。

對一些具體文字的探討，也可以體現學術的含量。比如關于“參省”的“參”字的讀音和含義，就非常具有考辨價值。中學語文教材注釋：“參，驗，檢查。一說，參，通‘叁’，多次，表概數。”[9]而郁賢皓《中國古代文學作品選》也是兩義并取：“參(cān)：參驗。一說‘參’通‘三’。”[10]這兩種解釋，從文意的角度，固然都可通，中學與大學教學以“參驗”為首選含義，應該是借鑒俞越的意見：“‘省乎’二字是后人所加……參者，驗也。”[4]但是，無論是該字的古注，還是不同版本參校，都應該以“三”字為是，楊倞注：“參，三頁，曾子曰：‘日三省吾身’。”王先謙引《群書治要》“而日三省乎己”為證，都可以說明“三”為“參”的本意。考諸《論語·學而》記錄曾子的語錄曰：“吾日三省吾身，為人謀而不忠乎？與朋友交而不信乎？傳不習乎？”[7]則可知“參”當為“三”，當無疑義。另外，“三”為確數，還是概數，似也不必爭論，朱熹注曰：“盡己之謂忠。以實之謂信。傳，謂受之于師。習，謂熟之于己。曾子以此三者日省其身，有則改之，無則加勉，其自治誠切如此，可謂得為學之本矣。而三者之序，則又以忠信為傳習之本也。”[11]則可知曾子所謂“三省”實際上是有確定的內涵的，因此其當為確數。

學術境界，看似艱深，與中小學教育并不相干，但是它應該是教師的自覺追求，也應該在教學中自然流露。在現有的中學語文課本中，就包含的學術的內容，比如對“駑馬十駕”的解釋，現在人教版的語文課本就說：“根據王先謙的考證，‘駑馬十駕’后脫漏一句，可能是‘則亦及之’。”[9]引入王先謙的考證，這是比大學課本更深的內容，但是這并沒有超越學生的閱讀能力，因此，適當展開學術思考和學術考證，是很有必要的。旁征博引，溯源逐流，牽一發動全身，將文字、文學以及思想的古今演變，在教學中隨口帶出，必然增加教學的深度，豐富教學的內容，提高教學的有效性，真正達到教育目的，為學生的學業進步提供發展的可能性。

三、思想維度

教育的功能，不僅是教書，更是育人。繼承和發展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是當代大學生的歷史使命。習近平總書記說：“要加強對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挖掘和闡發，使中華民族最基本的文化基因與當代文化相適應、與現代社會相協調，把跨越時空、超越國界、富有永恒魅力、具有當代價值的文化精神弘揚起來。”[1]因此，闡發《勸學》的思想價值，也是教學過程中的應有之義。

《勸學》的思想價值，體現在系統的學習和教育思想，這在中國古代教育史上都具有重要意義。《勸學》的教育思想，第一是終身學習的理念。荀子開宗明義就提出“學不可以已”，學習的作用不僅在于“無過”“無禍”，更在于可以脫離禽獸，而真正成為人。荀子將學習視為區分人與禽獸的標志：“故學數有終，若其義則不可須臾舍也。為之，人也；舍之，禽獸也。”《禮記·學記》將是否懂禮作為區分人與禽獸的標志：“鸚鵡能言，不離飛鳥。猩猩能言，不離禽獸。今人而無禮，雖能言，不亦禽獸之心乎？”[12]這與荀子所說，是二而一的事情。因為荀子也講學習的過程是“始乎誦經，終乎讀禮”“故學至乎禮而止矣”[4]，禮是學習的重要內容，知書達禮甚至是學習的終極目標。

第二是成人做圣的目標。荀子說：“學惡乎始？惡乎終？曰：其數則始乎誦經，終乎讀禮；其義則始乎為士，終乎為圣人。真積力久則入，學至乎沒而后止也。”[4]這段話不僅表明學習的過程，更說明學習的目標。達到圣人境界，不僅是目標高遠，更代表了一種價值取向，那就是儒家將做人作為學習的根本。學習不在于學習知識，而在于通過思想的學習，道德的體認和實踐，最終達到超凡入圣，實現人格境界的提升。荀子更提出學習是“為己之學”，這不意味著學習是為了滿足自己的私欲，更是說學習首先是為了以自身作為示范，踐行圣人的人格。所以，君子之學，是深入內心的，也是形諸體態的，如果只是口耳之學，那又如何能夠“美七尺之軀體”呢？所以，將古之學者與今之學者進行對比：“古之學者為己，今之學者為人。君子之學也，以美其身；小人之學也，以為禽犢。”從而凸顯“為己之學”的真諦是成為君子、圣人，而不是為了外在的名聲和功利。

第三是將學習經典作為學習的內容，將向他人學習作為最直接的方法。荀子說：“不聞先王之遺言，不知學問之大也。”往圣先賢，其真知灼見，要言妙道，體現了他們的思想，因此是最好的學習內容。“故《書》者，政事之紀也；《詩》者，中聲之所止也；《禮》者，法之大分，類之綱紀也。”[4]《書》《詩》《禮》就是最好的學習內容。荀子又一再強調環境的重要性，環境中最重要的是人的因素，因此就需要親賢人，遠小人，前提是避免受到小人的浸染，而使自己學壞：“故君子居必擇鄉，游必就士，所以防邪辟而近中正也。”[4]更重要的是向君子學習，使自己學好：“學莫便乎近其人。禮樂法而不說，詩書故而不切，春秋約而不速。方其人之習君子之說，則尊以遍矣，周于世矣。故曰：學莫便乎近其人。”[4]因為“君子之說”，是君子學習經典融會貫通的產物，經過君子的闡釋，更為學習經典提供了極大的方便，因此只有向君子學習，才能得到事半功倍的效果，最好的實現成人做圣的目標。荀子的教育思想，是儒家教育思想的集大成者，幾乎可以說是中國古代教育思想的濃縮和精華，深刻領會荀子的教育思想，對于完善并提升現代教育理念具有積極意義。

《勸學》是荀子的代表作，是一篇典范的議論文，是一篇具有豐富教育思想的學術論文。因此，對《勸學》的學習以及講授，就不應局限在對文字的解釋和對修辭現象的辨析上，而應從文學、學術和思想等層面對其進行深入分析，這樣才能使《勸學》的價值得到全方位立體的呈現，達到真正的“入乎耳，著乎心，布乎四體，形乎動靜”[4]的效果，也才能最大限度地挖掘《勸學》的內涵，提升學生的認識水平和思想境界，發揮中學文言文教學和大學中國古代文學教學的作用，以潤物無聲的方式有效傳承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為更好地培養和教育學生、為提升學生的人生觀和價值觀做出應有的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