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韻猶存 卓爾不凡

徐成 嚴瑞鋒

銅元是我國貨幣歷史長河的一朵浪花，它誕生于特定的歷史階段，流通僅40多年，但就其種類、鑄造、發行方式來說，可謂“人丁眾多、族群繁盛”。其中，四川省的馬蘭銅元雖屬于銅元家族的“旁支延系”，卻遺韻猶存，以其物象精美、構思精巧奇特、幣飾圖文卓爾不凡而獨樹一幟，深受銅元集研愛好者的青睞。

四川馬蘭銅元的鑄造始于民國初年，經當地集研者考證，鑄期約為民國七年（1918）至民國十七年（1928）。當時四川省外部南北勢力以各種借口相互攻伐，區域內部則派別林立、軍閥混戰，為爭奪地盤大打出手。因連年烽火，軍資不濟，各地依仗原有的厘金征收體制，畫地為牢，自設造幣廠鑄幣用以圖利。馬蘭銅元正是在這種背景下誕生的，有的出自重慶銅元局、成都造幣廠或重慶造幣廠，有的則出自地方實力派及大亨之手。

四川馬蘭銅元共分八大類、約120余種版式。多數無面值，能流通。按重量與直徑大小分，其規格可分為大、中、小三類——大型的二十文，直徑3.2、厚0.2厘米，重10克;中型的十文，直徑2.8、厚0.12厘米，重8克;小型的五文，直徑2.2、厚0.1厘米，重4克。馬蘭銅元的選題，顧名思義，就是駿馬與蘭花的組合。其中，馬的造型主要有跑馬和站馬兩類，再細分之，馬首的刻畫有昂首馬、俯首馬、前視馬和回頭馬;按動勢分，有歇馬、溜馬與奔馬;按馬身配飾，分為有鞍和無鞍兩種。蘭花的選題更是異彩紛呈，有五大類，即春蘭、蕙蘭、建蘭、墨蘭和寒蘭，再細分則有上百個品種，常見的還有石束蘭、蟹爪蘭、素心蘭、紅心蘭、五瓣蘭、春蘭、折枝蘭等。馬蘭銅元的選題以馬蘭為主又不囿于單一體裁，其銅元物象還有水牛、蝴蝶、飛雁、青蚨（傳說中似蟬能飛的蛙，喻為聚財瑞蟲）、竹、梅、菊、芙蓉、牡丹、杜鵑等，可謂豐富多彩。下文品鑒幾例幣飾圖文的物象構思和美感。

1.馬蘭十文“昂首馬”和五文“俯首馬”銅元。最有代表性的馬蘭銅元是重慶造幣廠、成都造幣廠所鑄十文“昂首馬”和五文“俯首馬”（背面與石束蘭花組合）。馬蘭“昂首馬”白銅十文（圖1），正面構圖是一匹昂首嘶鳴的駿馬，馬體造型勻稱協調，體態壯碩俊美，四蹄動勢勁猛，馬頭塑成“回首望月”姿勢，活靈活現呈于眼前。馬蘭“俯首馬”白銅五文（圖2）正面則是一匹俯首曲頸的駿馬，背負馬鞍，前腿伸屈自然，動勢強烈。無論十文或五文，薄意浮雕手法寫實老到，馬首、馬尾均刻畫細致傳神。這兩種規格的銅元背面均為石束蘭花，造型清逸含嬌、風韻脫俗。十文采用細葉蘭花，五文多為寬葉蘭花。石與蘭構圖對稱而巧妙，以形傳神、氣韻充盈，似一只活蟹臥附于幣面，線描通體勻稱美觀。另有馬蘭“合背”紅銅五文（圖3），正反兩面刻畫的都是有鞍的俯首馬，引頸下探狀，像是俯首張口在呼喚主人。

2.意境悠遠的“牛睏水”和“閑馬覓草”十文銅元。馬蘭銅元中有一枚頗具名氣的繪有水牛和杜鵑的十文銅元（圖4），正面是一頭似臥將臥的水牛，其神態悠閑自得，銅元背面是一枝盛開的杜鵑花，居中的雙花競放，盡顯嬌艷秀姿，五片花葉疏密有致，花枝、花蔓游動飄逸，給人以協調而柔美的愉悅。整個構圖意蘊祥和、優雅。這枚馬蘭銅元在四川民間稱為“牛睏水”，雖然水牛圖中滴水未見，但水牛憩息于淺水的習性，容易使人生發“無水勝有水”的妙境。從銅元背面杜鵑花圖案和工藝分析，與一枚重慶銅元局所鑄“方舟制贈”馬蘭銅元相同，不難判定“牛睏水”也是重慶銅元局所鑄。

“閑馬覓草”十文銅元（圖5）是反向俯馬圖。正面一匹馬俯首而立，馬身比例協調，四腿或立或屈，隨性合理，馬鬃自然附于頸項，整個馬匹一副悠閑隨意之態，低垂的馬頭無意間尋尋覓覓，數枝花草點綴其下。這枚銅元的精妙之處在于整個構圖匠心獨具，有很強的景深感，盡管幣面圖飾并無林木繁茂或萋萋芳草，但生動傳神的“閑馬覓草”創意，自然把駿馬、晴空、麗日、無垠草原的意境出神入化地融為一體。銅元背面是三角鑲花飾環繞的圖案，頗有新意。“牛睏水”和“閑馬覓草”銅元以生動傳神的構思詮釋了“肖其形于內，寓其意于外”的精妙。

3.馬蘭五文和十文“半馬出叢”銅元，這兩枚銅元正面均塑造了栩栩如生的小馬駒形象。2010年12月2日，香港冠軍拍賣公司上拍了38枚馬蘭銅元，有數枚珍稀品種現身拍賣會，其中兩枚黃銅質馬蘭銅元吸引了眾多藏家的眼球。一枚“半馬出叢”五文（圖6），正面是一匹可愛的小馬駒從蘭花叢中探出大半個身軀，眼神嬌憨，馬口微張，似在撒歡嘶鳴。該幣雕刻精巧工整，馬身軀體描繪細致，絲絲入扣，兩只前腿一伸一曲自然靈動;蘭花與幼馬襯托呼應，葉蔓游動，兩朵蘭花一立一垂陡增畫面層次感。此幣為反向幼馬圖（多數馬蘭銅元的駿馬左向）。背面環飾內以“S”紋分割的花環，隱寓傳統“雙魚咬尾”的太極圖，令人耳目一新。這枚銅元俗稱“半馬出叢”，其閃光點是刻意呈現出幼馬的稚嫩神態，情趣盎然生輝。

另一枚馬蘭“半馬出叢”十文銅元（圖7），也把小馬形體和神態表達得淋漓盡致， 正面為反向駿馬，造型勻稱。馬首與馬身、馬腿比例適中，具象重在表現幼馬的稚氣。馬首神態與五文銅元如出一轍，彰顯馬駒稚氣可人。該銅元精雕細刻的馬鬃、馬尾和馬蹄，透視準確，顯示出雕模師深厚的功力和造詣。這款馬蘭銅元另一新奇之處是背面圖案的構思，兩束麥穗嘉禾紋飾、居中的橢圓線形圖案，這種似曾相識的物象表達，自然讓人聯想到民國時期的一些徽章圖飾。筆者推斷這樣設計有兩種可能：一是橢圓內應為人物像，由于未知原因未能嵌入幣中;二是造幣廠備選樣幣，供客戶選擇。無論哪種推斷，把徽章元素巧妙引入幣飾，可謂創意卓然。兩款馬蘭銅元從幣飾風格、物象構思、雕刻手法、景物傳神諸多要素，皆形神并茂，相似度極高，應出自同一雕模師之手。

4.相眏生輝的“青蚨·牡丹”五文和十文銅元。馬蘭銅元的諸多選題繼承了歷史上民俗花錢的創意，一景一圖大都浸潤著吉祥文化的元素。其中具有代表性的要數飾有青蚨與牡丹的銅元（圖8、9），分為中間有穿和無穿兩種，黃、白、紅銅質均有。圖8是中間有穿白銅材質的五文銅元，圖9是中間無穿的紅銅材質十文銅元，兩枚的正面右邊都繪有一只翩然起舞的青蚨，造型飄逸柔美，中心是珠圈匯成的花蕊;左邊都鐫刻“青蚨飛去復飛來”行草書體字樣;背面是一株盛開的牡丹，花枝、花葉、花蕊、花蕾布局精當秀雅。銅元正反兩面飾圖相為呼應，借青蚨和牡丹表達“納財接福、富貴榮華”的題旨。殊為難得的是，銅元制圖的雕模刀筆利落，一氣呵成，淺浮雕技藝的運用功力非凡、入木三分，且多種表現手法并用，完美地表達了制作者的意圖，即無論是輪廓線條勾勒，還是珠圈布紋運用均已爐火純青。尤其是青蚨以高浮雕與淺浮雕間用，使其通靈悅目，牡丹的塑形則細致入微，花瓣和葉脈動用了薄意雕中難度極高的雙層雕手法，使花朵活靈活現。應當說，此款是馬蘭銅元中的上乘之作。

5.寫意傳神的“怪馬圖”五文銅元。馬蘭銅元版別中，有一款背帶“卐”字紋飾的銅元格外引人注目（圖10）。銅元正面是一匹有鞍的俯首馬，馬的造型粗獷怪異，初見這只“怪物”令人匪夷所思，用“非驢非馬”形容也不為過。這款銅元中馬的鼻、眼、耳透視比例錯位，馬尾被雕成龍尾，馬腿刻畫草率，馬鬃尤顯刀法無序，整個幣面疑是一幅“野獸派”作品。但細細品鑒這枚銅元中的駿馬圖，自有蘊含精妙之處，乍看似乎筆觸隨意草率，卻表達了驚馬恐慌瞬間回首竭力嘶鳴的動勢，極為生動傳神，讓人過目難忘。這種國畫大寫意的表達方式被運用得惟妙惟肖，其著力處在于“似與不似”“形散神不散”之間，筆觸所至重在傳神，給觀者留有想象空間。該枚銅元背面構圖簡約明快，環飾菱形內一“卐”字紋飾，四顆星點綴其間。這種圓形與菱形加“卐”字構圖又暗喻“無規矩不成方圓”的不二法則，又一個“似與不似”的表意構圖，實屬難能可貴。與之怪馬圖題旨相近的銅元還有五文背面菊花（圖11），與前枚相比，這枚銅元中馬的描繪意象較為豐韻，應歸類小寫意風韻。

6.昭示用途的“銘文”五文和二十文銅元。銘文以重慶銅元局前后兩任局長楊德淳、王陵基之名所鑄，銅元背面分別鑄有“德淳制贈”和“方舟制贈”（王陵基字“方舟”）的馬蘭銅元。制幣初衷使人一目了然，即饋贈之用。銘“德淳制贈”的銅元有二十文、十文、五文三種規格，材質有黃、紅、白三種。二十文和十文銅元的正面均為昂首馬，五文的則是俯首馬，昂首馬或俯首馬造型均同于常見馬蘭幣。雕模手法嫻熟，馬頭、馬鬃、馬尾、馬蹄雕琢細膩，以形寫神。這款背面銘“德淳制贈”的紅銅五文銅元（圖12），正面刻畫是俯首馬，值得稱道的是馬首眉骨凸顯和眼睛圓睜的細致刻畫、馬嘴與鼻孔呼氣的描繪，使之瞬間鮮活、氣韻盎然。銅元背面，以圓心為基點作四等分，篆書凸版陽文“德淳制贈”豎排左讀，文字筆畫厚倔蒼樸，作放射狀分布并輔以周圈齒狀紋飾，整個幣面精整美觀。

背銘“方舟制贈”黃銅二十文銅元（圖13），正面是一組青竹和大葉蘭圖案，并題有“古今君子”的幣銘。竹蘭描繪張而不肆、恣而不野，這種拙中見巧的表現手法，在當時錢幣紋飾中并不多見。該銅元背面文字布局與前一枚類似，雕模制版精細工巧，“方舟制贈”四字為左下右下再向上旋讀。這一版式銅元多為二十文規格，黃、白銅質稍多。

7.技法精湛的“梅花·牡丹”圖飾銅元。馬蘭銅元背面的花卉選題也堪稱精美。以“梅花”馬蘭十文銅元規格為例（圖14），正面雕鑄一匹回首立馬，從馬頭、馬眼和頸鬃的設計分析應屬“大眼烈馬”（馬蘭銅元對馬眼的塑造分為大眼烈馬和小眼馴馬），馬體略顯粗獷，馬的眼、鼻、口寫意放大，表現夸張。背面兩枝臘梅環繞中間圖案，臘梅干枝遒勁、對稱布局，四朵盛開的梅花四向對等分布，枝干中的花蕾花朵布局富有裝飾性。更難得的是兩枝梅花采用高浮雕手法，刻畫細致，一絲不茍，極盡工巧，給人以視覺上的審美愉悅，這在民國初年的幣飾風格上并不多見。

另一款“梅花”馬蘭十文銅元正面、背面圖飾均仿上枚（圖15），只是在背面中心位置標注面值“10”。但這枚馬蘭銅元制作的精整度不高，不能與上一枚相提并論，馬和梅花的刻畫差距明顯，雕模粗糙，地章不平，文圖有所失真。據此推斷，這款馬蘭銅元并不出自成、渝造幣廠，應為四川地方民間所鑄。該品銅元還有二十文、一百文規格。

再有“牡丹·大眼烈馬”馬蘭十文銅元（圖16），正面同為回首立馬，駿馬造型適稱，制模刀法深峻，骨感突出。馬體上部的鬃毛頸項刻畫別具一格，眼鼻塑形粗獷，一看便知是大眼烈馬。背面是雙環花卉裝飾搭配中心“U”字形牡丹。牡丹造型優美，花朵與花蕾呼應，花蔓花葉布局搖曳協調，整枝牡丹及配圖深雕細琢，給人以強烈的立體感。該品銅元也有五文規格。

馬蘭銅元植根于“天府之國”的沃土，接地氣、親民俗，在物象選題構思上不拘一格、題材廣泛。除上述創意卓然的妙品外，還有一些令人稱道的文圖設計版式。如馬蘭蝴蝶背“1”與背“5”五文銅元（圖17、18），其蝴蝶圖案描繪規整美觀、富有裝飾性，背有藝術體的“1”“5”數字，并不拘謹而顯活泛。另一版式黃銅五文的青蚨圖飾（圖19）則造型抽象，有意思的是瑞蟲翅尾則雕成方孔銅錢模樣，可見其設計者思古遺蘊仍存。再有白銅五文、黃銅十文規格的馬蘭銅元，背面嘉禾菱形圖飾（圖20、21）制版精致。這款銅元顯然是仿天津造幣廠所鑄民國五年背飾圖，只是改中心穿孔處為五星花紋，目的可能為改進鑄造工藝，減少穿孔易損幣模的問題。

歲月流逝，馬蘭銅元約有百年歷史。當我們鉤沉回望，想到了馬蘭銅元盡管那時局限于四川鑄行，初衷只是饋贈物，參與社會流通時間也不長，但其物象構思的豐盈秀逸和精良的鑄造工藝，在民國時期的銅元中風范猶存、遺韻永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