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 嶺
好像是一場刻意而為的大考,在深圳經濟特區建立40周年之際,一場席卷全球的新型冠狀病毒鋪天蓋地而來,物理性的隔離中斷了本已全球化的經濟,前所未有的相遇不期而至。一個重要的時間節點和一次大的危機交匯,常常孕育著一輪“創造性破壞”。疫情加速著產業鏈、價值鏈、創新鏈乃至全球化的重構,新的生產方式、新的生活方式和新興產業朝著非聚集非接觸的方向發展,凸顯出數字化及其競爭優勢在當下和未來的意義。
數字化已經廣泛地介入社會經濟文化各領域,如智慧城市、數字政府、科技金融、微信及支付等等。如果沒有新冠肺炎疫情,數字化轉型可能會按部就班,但疫情的發生和應對,使得數字化加速并不斷強化,且越來越顯示出未來意義。
一是“線上”的優勢加速凸顯。線上辦公、線上娛樂、線上培訓、線上研發、線上教育、線上交易等,以更快的速度普及并取得明顯的社會經濟效益。筆者2020年3月走訪調研的企業中,中興通訊(全球四大電訊設備商之一,5G設備重要提供商)、金蝶集團(向工業互聯網轉型)、敦泰科技(觸控芯片研發設計)、云天勵飛(視覺芯片研發設計)等公司,很多業務通過云端處理。1—2月,雖然國內戰“疫”實行隔離 ,但這些公司業務受到的沖擊較小,研發及相關活動并未停頓。
二是“云”平臺服務等新業態加速展開。隨看5G及相關技術的研發和應用,越來越多平臺云、應用云,加速企業尤其是中小企業的數字化,提高企業的生產和經營管理能力,降低企業的運行和交易成本。金蝶集團從研發和提供企業財務軟件起家,后升級為為客戶提供ERP服務,近年來,轉型為為企業提供云服務。2018年,金蝶推出了金蝶云·蒼穹——中國首款自主可控的新一代企業級云原生PaaS平臺,采用了全新的分布式架構,支持云端個性化定制,幫助客戶輕松用云,快速創新,持續迭代。每天超過680萬家企業及非營利機構使用金蝶軟件及云服務。每天超過8000萬用戶使用金蝶軟件及云服務,每天金蝶云支撐20萬家門店的零售業務鏈接千萬終端消費者。2019年,金蝶云業務增長50%。在新冠肺炎疫情期間,金蝶的云之家(一款幫助企業進行移動辦公的智能協同辦公軟件),為客戶提供免費服務,面向小微企業的“精斗云”還免費服務湖北地區小微企業。上“云”已成為企業轉型升級的新選擇。
三是新領域新技術加速“線上”布局。中興通訊、金蝶集團、敦泰科技、云天勵飛等與數字化技術相關的公司,研發投入普遍高于銷售收入的10%。平安集團大舉進軍智慧城市之后,又向大健康領域進軍。平安好醫生自主打造的AI系統,涵蓋3000種疾病的知識圖譜,在6.7億人次海量數據的持續訓練下,覆蓋整個就診流程,不斷改善醫療服務質量和體驗。在新冠肺炎疫情期間,平安好醫生的AI系統已經幫助平臺醫生為11.1億人次提供醫療服務。4月7日,全球權威的家庭醫生組織WONCA向平安好醫生頒發認證書,WONCA將平安好醫生的AI系統評定為最高級別。平安好醫生在新冠肺炎疫情期間提供的醫療服務,彌補了醫療資源的不足,改變了面對面的傳統醫療模式。平安集團正在布局的大健康領域中,以高水準的數字化作為立足之本,加強AI的研發和應用,在線解決大部分普通的診療問題。以線上和線下結合的方式,匯聚全球高水平醫療資源,解決大病、疑難病癥診療。疫情使國民健康與傳染病救治的數字化解決方案變得更必要更緊迫。
四是傳統經濟組織加速解構。工業時代的經濟活動中工作場所人員密集、公司實行科層制的集中管控,物流按照層級進行分撥,這種模式將逐步瓦解。居家工作、機器人應用、疏離式傳遞,供應鏈物流等新組織形式則逐步擴大。在我們調研的公司中,一些企業已實行居家線上辦公。一種新的組織架構正在興起,如“平臺+個體”已沖擊著傳統的“公司+雇員”組織。
新冠肺炎疫情中的深圳數字化,并不局限于筆者調研的企業中。據有關資料反映,數字經濟逆勢而上。截至3月25日,深圳2020年新增企業超過6萬家,新一代信息技術企業新增3669家,同比增長24.5%;數字經濟企業1245家,同比增長92.7%。一些數字技術直接應用在抗疫中。華為為武漢火神山、雷神山醫院提供5G技術支持,使移動查房、移動護理等得以實現。云天勵飛開發的人工智能疫情防控系統解決方案、人臉識別測溫面板等新產品在多場景中廣泛應用。優必選開發的智能醫護服務、智能室內巡邏測溫消毒、智能室外巡邏測溫等三款智能機器人,參與了抗疫行動。
很顯然,疫情加速的產業鏈重構和更廣泛的社會重構,并不是暫時性的一次性過程,它帶來的影響將是全面而深刻的。此疫之后,距離感深植人心,人們會更傾向于規避頻繁的面對面接觸帶來的風險,越來越傾向于非“親自”、不見面且能高效組織起社會經濟活動的數字化模式。數字技術及其影響,各領域滲透,數字化無孔不入。回避數字化,就意味著回避現代化,意味著落后,意味著被時代所拋棄。
數字化不僅是一種場景的簡單轉變,在更深層上,它是一種主導社會經濟的力量的重塑。它會逐漸變成一個“統治者”,構建出一個虛擬的世界并左右著現實世界。數字化的這種趨勢,顛覆人們對諸多事物的認知。例如,2019年7月,日本對韓國發起出口管制。日本企業在向韓國出口氟聚酰亞胺、光刻膠和高純度半導體用氟化氫三種原材料及相關技術時,由此前的批量許可改為必須每單單獨申請許可,通過改變許可遏制韓國公司。因為前兩種原料全球份額中日本占九成,后一種原料占七成,這幾種原料是生產DLED顯示器或半導體不可或缺的原料。這個案例表明,在數字化背景下,居中心位置,支配和控制世界的,不一定是空間上的征服,而是掌控關鍵技術和應用的全球核心競爭力。深圳的數字化轉型不只是數字化技術的運用,還應包含數字能力的提升。
自互聯網特別是智能手機大規模應用以來,數字化發展,速度遠遠超出了常規。從公司的市值變化中觀察,比起百年福特、通用電氣,谷歌、微軟、蘋果都是“小年青”,但到了2015年后,全球市值最大的企業中,前五名都是數字經濟。2019年,微軟公司的市值超過9千億美元,超過了世界上大多數國家的國內生產總值。數字化在過去十年席卷全球,成為不可阻擋的世界潮流。那么,新冠肺炎疫情會不會中斷全球化?目前,有各種不同的看法,有各種不同的認知。僅從數字技術及其應用本身來看,其本質就是全球化的,是全球化滋養它成長,也只有更深度的全球化才能走向成功。以數字化中的核心技術產品芯片為例,根據Garter統計數據,2019年全球芯片市場規模為4123億美元,其中美國企業占據市場份額為55%。而中國內地則是全球芯片最大的消費市場,達1445億美元的規模,占全球消費市場的35%,其中有49%來自美國公司,是美國企業最大的出口市場,為其提供了37%的收入。二者具有相互依存的關系,完全“脫鉤”對雙方都是損失。從這個意義上看,新冠肺炎疫情可能延緩其全球化的步伐,但很難終結數字全球化之路。
恩格斯曾經指出:社會上一旦有技術上的需要,則這種需要會比十所大學更能把科學推向前進。如果說疫情加速產業鏈重構催生了數字化發展的更大需求,那么支持數字化轉型的技術、資本、社會條件正在成熟,深圳加快數字化轉型進入難得的窗口期。
一是5G時代的到來打開的窗口。數字化的表層是各種應用,網上購物、網上娛樂、電子政務、網上教學、網上支付等等,其背后由技術、制造、運行三大系統支撐。其一,芯片/半導體。它們如同數字化系統的心臟,發揮信息的計算處理功能。其二,軟件/操作系統。它們好比數字化系統的大腦,負責信息的規劃、決策、資源的分配。其三,通信。它們類似數字化組織中的神經纖維和神經末梢,主管信息的傳輸與接收。在前兩個系統中,發達國家企業占支配地位,在5G領域深圳企業有一定優勢。作為通信的5G,與第四代移動通信相比,具有低時延、廣連接、大帶寬的特點,其應用場景更加豐富,為工業互聯網、自動駕馭、智慧城市、智慧醫療、智慧管家等提供賽道。中國政府、企業、研發機構都潮水般地投入5G。中央政府發布的“十三五”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規劃綱要和國家信息化發展戰略綱要,將5G作為國家戰略,提出了使我國成為5G技術、標準、產業、服務及應用的領先國家之一,綜合競爭實力和創新能力進入世界前列的目標,并對5G的發展進行了全面部署。2020年3月,工業和信息化部在全球戰“疫”的大背景下,頒發了《關于推動5G加快發展的通知》,從加快5G網絡建設部署、豐富5G技術應用場景;持續加大5G技術研發力度、著力構建5G安全保障體系、加強組織實施等五個方面,提出了18條措施,加快5G建設步伐。
深圳是國家布局的首批5G商用試點城市。2019年9月,出臺了《關于率先實現5G產業高質量發展的若干措施》 ,全面推進5G基礎設施建設,5G產業發展和場景應用,按下5G發展的快進鍵。2020年,隨著5G在深圳率先商用,必將為拉動數字化轉型,加快其發展提供良好的新基礎設施。
二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先行示范區建設提供的契機。《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支持深圳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先行示范區意見》中,多處提到支持深圳數字經濟、文化,支持深圳“打造數字經濟創新發展試驗區”,“允許深圳立足改革創新實踐需要,根據授權對法律、行政法規、地方性法規作變通規定”,這些要求賦予深圳先行數字化發展的任務,也提供了制度創新的最給力的支持。
數字化轉型,需要系統性創新,也包括制度創新。以數據為例,理論和實踐表明,在數字化時代,數據是重要的生產要素。如同其他要素一樣,一旦數據投入到經濟社會過程,就涉及數據的獲取、發掘、利用、交易等一系列權益的分配,契約的達成和履行,也產生了數據權利界定、數據主權和數據流動等新問題,數字化程度越高,數字覆蓋的范圍越廣,數據存量和增量越大,由數字化帶來的問題就越多。又如,數字化產生新的社會經濟巨頭。一些頭部企業建立起壟斷地位,集資本、技術、數據及相應權力于一身,同類的中小競爭者無法成長,更談不上競爭。一些頭部企業通過數據分析,實現對廣告的精準投放,在滿足消息需求的同時引導消費。一些公司甚至可以通過數據,深度介入政治和社會過程,帶來新的社會治理挑戰。數字化轉型也涉及打破舊的利益格局,形成新的利益格局,各種觀念、利益的調整。如果沒有相應的治理改革,沒有新的制度設計,問題得不到解決,轉型就不可能實現。無論是革除舊習俗舊體制,還是形成新的體制機制,充分條件是地方有能力可操作。《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支持深圳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先行示范區的意見》,為深圳制度創新賦權賦能,這是先行示范的法寶。等于在一個集中統一的管理體制中,給予一個地區突破空間。關鍵是深圳能不能抓住這個窗口期,在多方面包括在數字化轉型中,以制度創新引導并支撐經濟社會向更高層次躍進,成為數字時代的領導者之一。
三是深圳企業數字化積累達到了一個有可能并需要爆發性擴張的平臺。其一,華為、中興通訊在5G領域有一定的領先優勢。中國移動通信起步比較晚,但后來居上,在3G時代開始跟跑,在4G時代一些領域與全球巨頭并跑,在5G時代的一些領域開始領跑。據有關資料顯示,華為在5G(RAN)競爭力綜合的全球排名中高居榜首。在運營商看重的基帶容量、射頻產品組合、部署簡易難度及技術演進能力四個關鍵維度均保持第一。2020年2月,華為倫敦產品與解決方案發布數據。華為在全球已獲得91個5G商用合同,超過愛立信,諾基亞,位居世界第一。在合同的地域分布上,歐洲47個,亞洲27個,其他地區有17個。截至2019年底,全球已有34個國家的62個運營商正式宣布5G商用,華為支持了其中的41家,占比2/3。中興通訊也是全球著名的四大電信設備提供商之一,在5G領域也有若干技術領先。誕生于深圳的華為公司、中興通訊的能力、地位,代表了深圳能力,在國內的新基建中必定大放異彩。
其二,深圳具有信息產業集群優勢。深圳的工業化是從信息產業起步的。在家用電器作為終端的主導期,深圳生產的彩電占中國市場的半壁江山。在手機進入普通人的電子消費中,深圳擁有中國最大最全的手機產業群。從設計到電子元器件的生產,從品牌到銷售網絡,深圳被稱之為“手機之都”。深圳一度集中了國內75%的手機制造商,60%的手機研發設計商,90%的手機包銷商,手機生產零部件配套率達到99%,擁有集研發設計界、零部件制造、整機集成和批發銷售為一體的完整手機產業鏈。進入智能手機時代,華為手機與蘋果、三星同頻競爭。2018年,中國智能手機出貨量20.34億部,占全球的80%,而中國的智能手機70%出自深圳。5G產業鏈的網絡建設側涵蓋天線、射頻模塊、小微基站、核心網、傳輸網、承載網等各類設備廠商,日海通信、信維通信、摩比天線、國人通信、大富科技等一批深圳企業是相關細分領域的龍頭企業。這種完整的電子信息產業鏈生態,構成了全球有影響的電子信息加工生產群落。這個群落降低了產業內的生產成本,交易成本,強化了產業的根植性,積累培養了專業人才,同時,也促進了產業新的生長。電子信息產業在代工的基礎上,生長出本土品牌,不斷地往產業鏈高端攀升。華為、中興不僅在5G領域領先,在云計算、軟件等領域亦具有一定的優勢。在IC設計領域,海思已躋身于世界先進水平。匯頂、商湯、云天勵飛、敦泰、大疆等在不同領域嶄露頭角。工業富聯等工業互聯網領域,金蝶公司在云服務領域都有獨持的領先優長。有競爭力的產業集群優勢,再加上改革開放以來形成市場經濟體制機制,構成了深圳數字化轉型的基礎,由此迸發出的活力、能力、動力匯成這個窗口期的爆發力。
其三,數字化應用平臺發展的風口。數字化轉型的題中之義,就是不斷擴展社會經濟中的數字化應用。騰訊公司無疑是數字化應用的領先公司。微信或微信支付已覆蓋了幾十個國家和地區。2020年3月30日,聯合國在紐約總部宣布騰訊成為其全球合作伙伴,為聯合國成立75周年提供全面技術方案,并將通過騰訊會議、企業微信和騰訊同傳在線主辦數千場會議活動。這意味著,迄今為止,規模最大的全球對話將在深圳企業的技術支持下進行。平安保險集團不僅在集團業務中力推數字化,如一些車險賠付可以“不見面”解決。而且強勢涉足智慧城市,提供了i深圳平臺。還大舉進軍數字化大健康,打造與保險相得益彰的綜合體。深圳金蝶集團的金蝶軟件及云服務對象每天超過680萬家企業及非營利性機構。深圳一些中小企業提供細分領域數字化服務。如中琛源提供線上體育活動服務,消費者通過公司研發的APP,可以了解覆蓋體育場所的實時狀態,尋找配對,預約場次等等。5G的商用,無疑為數字化應用提供更好的基礎性支持。
在看到數字轉型的窗口期的同時,也要看到深圳遇到的嚴峻挑戰。這個挑戰的關鍵是,數字化的核心技術或者說卡脖子技術不在深圳本土企業也不在中國企業手中,主要由美國等發達國家的公司掌控。美國利用其優勢,繼打擊中興通訊之后,2019年開始,以種種理由限制華為公司進入美國市場,并將華為列入“實體清單”進行管制。其后,“實體清單”擴大到數十家中國企業特別是數字經濟領域的企業。凡列入“實體清單”的企業和組織,無法購買美國的技術和產品,除非有美國政府的臨時許可。2020年以來,對華為的限制進一步升級。
挑戰嚴峻不僅僅來自美國,還包括由美國主導的《瓦森納協議》。這個協議現有42個成員國,協議的主旨是控制對少數國家常規武器和高技術貿易,并為此制定了兩份禁運清單。雖然不是強制性約定,但實行信息通報和溝通機制,一個成員國向非成員國出口清單管制類技術時,要向相關成員國通告。正是利用這一機制,美國阻止了一些成員國向中國的若干項設備和技術的出口。當然,由成員國自行決定的出口管制,也在某種意義上使《瓦森納協定》有一定的彈性。
疫情的全球化使得世界變得更加復雜。一方面,“不見面”解決問題成為一種趨勢,在全球尋找利益最大化還是資本的慣常選擇,數字技術在全球應用中發展的本性沒有改變。因此,有力量帶動數字化朝更深更廣方向走。另一方面,產業鏈重構中的孤立主義抬頭。各國會傾向于把與國家安全、民生切身利益直接相關的東西重新掌握在自己手中,經濟利益的最大化要服從經濟安全,回到經濟主權時代可能是一種選擇。盡管如此,筆者仍然傾向,新技術新經濟既然優于舊的經濟生態,那么,即使有曲折,也阻擋不住。數字化轉型是時代的主題。
挑戰十分嚴峻,無論是關鍵技術還是疫情全球化的影響。避無可避,唯有前行。我們或許要作很多的反思,例如,我們的芯片之路以及解決機制等等,然后亡羊補牢。否則,我們總是受制于人,控制我們的方式不是占領,不是暴力,而是核心技術。
數字化轉型是用數字技術全面驅動社會經濟的進步,是綜合性的發展。需要企業、政府、社會形成合力。深圳在基礎設施、數字產業化、產業數字化、數字政府等方面有較好的基礎,但需要進一步系統謀劃,整體推動,創新發展。將數字化轉型上升為城市創新戰略,提升城市數字化轉型的領導力,帶動城市在新40年的又一次全面進步。
一是抓緊制定數字化轉型的戰略規劃。一段時間以來,一些人將戰略規劃與計劃經濟聯系起來,否定任何形式的規劃。其實,這是一種誤解。戰略規劃與經濟計劃是完全不同的。戰略規劃是一種愿景以及愿景下的總體安排和支撐措施。經濟計劃看上去是一個宏觀架構而實際上是一個微觀指令。一直以來,戰略規劃在即使是傳統的市場經濟國家或更低層級的政府廣泛采用。目前,世界上主要發達國家都相繼出臺了促進數字化的戰略或規劃,例如美國、歐盟、日本、韓國等。深圳的數字化發展有一些單項規劃,如5G、新一代信息產業政策、互聯網產業規劃、鵬城實驗室等機構引進。這些安排都是有意義的,但并沒有放在一個數字化轉型的大戰略框架下謀劃和統籌,除板塊之間缺少聯系和協調外,也存在著某些板塊的遺漏。如大數據及其應用、人工智能、良性監管框架、數字社會新倫理等等。在近年的發展中,深圳數字化轉型引進和培育了不少新元素,如諾獎實驗室等。它們在深圳數字化中的功能如何打造,如何與已有的資源互補,都需要在整體框架下構建。因此,整合深圳的各板塊相關資源,升級到數字化轉型的框架下,在“數字經濟創新發展實驗區”的平臺上融合發展,是十分有意義的。
二是啟動立法程序。法是正式制度,是運行規則。制度的重要在理論上己充分揭示,古今中外的無數實踐表明,凡是人類社會,制度及其執行是左右其發展的決定性因素。人類在制度的構建上花費的精力,付出的代價遠遠超出了在技術上的投入。
不少城市重視數字經濟,但很少重視數字化發展中的制度構建,更談不上將立法提上日程。其實,數字化改變的不僅僅是生產方式或生活方式中的物的形態,還改變身處其中人的觀念和主體之間的關系。法就是通過規則處理主體間的權利、義務,彰顯平等、公正等,以引導不同主體的行為。良法不僅不會障礙數字化,而且會促進其健康生長。以大數據為例,既然數據是一種生產要素,就有一個數據的權益如何界定、如何分配、如何交易、如何保護問題,政府數據的界定、保護、公開問題,個人隱私與個人權利問題等。如果這些問題不解決,數據分析、交易中的大規模應用很容易出現糾紛,反過來制約數據作為生產要素功能的發揮,技術上的算力、算法、芯片再給力也無濟于事。又如,人工智能中,在弱智能階段,就提出過智能機器人在運行過程中,若出現損害社會損害他人,責任主體是誰的問題。隨著人工智能向強階段升級,面臨的問題及處理難度不斷增加。據有關資料顯示,日前,美國加州大學舊金山分校研究團隊,使用人工智能解碼條件,把人的腦電波轉譯成英文句子,準確率高達98%。這就意味著,人類的潛意識可以在一定的條件下解讀出來。這是人類從未有的成就,也是人類從未有的危險。加強數字經濟立法,使其在法治軌道上的運行顯得十分緊迫。因此,數字化轉型能走多遠,在一定意義上取決于良法的構建。
深圳是國家賦予經濟特區立法權的城市,盡早謀劃、超前探索數字時代的法規,不僅可以為自身發展開辟道路,更是先行示范的責任擔當。
三是整合支持政策。在調研中,一些企業反映,深圳對產業支持力度大,但不少政策仍需改進。軟件是數字化轉型的關鍵之一,與美國著名的公司比較,我們在基礎性軟件上還有相當大的差距,這種差距并不為多數人認識。數字化中軟硬件都有關鍵技術。要成為數字化的領先者領導者,軟件的進步和突破十分重要。深圳的政策中支持“硬”件較多,支持軟件不夠。建議政府出臺專門政策,支持軟件技術攻關,支持軟件的推廣應用,補深圳軟件進步的短板。在人工智能發展中,應用場景的支持是基礎性條件之一。有了應用場景,才會發現技術的不足,從而不斷得以改進和提高。應用場景既有“硬”設施,如應用場地、群體等,也有“軟”設施,如數據的提取和分析授權等等。在其他城市,應用場景提供做的好的,如長沙辟專地專路供無人駕駛試驗,上海也辟有人工智能試驗區。深圳的政策一般性的支持多,精準性的支持還要加強。有的企業研發經費使用制度僵化。如深圳支持的經費只能在深圳區域使用,而大型企業研發,資源需要綜合配置,分割的僵化的管理,給組織大規模的研發設置了障礙。有的公司企業反映,企業研發骨干留不住,深圳中小學數量質量滿足不了骨干的家庭發展需求,那些30多歲正當年的骨干選擇離職,削弱了公司的研發能力,更不利于積累性的進步。總的來看,深圳不能滿足于一般性的政策供給,要下大氣力到企業調研,借鑒國內外先進經驗,對既往的政策作科學評估,立足當前,放眼未來,對支持政策予以整合補充完善提升。以一流的政策支持一流發展。
對企業的技術創新支持,要破除幾個障礙:其一,將敬畏市場與支持市場對立起來。一種觀點認為,技術選擇是企業的事,主張政府在企業技術創新上袖手旁觀。這是十分天真的。美國是世界上典型的市場經濟國家,既敬畏市場,又支持市場。以芯片為例,成立于硅谷的仙童公司,是研發生產芯片的始祖,是芯片技術的創新者。然而,軍方訂貨是其最初產品的主要需求,國防部的采購計劃以及制定的可靠性和性能標準倒逼了公司重要半導體技術創新,仙童公司的質量技術及管理體系也是國防部監督協調打下的基礎。在美日芯片霸主地位之爭上,又是政府出手,支持了企業的競爭力。在數字化過程中,發達國家的政府一般都選擇了敬畏并支持市場。政府支持市場并不違背市場經濟原則,而是市場經濟的組成部分。我們不能以不干預市場來捆住政府的手腳。
其二將支持企業與支持國有企業劃等號。早在20世紀80年代后期,深圳就計劃引進芯片制造并有所行動,由于各種原因而放棄了。至今,高端芯片成了深圳之痛、中國之痛。長期以來,在引進芯片制造上,人們一般將其基礎的載體設定為國有企業。臺灣的經驗則不然,臺灣的芯片制造商(臺積電)是一家私營企業,由一群留美科學家組建,初創時所需資金龐大,政府給予了支持。這給我們一個啟示,政府對企業技術創新產品創新的支持,不一定要以企業的所有制來劃分,要將創新資源配置到創新效率高的項目上。深圳對液晶顯示器的支持,選擇了后一種方式,事實證明是成功的。華為公司以一個企業的力量,不斷向數字化高端技術攀登。所設計的部分芯片,研發的部分軟件,抵達世界先進水平。如何以政府支持的方式在技術創新上助一臂之力,是比較欠缺的。接下來,在數字化轉型中,深圳還需要突破很多技術,還需要進一步解放思想,發揮市場在配置資源中的決定作用和好的政府作用。
四是改革監管制度。數字化轉型會給市場結構、社會結構帶來沖擊,轉型越徹底,帶來的沖擊就越大。經驗表明,對任何新事物而言,監管過度和監管不足都是不利于成長的。
當下,已出現不少苗頭性的問題需要研究。如平臺型經濟巨頭快速崛起。這些平臺經濟(如滴滴打車、螞蟻金服、菜鳥物流)本身并不由實體構成,具有虛擬性特征,卻支配著龐大的實體網絡。這些新的經濟組織和金融資本,有的行為超越于現有的監管機構、監管法規、監管手段之外,在監管真空游走。監管如何適應,需要深化改革。又如,基于人像識別的相關產業問題。包括在交通路口、住宅小區、地鐵站、銀行等,有范圍覆蓋不斷擴大的趨勢。如何保障公權力不被濫用,在保護個人隱私與公權力之間,與相關產業發展之間取得平衡。人像識別的設置要不要監管,怎樣監管?在國際化城市建設中,如何與國際通行的做法相協調,消費者的權益保護問題等。都需要深入研究,先行探索。數字化轉型過程中,虛擬世界的市場和社會如何監管,還有許多已出現或將要出現的問題。這些都是監管面臨的新問題。深圳應主動作為,既包容審慎,又盡職盡責,打造促進數字化轉型的營商環境和社會環境。
數字化轉型不僅包括數字經濟,數字城市、數字政府、數字文化、數字家居等都是其重要內容。一個虛擬的世界對應著一個實體的世界,共同構成一個現實世界,這就是正在走來的實際場景。數字化轉型關乎現在關乎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