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圣榮
10月9~10日,國務委員兼外長王毅在中國云南省分別同印尼總統特使及菲律賓外長舉行會談,10月11~15日又前往柬埔寨、馬來西亞、老撾、泰國及新加坡進行訪問。這次訪問是新冠疫情防控常態化背景下,中國外長的首次東南亞之行,王毅再次重申堅持多邊主義道路,堅持以東盟為中心的區域架構。
近年來,東盟在不同場合不斷強調“東盟中心地位”。早在2007年第12屆東盟峰會上,東盟就提出了“東盟中心地位”的說法。同年頒布的《東盟憲章》第1條第15款提出,要“維護東盟在開放、透明和包容的地區架構中的中心地位和積極作用,作為促進和外部伙伴關系與合作的主要動力。”
從奧巴馬政府提出“亞太再平衡戰略”到特朗普政府力推“印太戰略”至今,東南亞地區再次成為域外大國角逐的競技場,東盟的中心地位屢遭沖擊。從東盟在地區事務中的實踐來看,“東盟中心地位”的意涵及目標主要體現在三個方面。
一是維護東盟在地區合作機制中的主導地位,防止被大國邊緣化,從而維護東盟的核心利益。《東盟憲章》將“東盟中心地位”闡釋為東盟應作為本地區主導力量驅動與域外國家的合作與交往。通過建立東盟地區論壇、亞歐會議、東亞峰會,以及東盟+中國、東盟+日本、東盟+韓國(10+1)、東盟+中日韓(10+3)、東盟+中日韓印澳新(10+6)等以東盟為中心的合作機制,東盟逐步確立“東盟中心地位”,將其塑造為區域合作中的“駕駛員”。

2020年10月13日,中國國務委員兼外長王毅到訪馬來西亞,與居家隔離的馬來西亞總理穆希丁舉行視頻會見。
各大國尊重東盟意愿也是“東盟中心地位”的應有之義。由于國家間實力對比懸殊,東盟始終擔心大國主導東南亞地區事務,以至于自身被邊緣化。因此,東盟希望通過強調中心地位來設置、推動地區合作議程,尋求地區秩序話語權,并在與大國協商達成共識的同時融入自身利益考量。在建構地區秩序方面,以包容、合作、發展的理念為主導,塑造具有東盟特色的地區經濟和安全架構。
二是把“東盟方式”作為地區合作的主要指導原則,促進東盟共同體建設。根據《東盟政治安全共同體藍圖》的界定,“東盟中心地位”是地區體系結構演進的驅動力量,它提供了亞洲區域合作的規范,體現了“東盟方式”的特點與內涵。“東盟方式”以亞洲文明中的寬容與包容性精神為內核,堅持“一致性”與“不干涉”,在尊重多樣性及照顧差別性和進程漸進性的基礎上推動區域合作。
此外,還要實現“東盟中心地位”與東盟共同體建設的有機統一。維護東盟的團結,保證其在對外合作中不被分化和瓦解是打造“東盟中心地位”的先決條件。為避免被大國邊緣化,東盟有必要進一步強化自身的整體實力,“東盟中心地位”是其作為一個整體的集中呈現,是東盟各國“以一個聲音說話”的有力平臺。此外,這也與東盟政治安全、經濟及社會文化共同體建設需求相吻合。概言之,“東盟中心地位”可以被理解為東盟在地區體系結構中扮演領導角色,藉此提升東盟凝聚力,增進東盟共同體的利益。
三是東盟作為地區大國博弈中的主要平衡者,起到維持大國平衡、管控大國分歧的作用。“東盟中心地位”可以被視為東盟協調該區域主要大國之間競爭關系的一種方式,體現出東盟在大國競爭中秉持不“選邊站”的中立原則。實現大國平衡,降低大國戰略博弈風險,形成有序的大國關系格局,符合東盟利益,也是保持“東盟中心地位”的訴求。“東盟中心地位”在很大程度上還具有構建大國平衡秩序的功能,防止形成單一大國主導的局面,降低大國在東南亞地區發生對抗從而殃及自身的風險。
“東盟中心地位”體現了東盟發展戰略愿景,但東盟畢竟是區域性小國集團,在塑造和維護中心地位時仍面臨著多重制約。
東盟在區域合作過程中的中心地位依賴于內部長期合作形成的“東盟方式”,但這一路徑選擇存在短板。“東盟方式”導致東盟內部凝聚力不足,一體化進程緩慢,難以達成共識,一些達成的共識也無法有效落實。“東盟方式”在一定程度上影響東盟主導區域合作的能力,使其主導下的相關機制在推動地區合作上缺乏效率。2019年,第34屆東盟峰會通過了《東盟印度洋—太平洋展望》,要求東盟在印太地區發揮主導作用,這或許將使東盟在該地區秩序建構中發揮一定的影響力。然而,仍有不少質疑聲音,認為東盟領導下的現有多邊機構無法應對印太地區的各種挑戰。
東盟國家內部發展程度不同,利益訴求多元。東盟深知進一步鞏固和發揮區域合作的中心作用要靠東盟自身能力建設,深化“東盟一體化”。長期以來,東盟成員國堅持不干涉內政原則,但多元利益訴求使各國很難為區域一體化作出讓步。此外,東盟各國與域外大國的關系錯綜復雜,“議題外交”形式凸顯,但東盟國家在具體議題上的政策立場分化,亦使“東盟一體化”受到一定影響。
從外部來看,域外大國限制了“東盟中心地位”。地區合作框架的存在是“東盟中心地位”賴以存續的基礎,而美國正在構建其自身主導的地區合作框架,如湄公河下游倡議以及升級的湄公河與美國伙伴關系等。其他地區大國也提出了地區合作倡議,如日本最早提出“印太概念”、東亞共同體建設,力推大湄公河次區域合作;澳大利亞提議推動亞太共同體建設;印度提出環孟合作倡議、湄公河—恒河合作倡議。大國提出的不同地區合作框架,一定程度上形成了對東盟既有機制的挑戰,弱化了東盟的制度性權力。當前,特朗普政府極力推行單邊主義,忽視東盟多邊機制,牽頭組建美國、日本、印度、澳大利亞四邊聯合機制,加劇了東盟制度的邊緣化危機。
大國合作是“東盟中心地位”存在的重要條件,而目前激烈的大國戰略競爭勢必將其弱化。在冷戰結束后的較長一段時期內,得益于中國、美國、日本等在亞太地區的競爭程度相對較弱,并愿意通過以東盟為主導的多邊機制參與地區事務,“東盟中心地位”才得以持續發展。近年來隨著地緣政治框架發生轉移,“亞太再平衡戰略”和“印太戰略”對中國的遏制日益明顯,這威脅到東盟的中立原則,重新引發了東盟在大國之間“選邊站”的擔憂。
可以說,“東盟中心地位”是印太地區大國競爭關系的晴雨表之一。“東盟中心地位”在客觀上避免了域外大國過度介入、干預區域合作,對保持地區穩定有重要意義。更重要的是,“東盟中心地位”提升了東盟國家的話語權,維持了東盟在對外關系上相對中立的政策。中國應該繼續支持東盟在區域合作中的中心地位,發揮東盟維護區域安全、穩定與繁榮的重要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