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國家圖書館藏《市景商業圖冊》考

（通訊作者） （南京林業大學 風景園林學院 210037）

現藏于法國國家圖書館以神父蔣友仁（1715-1774）之名編纂出版于1771年的《市景商業圖冊》中收錄了36幀城市商業街景圖像，據典藏信息記錄此圖冊是蔣友仁帶著蘇州籍畫師所繪的北京風貌，意圖收集北京的不同商店和在那里發現的商品1。此圖冊繪畫視點僅略高于房屋，一圖一場景地放大了具體的街巷景觀。圖像中的文字辨識度較高，可清晰認出“五人之墓”、“虎丘”、“北寺”等并非位于北京的蘇州景觀字樣。

基于文字記錄與圖像陳述相左的事實，本研究擬通過對比1771年前北京與蘇州的建筑及景觀間的差異來確定此圖冊所繪景觀的來源城市，并由圖像中的文字來探究此圖冊所繪景觀的具體位置。旨在揭示圖冊中所繪景觀中未被挖掘的史證價值，為后續明清城市景觀研究提供歷史依據。

一、圖冊所繪景觀的來源城市考

北京與蘇州在地理環境和氣候上都有較大差異，加之明清較不便捷的文化信息交流，都導致了兩地的城市在街市、商業、習俗等各方面存在較大差異。而《市景商業圖冊》提供的城市信息，具有鮮明的地域特征，下文將以此圖冊為基準對比北京與蘇州之間的差異從而推斷圖冊所繪之地。

（一）建筑

1.民居建筑

明清北京城內建筑布局緊密，民居以可以體現階級觀念的方方正正的四合院為主。《乾隆京城全圖》精確繪制了北京城的整體布局，其中包含了民居四合院26000多所，依據街巷的走勢而排列。這些民居院落結構特點鮮明，通常是由正房、東西廂房和倒座房，這四面朝向內院的屋子圍合起來的內院式住宅，私密性較強，只有影壁后的大門通向街道。對照《市景商業圖冊》中的民居院落可發現，進入大門后都沒有影壁遮擋視線，也沒有垂花門和抄手游廊的空間分割，而是直接看到院落中的主體建筑（圖1）。并且院落是由與建筑分離的白色圍墻圍合，并非如四合院一般由建筑的墻體參與圍合。

圖1 《市景商業圖冊》中的民居院落（來源：法國國家圖書館）

再來比對建筑的細節構造。北京四合院為磚木構造，最明顯的外部特征便是“青磚灰瓦”，這明顯區別于圖冊中民居建筑的“粉墻黛瓦”。由于北方冬季寒冷，北京的民居建筑開窗面積較小，如《徐揚京師生春詩意圖軸》中窗戶多為鑲嵌在墻體上的檻窗和支摘窗，窗下設有磚砌的檻墻。隔扇門一樘四扇設在陽間的明面，一般情況下最外側的兩扇通常閉合，并在中間兩扇門的隔扇外懸掛門簾，以抵御寒風。

而圖冊中的民居的一整面墻完全開敞或僅由多扇木質長窗構成，且一些建筑上的圓形開窗方式也不多見于北方（圖2）。在四合院中，當走出正房或廂房后，并非直接進入到室外空間，而是經過一個進深4～5尺的抄手游廊，再過渡到園中的空間。抄手游廊為四面的房屋提供了遮擋雨雪的作用，并將其組織串聯起來，形成一個整體。在圖冊中，走出房屋后就直接進入園中，沒有游廊或較大進深的檐口這一過渡。

圖2 《市景商業圖冊》中的民居建筑（來源：法國國家圖書館）

圖冊中的民居建筑與明清蘇州民居有較大的契合之處。蘇州建筑的屋頂內部多用軒，在圖冊中亦出現了對鶴頸軒的運用（圖3）。圖冊中民居屋檐下有萬川式掛落的裝飾，且大部分建筑多用筑脊、黃瓜環脊。筑脊端頭似是紋頭、甘蔗等脊頭，其形狀與沈周《虎丘十二經圖冊》中的脊頭極為相似，都是回鉤的形狀。另外在圖冊中都出現了游脊的斷面做法，在論述江南地區古建筑技法的《營造法原》中亦對此有所記載，可知圖冊中的游脊應屬于江南建筑。由此，圖冊中的民居建筑無論在整體布局還是細節構造上都更為接近蘇州樣式。

圖3 《市景商業圖冊》中的運用鵝頸軒的建筑（來源：法國國家圖書館）

2.公共建筑

公共建筑包括宗教性建筑、公共服務類建筑、政府建筑、商業建筑等。在圖冊中沿街的商業建筑占絕大部分，因而下文將著重對比這些商鋪與北京、蘇州商鋪的異同點。街邊的商鋪與上文所述的民居同樣受到地理環境的影響，由《徐揚京師生春詩意圖軸》和《萬壽盛典圖》中的商鋪構造來看，大都僅有臨街的一面沒有墻體，以“一”字形柜臺圍合建筑內部，顧客站在店外可看到柜臺上陳列的商品并進行交易。而圖冊中的商鋪店面則十分開放，僅用欄桿和不封閉的“L”形柜臺對室內外空間略作分割，或者不設任何屏障，這樣顧客可直接進入殿中挑選商品，早晚用木制門板裝卸。在一些街道端頭和轉角處的商鋪則有兩面開敞，格局通透，有利于通風防潮。

圖冊所繪許多商鋪依水而建，因此在建筑格局上也順應了河道走向（圖4，左），由于位于街道轉角且又相鄰河道，所以三面都完全敞開。這與《姑蘇繁華圖》中臨河商鋪的開門方式一樣，為的是從水上進貨。另有建筑以水榭的形式建造，一半凌駕于水面上，一半在陸地上（圖4，右）。江南地區河道縱橫，水榭是比較常用的處理建筑與水體關系的做法。如若在北京，由于磚木結構的建筑質量較大，則多用磚石砌實建筑體下部，不會有這種木架結構。

圖4 《市景商業圖冊》中的臨水商鋪（來源：法國國家圖書館）

（二）景觀小品

1.橋梁

江南地區的古橋多數為民間為了通行方便而自行修建，形制較小。但有一些石拱橋為了船從橋下通行，所以橋孔的凈空有一定的高度。而在北方河流較少，京城中的橋梁多為官造的厚墩厚拱石拱橋，以便大質量的車馬通行。在圖冊中，一共出現了大小橋梁31座其中木橋15座、石板橋8座、石拱橋8座。這些橋寬度都較窄，幾乎僅容兩人并排通過。其中木橋和石板橋大都搭建簡便，有的僅由一或三塊木板或石板作為橋面，并且沒有或者只有一側設有低矮的欄桿。圖冊中位于鄉野間的橋多為小型，而繁華商業街內的橋為大型石拱橋（圖5）。

圖5 《市景商業圖冊》中繁華商業街內的大型石拱橋（來源：法國國家圖書館）

圖冊中密布的水系與簡單隨意的橋梁形式都與北京的大相徑庭。北京城在構造上沒有親水特性，為防運河水位猛漲和方便漕運，一般橋面都會高出水面較多的距離，而且會在護城河的兩岸及橋上設置漢白玉欄桿，這一點可從《徐揚京師生春詩意圖軸》中得知。而石拱橋卻在《姑蘇繁華圖》中及為多見，這些橋不容車馬通過，但橋下空間卻足夠允許船只通行。由此可見，蘇州的水系及橋梁形式與圖冊所繪更為接近。

2.舟楫

北京的水系以運河為主，多行運漕用的大船以及從上海轉口北運絲綢、棉布等的沙船。這兩種用于運輸貨物的船只都體型較大，僅適合在寬河道中行駛，這與圖冊中的小型舟楫形制不符。而在《桐橋倚棹錄》中卷二十記載了沙飛船、燈船、快船、逆水船、水果船、擺渡船、關快這些穿行在街市用以宴飲、搭載歌姬和游人以及經營小本生意的船只。正如《姑蘇繁華圖》中展現的景象，城墻內外大小官船、貨船、客船、雜貨船、畫舫、木簰竹筏等，約近400條，其中最具江南水鄉特色的烏篷船在圖冊中多有出現。

3.植物

從《徐揚京師生春詩意圖軸》中可以看出雪景下的京城中除了蒼松翠柏，其他植物均已落葉，沒有常綠的闊葉樹。而在圖冊中可辨識出的植物有梅、柳、芭蕉、松和薔薇，而北京冬季的寒冷無法滿足芭蕉的生存條件，可見圖冊中的所繪地點應位于江南。另外，值得注意的是，《姑蘇繁華圖》、《求志園圖》中所繪私家宅院里都有對薔薇花架的運用，主要用來分割院內空間，在圖冊中的薔薇花架則被用來分割書塾等公共空間，呈現出一脈同源的特征。

二、圖冊所繪景觀的具體位置推定

《市景商業圖冊》描繪的不是連續的街巷景觀，但可以發現貫穿每一頁圖冊畫面的是一條河流。另外，圖冊起始冊頁中所繪的橋疑似山塘橋，橋附近的街道走向與姑蘇繁華圖中的類似，且在橋頭的一側皆出現了售賣人參的店鋪（圖6）。不僅如此，圖冊中所繪朱紅色寺廟建筑與《虎丘十二景圖冊》和《姑蘇繁華圖》中的云巖寺建筑極為相似（圖7）。再根據圖冊中出現的“五人之墓”、“閶門“、“北寺”三個景點，可以基本確定圖冊所繪地理位置是由五人之墓西北側起，穿山塘街，自閶門入蘇州郡城，延閶門橫街、寶城橋街、桃花塢大街，直至北寺塔結束（圖8）。

圖6 《市景商業圖冊》中橋頭售賣人參的商鋪（來源：法國國家圖書館）

圖7 《市景商業圖冊》中朱紅色建筑和《姑蘇繁華圖》中云巖寺（左為《市景商業圖冊》，右為《姑蘇繁華圖》來源：法國國家圖書館，遼寧省博物館）

三、結語

本研究通過對現藏于法國國家圖書館的《市景商業圖冊》所繪地點的考證，補充與完善了研究明清蘇州古城的歷史圖像資料。而圖冊中還有許多其他隱含的信息有待后續深入挖掘，本文的考證可以讓這套圖冊的信息得以更正，并發揮更大的研究價值。

注釋：

1.根據法國國家圖書館藏信息，其法文原文為：Recueil des différent Boutiques de pékin et des marchandises qu’on y trouv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