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 蕾
(河南省圖書館,河南 鄭州450052)
圖書館作為一種自適應組織,能夠根據社會環境條件和用戶需求的變化主動采取針對性的措施,適時調整服務宗旨、目標、計劃和任務,在創新服務的同時,使自身得到發展。“慕課”(Massive Open Online Courses,MOOC)就是近年來國內外許多圖書館開拓的一個新的服務領域。MOOC(又稱“大規模開放在線課程”),是一種基于計算機技術、網絡技術而興起的在線遠程教育模式,其對教育的共享化、普遍化、全球化正在起到顛覆性的影響。MOOC的開展必然要使用大量的教育資源(其中許多是屬于具有版權意義的作品),因而受到版權法的規制。但是,MOOC的技術特征和對版權資源的利用方式決定了對既有版權規則不可避免的沖擊。同樣,圖書館為MOOC 提供服務的行為受到版權問題的羈絆。要使圖書館服務活動真正嵌入MOOC,助力MOOC 的不斷發展,有必要采取多元化措施破解版權“瓶頸”。
版權受到特定國家或者特定地域版權法的保護,“地域性”是版權的重要特征之一。或者說,版權是依據一個國家或者地區的法律而產生的,因而也只在這個國家或地區的范圍內有效,在這個國家和地區的范圍內受到保護。一旦超出這個國家或者地區的范圍,有關的權利就不再有效,就不能受到這個國家和地區法律的保護,除非國家、地區之間締結有雙邊或者多邊的版權保護條約。[1]傳統的教室具有現實的物理空間,在這個空間中使用作品,并不對版權地域性原則造成影響。但是,MOOC 的“教室”是虛擬的網絡空間,作品在這個空間中的使用與傳播將突破地域邊界,這就可能使原本在一個國家和地區受到版權法保護的作品在另一個國家和地區成為公共資源,或者受制于版權制度的差異,受到保護的法律待遇。比如,據國際著名的MOOC 平臺Coursera 的統計,其2/3左右的學生來自美國,而其余1/3強的學生不僅來自于其他國家,而且分布于世界各地[2]。在MOOC教學中作品傳播的跨疆域性,不僅影響在另一個國家和地區的可版權保護性,而且帶來侵權認證、取證、管轄和法律適用等方面的一系列新問題。
利益平衡是版權制度的基石,也是版權法最核心的原則,版權制度的任何微小的變動和創新從初衷來講都是為了在權利人與作品使用者之間達成謹慎的利益平衡,而利益平衡的關鍵在于使作品傳播使用的速率、頻率既要滿足用戶需求,又不至于對權利人享有的經濟利益構成威脅。在傳統的教學中,雖然每堂課可能有幾十,甚至數百名學生,但是這些學生對作品的使用無法對該作品的市場潛力形成沖擊,因而被法律所允許。但是,在MOOC 教學中,這種狀況有了根本性的改變。其一,MOOC 被稱為“巨型課程”,所謂“巨型”不僅指課程涉及的學科、種類更多,更是指學生數量的龐大,學生少的可以有幾十萬,多的可達上百萬。在這種情況下,使用作品的“并發用戶”數量急劇增加,眾多學生分散、個別地對作品的利用行為就可能構成對作品購買行為的替代,從而萎縮作品的銷售市場,影響權利人的經濟收益。其二,傳統教學幾乎都有時間限制,而MOOC 教學不僅不再有空間的制約,而且可能不再有時間的概念,數以幾十萬甚至百萬計的學生可以在任何時間獲取和利用作品,呈現出極大的開放性和共享性、全天侯性,相應的版權保護受到了弱化,加之對學生利用作品的行為難以監控,即便能夠找到侵權者,權利人也很難得到法律救濟。
MOOC對版權制度最明顯的沖擊,也是對該類教育最突出的制約是使傳統的版權例外和限制政策變得捉襟見肘。比如,傳統教學對作品的使用限于“課堂教學”時間,而在MOOC教學條件下,教學系統可以全天開放,很難分清何為“課堂教學”與“課外輔導”等非課堂教學時間。又比如,在傳統教學中對作品的使用限于“少量”和“復制”“翻譯”等有限的利用方式,但是在MOOC 教學條件下,“少量”往往難以厘定,而對作品的利用方式更是五花八門,網絡傳播、改編、錄音、攝制、表演、放映等都可能涉及。但是,這可能存在法律風險。比如,澳大利亞教育部指出,版權例外政策無法幫助MOOC 解決作品的合法使用問題。還比如,MOOC平臺為了降低自己承擔的版權責任風險,往往通過協議的方式限制教師和學生對作品的利用,這更加縮限了法定的合理使用范圍。比如,Coursera 在協議中規定,MOOC 教學中不能直接使用原創性圖片,對這類圖片的使用只能事先取得授權,還規定對特定種類的圖片、數據、圖表的使用僅限于評論目的,而對文字作品只有簡短引用。還有的MOOC 平臺在協議中明確,平臺不為教師、學生的侵權行為承擔連帶責任,包括不承擔參與訴訟和賠償等法律責任。
圖書館之所以在日常業務和服務工作中能夠不經權利人允許而利用其作品(比如,向用戶提供外借、閱覽服務),而且無需向權利人支付報酬,原因在于圖書館是代表政府履行教育職能的社會機構,并且肩負著傳播科學文化知識、傳承人類文化遺產等歷史使命,在版權法中占有特殊地位,受到版權法的特別關照。但是,現行版權法賦予圖書館享有的種種法定例外權利大都是基于非數字技術和非網絡環境的,而且并未隨著圖書館業務和服務向數字技術和網絡空間的延伸而擴張,反而呈現出相對縮小的態勢,從而對為MOOC 服務構成了直接的負面影響。比如,按照我國《信息網絡傳播權保護條例》(以下簡稱《條例》)第6 條的規定,除非圖書館與權利人有事先的約定,圖書館對他人數字作品(或者對附合特定條件的非數字載體作品數字復制后形成的數字作品)的傳播范圍限于“本圖書館建筑”,這顯然與MOOC 的技術特征和對作品的利用需求不相適應。更為對圖書館開展MOOC 服務不利的是,圖書館對現有法定版權例外權利行使還有可能受到權利人的直接干預,從而受到更大的限制,甚至喪失殆盡。
在版權例外和限制政策無法滿足圖書館為MOOC服務需求的情況下,“授權許可”的地位與價值得到凸顯。然而,授權許可往往困難重重,不僅對圖書館可能存在時間成本與經濟成本方面的不利性,而且或許根本就沒有實際的可操作性。其一,授權的前提是弄清作品的版權狀態和真正的權利主體。MOOC使用的作品資源非常豐富,包括文字、電影、動畫、美術、錄音、錄像、圖片、圖表、表演、模型等,圖書館很難準確無誤地判斷哪些內容已經超過了保護期,哪些內容仍然有版權意義?即便能夠厘清廓明,但是許多作品屬于“孤兒作品”,圖書館無從與權利人取得聯系,無法開展授權談判。其二,MOOC 教學中利用的作品數量龐大,而且在數字技術和網絡空間往往呈碎片化、細屑化狀態存在,加之版權管理信息易丟失和易被篡改,更增加了圖書館開展版權調查的困難。其三,權利歸屬不明也制約著圖書館的授權活動。因為,MOOC具有“生成性”特征,教師、學生和其他相關人員都有可能在互動、交流、答題、解釋、評論中形成大量的“用戶生成內容”(UGC),但是對于UGC的版權歸屬問題,目前爭議較大。另外,如果圖書館需要取得“版權無法分割”的合作作品權利人的授權,那么遇到的授權法律問題就可能會更加棘手。
技術的日新月異引發了層出不窮的新的版權問題,同時也為化解版權矛盾和利益沖突不斷提供了新的思路和手段。隨著越來越多權利人利用技術措施開展“版權自救”,技術措施被納入了版權法規范的軌道。自從《世界知識產權組織版權條約》《世界知識產權組織表演和錄音制品條約》賦予技術措施法律地位后,日益增加的國家和地區開展了相應立法。版權法意義上的“技術措施”指必須用于作品、表演和錄音制品等版權法中特定客體,并防止未經許可復制、傳播等方式加以利用,或者防止未經許可以閱讀、欣賞或運行等方式進行“接觸”[3]。技術措施使版權穿上了“盔甲”,抵御侵權的能力大為增強,使權利人有了更強大的掌控版權的能力。但是,同時也排除了他人未經許可對作品任何行為的利用,形成對版權的“鎖定”。版權鎖定對圖書館最直接的負面影響是排除了圖書館行使法定的合理使用權利,無法利用新技術為用戶服務。對圖書館更為不利的是,如果圖書館未獲權利人許可而擅自對技術措施解密,那么訴訟中法院很難支持圖書館提出的合理使用抗辯理由。
重申版權例外與限制政策的合理性,擴張圖書館的合理使用權利,是解決圖書館為MOOC 服務中版權問題的最重要路徑。澳大利亞教育部就曾向立法機關呼吁,通過立法采用更寬泛的合理使用條款,減少版權對MOOC 的掣肘[4]。2014 年,英國修訂后的《版權法》對教育機構適用的合理使用權利作了擴張,允許出于非商業目的通過網絡向學生傳播廣播電視節目,可以在一年內對某作品5%的內容復制后采取在線教學。面向MOOC教育的發展,對我國《著作權法》的修訂提出下列建議:重新界定“課堂教學”的版權法概念,將“虛擬課堂教學”納入其中;對《條例》第6 條第3 款中的“少數教學人員”“少量已經發表的作品”中的“少數”和“少量”予以量化界定;明確“注冊學生”的身份判斷條件和允許接受MOOC教育資源的其他符合條件的對象;刪去《條例》第7條中“除外”的規定,使圖書館享有強制性的法定例外權利。
在版權合理使用制度未作新的調整的情況下,圖書館為MOOC 服務中對作品的使用更多的必須依賴于授權來實現。一方面,雖然目前我國版權集體管理組織的代表性不高、管理的作品十分有限,還不能滿足圖書館為MOOC 服務提供版權中介交易的需求,但是仍然是圖書館取得授權最重要的途徑之一。在美國、英國、德國等許多國家,不少圖書館都與版權集體管理組織建立了常態化的業務聯系,解決了不少圖書館遇到的授權難題。與此相反,目前我國絕大多數圖書館還沒有與版權集體管理組織打過交道,更不用說通過這種中介模式取得授權。另一方面,盡管在大多數情況下圖書館與權利人單獨談判取得授權并不可行,但是對于使用作品數量少、權利主體確定,而且圖書館與權利主體易于聯系溝通,那么仍然不失為一種可以選擇的授權路徑。隨著區塊鏈等新技術在圖書館版權管理領域的應用,圖書館與權利人單獨的談判,直接取得權利人授權的模式將會得到新的發展。
面對使用版權資源的種種困難,尋找“替代資源”是國際圖書館界解決MOOC 版權問題的方法之一,也是圖書館為教育服務積極作為和保護版權自律性的一種體現。美國聯機圖書館中心(OCLC)就曾指出:圖書館可以為MOOC 提供可替代版權資源的開放資源[5]。據悉,在為MOOC提供開放資源方面,國外圖書館有了許多成功的實踐,比如美國加州大學圖書館、杜克大學圖書館等將通過“知識共享協議”授權的開放資源組織、整合后提供給MOOC 教師和學生。目前,越來越多的出版社為了支持MOOC 的發展,加入到圖書館為MOOC 提供開放資源的合作中來。除了開放資源外,圖書館要針對MOOC需求,對公有領域資源進行收集、整理和提供。因為,與開放資源不同,公共領域資源已經完全脫擺了版權的控制,圖書館對這類資源的利用已無版權之虞(但是在使用中要保護權利人依法享有的精神權利)。